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启简本以为他们过来是因着政事上的疑虑难题,却没曾想,又是为了和李谦斗法的事情,且言外之意,对岑青茗也有些看法。 众人讪讪,不过马上有人接话道:“话虽是这个理,可岑青茗若真的是李谦手底下的人,我们之后怕是不太好过啊,何老,您看,我们之前就曾与他斗得水深火热,这是决计得不了两全的,李元朗之前就已经如此难压,现在岑青茗若真的与他一头了,那我们这些人还能如何安生啊?” 何启简咳了一声,端起茶碗,遮掩眸中思绪,喝了口茶润了喉才道:“那你们觉得?” “西北不是缺粮草吗,我们若是在路上耽搁一下荀侍郎的步子,又或者在神机营里做一些小小的手段?他们那些男儿郎,在女人手底下讨生活必然也不是不服的,我们不然——” 有人打断道:“这样不好,毕竟是还在与突厥打仗,再怎么样,也得让岑青茗打完再说,况且,她能不能赢得了突厥还不一定呢,我们没必要现在去做这些事情。” “什么事情,什么我们?”何启简从茶碗中抬起头来,原本浑浊的眼神此时变得瞬间如鹰隼般锐利。 “你们整天在心中合计的就是这些事情吗?” “我难道就是这么教你们的吗?” 那群官员在何启简第一声反问的时候,就迅速向何启简跪了下来: “老师,我们也只是随便说说,您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李元朗处处与您做对,明明您最是疼他,任谁都看得出您对他的提拔,他却这样对您,我们也只是想为您出一口气而已啊,老师。” 何启简怒斥:“你们不配叫我老师!” 他吸了口气才继续道:“我真当以为你们只想要权,却没想到你们野心居然如此之大,心思如此歹毒,如果只是贪权便也罢了,但你们现在却还得想着插手国事,边关军营的事情也是你们能插手去做的吗?! 那些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的兵士难道就该是你们夺权的工具? 我就是这么教你们做事的吗? 这可是打仗,事关国运,难道在你们看来,权利就比大雲重要,大雲若真要亡了,你们这一个个的脑袋也别有什么着落!” 那些曾经受他庇佑的官员们此时跪在地上满头大汗,且都瑟瑟不敢多说一句。 何启简看着他们长叹,他们真当他是老糊涂了,甚至在他面前还特意做了这一场戏,红脸白脸全有了,就指望着他给他们出头是吧? 但是他若真的做了这事,他就是大雲的罪人! 他枉为教书育人的师长,枉为对圣上的劝谏,更枉为他对女儿的教导…… 也许,他是真的错了…… —— 富水村,何启简这是第三次踏足了这里。 比起前两次,何启简却更多了一分凝重。 那天的事情,几乎让他和手底下那几个人扯破了脸面,虽然明面上他们还得对他毕恭毕敬,但毕竟是那样胆大的计划,那天被他听了去,恐怕眼下他们就在算计着怎么除了自己。 何启简这次过来就是想和何筠说一下现下的利害关系,劝她回去的。 何筠的院子也不知是从谁的手里盘下的,都是些碎泥烂瓦。 他不知道她一个住惯了华屋,习惯了别人服侍的小姐,怎么还能撑到现在的。 何启简皱着眉想,这次若是何筠还不回去,他干脆就让人将她绑着带走。 篱笆的院墙拦不住他,而何筠也不知怎么想的,大门就这样敞开开着,何启简脸上又添一道担忧,却没想到他甫一进门,就听到了一群孩子的嬉笑诵读声。 里面孩童坐在长登上,排了三四排,而何筠站在最前方,向他们展示着纸上的字,正在教他们字意。 何筠没想到父亲今日突然出现,和那些孩子们先道了个歉,又让他们稍等一下,这才走到父亲身边。 