头疼欲裂。 陆劲连续两日没有睡着了,他的精神状态很差,人却狂躁无比,想杀人,想见血,想看鞑靼蛮子的脑浆在自己的银枪上爆开。 他知道他现在最需要做的是去休息,可是他不能睡,只要夜阑人静,那些眼又出现在了面前,他想不通之前他怎么会为了出征一事而犹豫不决,于是渐渐的,他把这些过错都归咎到了他的身上。 好像就是因为他太年轻,作战经历不足,所以钓鱼城需要将他从十五岁等到十八岁,等死了那么多人,才等到他来。 可就算等到他来,又能如何呢?他没有办法立刻让他们吃上饱饭,他还让他们挨着饿,可是他的兵却顿顿吃得手嘴油亮。 陆劲头疼欲裂,他握起银枪,一跃上马,命伏全留在城内,自己则带着兵去游击了。 鞑靼最擅长的就是骑兵突袭,因此从最开始陆劲就没觉得他们真的会龟缩在牙城里,这也是为何他会派出两支游击骑兵的原因。 果不其然,他趁夜带人埋伏,没过两个时辰,就见一支鞑靼军队从牙城偷偷溜了出来。 这还是被伏全他们打怕的结果。 陆劲侧身坐在马鞍上,调白羽,一声令下,羽箭纷纷射杀,他吼叫一声带头冲锋,几乎杀红了眼,银枪到处,荡平鞑靼。 后来那些士兵清扫战场时,发现有几支大周的羽箭射得各位用力,将石头崩裂,直插入石缝中,就是手脚并用也难以拔下来。 这些都是陆劲的箭。 一连两晚都是如此,那些鞑靼人终于被陆劲杀怕了,彻底关上牙城的门,不出来了。 陆劲守了半夜,觉得没有劲,回头跟伏真说:“等连头堡打下来,让辎车去拉大炮来,直接把南门给老子轰开。” 伏真说好,又担忧道:“少将军,你该休息了,以后怎么样,还要看连头堡,连头堡若是久攻不下,钓鱼城还有硬仗。” 陆劲嗤笑:“大不了再守六年,他们这些老弱能守得,怎么我们守不得了?” 伏真欲言又止。 陆劲最近把鞑靼俘虏都杀了,头颅剥了皮,磊成了京观,很雄伟地立在菜市上。 这不是陆劲的作风,他是武将,却从不好杀生。 伏真没了办法,只好偷偷在他的饭食里下了安神药,终于把陆劲药倒了片刻。 陆劲做了个梦,梦里是孤守的钓鱼城,钓鱼城上空无一人,只有瓮鼎里泡着软烂的头颅, 陆劲踉跄两步,差点从城垛中间摔下去,这时候,一双手稳稳当当地托住了他。 陆劲回身,看到了许久不见的林如昭,看着她那白净的脸庞和纤尘不染的裙裳,当真是恍若隔世的一眼。 “我瞧你是当真把我忘了,说了不让我走,却连续四晚都没来见我。”林如昭翻了个白眼,整个人都很轻盈地落在城墙上,荡下双腿坐着。 她的腰间和手腕上还系着银链,只是另外那端软软拖垂着,不知源头在哪里。 总不至于是他牙帐的床榻,陆劲有些讪讪。 他想解释其中的缘故,可忽然反应过来这梦中有什么,想制止林如昭看时已经晚了,因为她的目光正落在瓮鼎上飘起的滚烫雾气上。 陆劲只好安慰自己,活了成千上百年的精怪,什么没有见过。 林如昭其实并不想看那些东西,只是因为不想看,所以目光总是不受控地落在那上头,很烦人。 她便索性低了头:“虽然你不来见我,可是这几日我都没有离开你,看你去偷袭鞑靼,也看你杀俘虏,我都在。” 陆劲一震,他脸部的肌肉剧烈一颤,双眉拧起,可是很快,那口气又松懈而去,像是知道了覆水难收,因此不做任何的挣扎了。 “你一定觉得我很糟糕。” “父亲从前告诉我,武将最不能舍去好生之德,可是我没有做到。” 林如昭很奇怪:“怎么没有做到?虽然说起来很奇怪,但你的杀生,不正是为了生吗?” 陆劲道:“当我杀死鞑靼人,感受到他们的鲜血喷溅到我的脸上,真的很爽很畅快。你感受过的,在我们初遇的那个晚上,杀戮伴随的征服欲足以让我成为禽兽。” 林如昭沉默了。 陆劲有些丧气:“我就是很差劲,父亲娘亲倘若还在,他们必然是要叫我去跪祠堂的,可是他们都不在了,所以哪怕我胡作非为,也没人能管我。他们平生最看不惯白起长平一战坑杀数十万人,可是我在磊京观的时候,觉得白起是真男人。” 林如昭道:“因为你对他们有内疚。” 她指了指那些瓮鼎。 真奇怪,她和他才认识多久,见过几面,就能一眼看穿他的心思。 林如昭道:“实不相瞒,你看我这么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上了战场就是炮灰命的人,也恨不得能捅死两个鞑靼人,替他们报仇。” 陆劲欲言又止。 “本来就是鞑靼的罪过,不是吗?是他们侵略他国领土,是他们封锁商路,是他们扬言屠城,才把钓鱼城逼成现在这个样子。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不是你早到了三年就能避免惨剧的发生,若是如此,我倒要问了,那些比你资历丰厚的老将们在干什么,为何要用三年去等一个少年长成?” 林如昭道:“我也没觉得你的内疚,暴虐有什么不好的,它们本来就是你情绪的一部分,你要允许它们的存在,否则你也没有这样的动力去上阵杀敌,何况这些情绪的底色还那么温柔。” 陆劲声音发涩:“可是我睡不着,我连闭眼都做不到,我去杀鞑靼,是想用更浓烈的鲜血去覆盖这些场景,我下马,把鞑靼的尸体一具具翻开,去记住他们死不瞑目的样子,但眼前仍旧是这些瓮顶。” 林如昭默了瞬,仿佛下定决心般,跳下城墙,走到陆劲身边,示意他低头。 少年郎弯下青竹般的腰身,她微微踮脚,捧住他的脸,在他的唇上温柔一点:“陆劲,我们做吧,就像那个晚上一样,如果这些激烈的情绪能让你纾解这些痛苦,我愿意和你一起遗忘。”
