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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静辰终是没有掀开隔帘，缓缓垂下去的手忍不住紧紧攥起，似是拼命在压抑着什么。 片刻后，许静辰有些无力道：“郉姑姑既已检查完毕，便请回去复命吧。” 郉姑姑左右一瞥，其余女官便纷纷会意，跟随着郉姑姑一齐退了出去。 待女官们离开后，许静辰立刻冲至榻前，但见榻上的清欢一动不动，双眼呆呆地望着上方，眸中分明有莹莹热泪，却倔强地不肯流出来。 “娴儿……” 抬手想握一握清欢的手，却迟迟不敢触碰，不想清欢竟突然反握上许静辰的手，故作无所谓地笑道： “你不用紧张，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有什么好怕的，随她们查好了。倒是你……” 说到这里，清欢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上许静辰微微泛红的脸，目含愧色道： “是你爹打的吧？小时候我爹也打过我，当时我的脸肿得比你还厉害呢，可丑了。” 分明委屈至极，却仍是这般嘴硬。领会到清欢的一番苦心，许静辰愈加心疼，却亦不忍拆穿，只得勉强笑笑，柔声问道： “那你爹为什么打你？” “哼，我不告诉你！” 清欢一脸得意，翻身坐起道，“除非……你帮我把鞋穿上。” “好。” 许静辰笑应一声，竟果真俯下身去，为清欢穿好了鞋。 举案齐眉，情深意重，岁月静好，安若良辰。 这正是清欢梦寐以求却又从不敢奢望的生活，而在许静辰俯身为她穿鞋的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这也同样是许静辰想要的生活。 可这样的生活，好像注定不属于他们。二人相视未久，门外便又传来了周公公响亮的嗓音： “陛下有旨！奴才恭请太子殿下、清欢姑娘出门接旨！” 二人不得不回归主仆身份，一前一后跪于玉阶之下，听周公公细声慢语地宣读圣旨： “奉紫承微陛下诏，曰，皇太子静辰，无故不朝，欺君罔上，遂命其禁足东宫，面壁三日，抄经百卷，以儆效尤。钦此！” “儿臣领旨。” 许静辰双手接下一卷圣旨，周公公趁机对许静辰窃语道： “殿下，陛下这次可动真气了。无论如何，殿下且先忍一忍，待陛下消了气再说。” 许静辰微微点头，亦窃语道：“多谢周公公。” 周公公恭敬后退几步，示意身后的四名侍卫模样的人上前，在流云阁门外看守。 待四人会意就位后，周公公随即又打开一卷圣旨，扬声读道： “奉紫承微陛下诏，曰，东宫宫女清欢，克谨淑惠，深惬朕心，特命其即刻至载舟宫，随侍御前。钦此！” 许静辰白着脸，回头看向身后的清欢，但见清欢微微抬首，又垂首低语道： “奴婢……领旨谢恩……” 周公公一离开，许静辰便猝然起身，准备去扶仍在跪着的清欢，不料清欢突然扬声呵道： “太子殿下！” 许静辰闻声止步，但见清欢缓缓起身，却仍旧低着头，行至许静辰身前后，又跪了下去，深深一礼道： “奴婢清欢，拜别太子殿下。” “娴儿……” 许静辰桃目灼灼，声音已带了一丝无法自制的沙哑，“……等我……” “望殿下珍重玉体，切以政事为要。” 清欢始终低垂着头，似是在刻意逃避许静辰的目光，“奴婢……清欢告退。” 语罢，清欢逃也似的匆匆离去，很快便出了东宫大门，彻底离开了许静辰的视线。 一阵北风倏忽啸过，吹得许静辰发丝凌乱，浅缃发带同耳前两缕乌发任风摆布，时不时扫过许静辰血色全无的脸。 一时间胃中翻江倒海，许静辰皱眉掩口，忍不住干呕了两声。 痛感随即袭来，许静辰不自觉捂了捂上腹，又倔强地放下手去，转身略显踉跄地走上玉阶，对其中的一名侍卫道： “本宫不会离开的，你们不必看守了。” “属下等奉旨办事，还请太子殿下见谅。” 那侍卫低眉垂首，一脸为难道。 上腹一阵痉挛，痛得许静辰险些栽倒。 一手堪堪扶住门框，一手死死揪紧衣襟，许静辰闭目吸气，奋力调息强自忍耐。 “殿下……” 后方侍卫发觉异常，略显无措道，“殿下可是身体不适？需不需要请太医……” “不需要……” 勉强说了三个字，额上细汗已冒出几层，许静辰咬牙睁眼，费力撑着虚浮的身体，一步一步走进了内室。 看来昨日那冒充李南风的神医即墨百草，也无法根治许静辰这隐疾，终究，神医也不是万能的。