第55章 陆劲微微睁大眼, 他怕林如昭后悔一般,身体先脑子行动搂住了她的腰。 盈盈一握的腰身困在他的掌心之中,仿佛就地织起的牢笼。 他向前一步, 长腿挤进林如昭的中间, 顺势将她摁向城墙,滚烫的躯体贴着她柔软的曲线,他脊背弓起,明明是蓄势待发预备狩猎的姿态,嘴上的话却温存体贴无比。 “你确定吗?如果不情愿的话, 没有必要为了我做到这地步。” 如果他说这番话时,某处不要如炙烤至发红的精铁,林如昭或许还会相信他的鬼话。 林如昭抬手,捏起他的脸颊,她是当真一点都不客气,把陆劲硬实的皮肉都些微拉扯了开来。 “别装。” 还没等她话音落地, 眼前便天旋地转,陆劲抱着她坠入了软绸锦被堆起的云端,他迫不及待侵入林如昭的唇舌之中,手掌游弋到她的腰侧,勾住了衣带。 “我会尽量保持住理智。” * 林如昭的掌心贴住了陆劲濡湿的脸颊, 他睡得沉,羽睫若扇影落在眼翳下, 眉骨因为过于高挺而拉下的阴影让他的轮廓看上去深刻无比, 薄唇微翘。 林如昭想起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见到陆劲的睡颜,从前因她总是被折腾不轻, 无论昏睡还是清醒时,陆劲都精神无比。 她的指尖慢慢描摹着陆劲挺立的眉骨, 渐渐滑落至他的鼻梁薄唇,像是在抚摸一只大猫。 林如昭看了两眼,便抽身离开,帷帐掀起,露出的尸山血海,与床帐之内的温馨情动截然不同,林如昭垂下眼去,看到每一具交叠的尸骨都在奋力地往床榻上爬,那些腥重的黑血好像立刻就要脏了这儿。 身后的陆劲不安地皱着眉头,发出难受的动静,林如昭便把帷帐放了下来。 瞬时,那些可怕的场景都消失了,就是尸体的爬动声响也仿佛被阻隔在外,留住了床帐内这个清净之地。 陆劲已经惊醒,看到林如昭跪坐在床帐边沿,愣了一下:“你要走吗?” 林如昭摇了摇头。 她回到陆劲的身边,陆劲松了口气,他伸出长臂,将林如昭抱了过来,鼻子凑到她的脖颈间,嗅了几回,直到闻到了熟悉的令他心安的味道,他才满足地喟叹道:“你肯陪着我,真好。” 林如昭倚在他的怀里,发丝轻软,露出的雪白肩膀上还留着陆劲的痕迹,他不自觉用手指摩挲着那处,像是在眷恋,也像是在回忆,脸上有魇足的微笑。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座灵山?族中提亲可有什么规矩?” 林如昭微怔,道:“不过梦中露水姻缘,你娶我做什么?” “不娶你,你会一直以为这只是露水姻缘,可我情知我并不满足于此。无论你去过多少人的梦中,可只要我活着,你就该是我一个人的。”陆劲说着脸微泛红,“你应当也是喜欢我的,若不然,你不必为我付出许多。” 林如昭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她只是说:“陆劲,等你可以娶我时,你自然能娶到我了。” 十年时光几乎是弹指而过,林如昭看着陆劲逐渐从稍显青涩的少将军,慢慢长成了日后威名远扬的定北大将军。 她自以为所做甚少,只是偶尔会趁着陆劲熟睡后,踏过那些尸山血海,走过去捡起一匣子快被压没了的记忆。 那些都是更加年少的陆劲,有他叼着笔,双手合在脑后,极为不服气地将目光斜瞟上天;也有他用被先生打红的手,握着笔奋笔疾书,‘父亲这个家我一天都待不下去,你带我去北境吧,我要打鞑靼,男儿志在远方!’,然而紧接着他便顶缸跪在了院子中,被祖母骂得狗血淋头。 这又是没有见过的陆劲,好像比现在更活泼和调皮些,林如昭把它们都捡了起来,趁着陆劲熟睡时,让它们回到了陆劲的身上。 或许因为有旧记忆的滋养,那个压抑的陆劲慢慢终于不见了,他恢复了些活泼,每每大捷时,就会兴高采烈地和林如昭分享他胜利的喜悦,然后眼眸亮晶晶地等着她的夸奖。 他在逐渐变成林如昭认识的那个陆劲。 在第五个年头时,陆劲已经被晒黑了两个度,肌肤渐渐显出古铜色来,他出落得更外坚实健美,这样擅于南征北战的将军骑着高头大马走进刚被收复的城池中,特别招小姑娘喜欢,掷瓜盈车,并非是夸张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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