第101章 天子 而此时的无暇宫外，清欢转身昂首，久久地望着大门上的鎏金大匾，眼中充斥着万分不舍，也流露出万般无奈。 无暇宫，清欢最不喜这个名字。感觉这“无暇”二字，像极了一把沉重的枷锁，把那个原本该如流云般洒脱的少年，生生困在这牢笼之中，不得喘息。 阿辰，你说等你，可是，我们还会有以后吗…… 良久，清欢终于垂首回神，步履极缓地向载舟宫走去。 拐角处幽幽冒出来一抹朱影，许静轩狐目凌厉，负手迈入无暇宫的大门。 “属下参见十殿下。” 见许静轩一身桀骜步上玉阶，方才与许静辰对话的那名侍卫忙带头行礼道： “陛下有旨，太子殿下禁足，十殿下请留步。” “哼，杜侍卫这话什么意思？” 许静轩目含警告，语带讥讽道，“太子禁足，关本宫屁事？嗯？” “这……” 杜侍卫一时语塞，但见许静轩一手摁上他的肩膀，神色不羁中透着一丝阴狠： “父皇只说禁足，可没说不能有人探视啊，你说呢？杜侍卫？” “属下受教……” 许静轩不动声色地使了使劲，杜侍卫便只觉得肩膀都要被捏碎了。 十殿下向来随心所欲，陛下也向来不多苛责管束，杜侍卫纵是再孤陋寡闻，也不会不知晓这一点，“殿下请便……” 肩膀的疼痛骤然消失，许静轩抬手轻轻拍了拍杜侍卫的肩膀，别有深意道： “杜侍卫只管当好自己的差，没事少说话就对了。” 说罢，许静轩邪魅一笑，不待杜侍卫抬头，便大摇大摆地向流云阁内室走去。 再说清欢到载舟宫以后，先是由管事宫女领着换了一套宫装，顺便安排了食宿等事宜，而后便由周公公领着去了载舟宫正殿——载舟殿。 “陛下。” 见磬和帝仍旧一身龙袍，冕旈掩面，正扶额小憩，周公公便躬身低语道，“清欢姑娘到了。” 挑眉看了一眼殿中的二人，磬和帝方慵懒地直起身子，挥了挥手道：“周义，你先下去吧。” “是。” 周公公轻应一声，恭敬退出殿外，不料才转过身去又听磬和帝扬声道，“等等！” 周公公只得又匆匆进来问道：“陛下还有何吩咐？” 磬和帝长叹一口气，悠悠起身向清欢走去，话却分明是说给周公公听的： “吩咐下去，这三日，叫掌膳司多做些清淡营养的饭菜，给太子送去。” “是！” 周公公顿时笑逐颜开道，“奴才这就去办！” 说罢一溜烟就跑了。 清欢暗顾四周，发现这偌大的载舟殿内除了磬和帝外，竟再无旁人了。 难道这堂堂天子，也同许静辰一般不喜宫人侍奉吗？ 清欢正自疑惑，却听磬和帝突然在身侧说道：“走吧，朕带你去一个地方。” 未等清欢反应，磬和帝便已抬足向殿外走去。 清欢不敢多想，少不得匆匆跟了出去。 一路上不时有人下跪行礼，磬和帝目不斜视，似没听到一般只顾走自己的路，清欢大气不敢出，亦只得默默跟随。 穿过载舟门，二人依次路过祈和殿、省身殿，最终到达每日上朝、接见外使等大事才会用到的奉紫殿。 见磬和帝缓步登上九级玉阶，转身坐于威严无比的龙榻之上，清欢慌忙跪地俯首，却迟迟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不必如此。” 磬和帝正襟危坐道，“站起来，抬头看朕。” “奴婢不敢！” 清欢一动不动，仍旧低着头道，“陛下龙质天姿，奴婢不敢不敬。” 磬和帝轻哼一声，低眉轻抚榻上软垫，悠悠道： “将来辰儿坐上这个位子，你也像今日见朕这般惶恐不成？” 一语既出，清欢冷不丁吓出一身冷汗，还未及回话，便听得磬和帝又命令一般重复道：“站起来，抬头看朕。” 心惊胆战地站起身来，两腿都开始不停地发抖，清欢拼命咬了咬唇，微微抬头看向龙榻之上喜怒难测的磬和帝。 “哎……” 龙榻之上忽然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但见磬和帝起身走下玉阶，行至清欢身前，语气平和道： “你不用害怕，朕带你来这里，只是想告诉你一些事情，” 清欢敛眉不语，但听磬和帝继续道：“当年朕做太子的时候，也曾爱慕过一个……如你这般的姑娘。” “可你看看这奉紫殿，看看这天子之位，再看看朕身上的龙袍，和朕头上的冠冕，这些象征着无上权力和荣耀的东西，从古至今，有多少人对它们虎视眈眈，你知道吗？” 清欢嘴唇微动似欲回答，但磬和帝却似乎并没有要她回答的意思，只自顾自地接着道： “年少之时，朕也曾想过，同心上人归隐山林，去过与世无争的日子。可你知道吗，最是无情帝王家，身为皇子，离天子之位越近，对它的欲望便越强烈。” “朕若是真的放弃了，待朕的兄弟坐上这个位子，朕同心上人的好日子也便到头了。” 说到这里，磬和帝目带怜惜地看向似懂非懂的清欢，语重心长道： “如今的辰儿，一如当年的朕。今日他若为你放弃太子之位，明日他那些利欲熏心的兄长们，必定会争个你死我活，最后成功上位的那个人，也必定不会放过辰儿。你明白吗？” 清欢沉默良久，确定这一次磬和帝确实是在问她之后，方鼓起勇气道： “奴婢明白。可是，太子殿下也是个人，是人便会有喜好，有感情。奴婢斗胆请问陛下，身为太子，是不是就不能有心上人？亦或者，身为太子，是不是就不能同心上人在一起？” 方才还吓得两腿发抖，这会儿竟似吃了熊心豹子胆一般，对天子连发两问。 磬和帝心中不由暗叹，此女果非凡品，也难怪辰儿会动心。 沉默半晌后，磬和帝终于开口，毫不含糊地吐出一个字：“是。” 清欢顿时心生悲戚，低头道：“奴婢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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