何筠有些急,这里的孩子都得干农活,所以读书的时间也有限,语气里不免也有些焦意:“父亲,您怎么来了?” 不同于平日的冷嘲热讽,父亲今日到了这里居然未发一言,此刻他从那些孩子身上转过视线,看着何筠一脸深思。 何筠心里有些疑虑,忍不住对他问道:“怎么了,父亲?” 何启简看着眼前一身布衣素发的女儿,顿了一下,才伸手揉了揉何筠的脑袋,夸她:“你做得很好。” 何筠眼里瞬时有了些湿意,她一直在妄图得到父亲的肯定,也觉得在她离家之后,父亲再也不会原谅自己,却没想到在这陋室之中, 她第一次收到了父亲对她的称赞。 何筠别过脸擦了擦泪,浅浅笑了笑。 何筠刚才展示的是一个仁,她说,人和仁不一样,仁字亲也,从二人,有爱之心,才有仁之心。 有爱之心,才有仁之心。 是啊,何启简想起那些劝他对岑青茗下手的人,连爱人都不会,又怎会有仁心。 何启简一直觉得自己的女儿只需要温良贤淑,找一个靠谱的夫婿便好,所以一直在为她规划,那人一定要对筠儿好,也一定不能三妻四妾,不能太弱懦,也不能太强势,无需太过富贵荣华,也无需太过权势滔天,这些他何启简都有,他就这一个女儿,他希望筠儿的归宿一定是美满,互相喜欢的。 他抱着这样的念想,相看了太多的高门子弟,却没有一个合适的。 遇到李谦,他欣赏,筠儿喜欢,他乐见其成,也愿意推波助澜,只是没想到这李谦不识好歹。 他以为女子必得依随个好的佳婿,日子才能过得妥帖安乐,只是没想到,却出现了个岑青茗这样的异类。 原来女子也能闯出这样一片天。 而他女儿就依仗着这样的人离开了家。 何启简那时候是真恨岑青茗的。 可闭门在府里那几日,他也曾想过,若是筠儿真的有她这般的胆识呢? 筠儿也能向她这样走得更远的,她的才干,原本就不在那些男子之下…… 现下他站在这里,回想着那些坐在官位不惜毁国叛民也要争权斗势的官员们。 何启简终于意识到自己错的离谱。 原来他想让何筠找个男人托付终身的想法,以及撑着口气也要和李元朗斗的想法都错得离谱。 —— 景元帝没想到这辈子居然还能看到何启简向他认错的这一天。 此时勤政殿里空空荡荡,只剩下他们二人 何启简跪在地上,一字一句痛诉着自己的罪状。 景元帝心惊的同时也不免想起何启简刚才进殿的模样。 他刚踏进殿内,就跪在地上,说自己年老昏庸,早应该归还手中权利。 景元帝最开始还以为何老在做戏呢,笑着说了些场面话,又扶着他起身,却没想到何启简是的真下了决心,也没管他的谦辞,直接伏在地上又递上折子。 景元帝心怀疑虑地打开,却见何启简真的在里面章章条条写清了自己的罪状。 而何启简就跪在地上,将折子里的那些东西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 “是臣过于贪权弄势,才害得朝廷上下无纲无纪。” “也是臣贪欲过盛,才使得手底下的人野心膨胀,养成了一群祸害。” 景元帝原本听着还没什么想法呢,却没想到,在折子最后一行看到了那些人想要掺手西北军务的手段。 “这……”景元帝看着手上的折子惊得都快说不出话了,岑青茗还没将突厥打跑呢,朝廷里面居然就有人在策划这些事情了?! 景元帝心里的窃喜和淡然瞬间烟消云散,“他们这是想做什么?!” —— 李元朗在殿外已经等了好一会了,景元帝传唤他进宫后他才知道何老正和圣上在议事,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里面竟然没有一个太监服侍。 他看了看紧闭的殿门,对着一旁随侍在旁的小太监问道:“劳烦问下,何老进去多久了?” 那小公公为难道:“李大人,不是奴才不愿意告诉您,实在是奴才也不知道。” 李元朗只能将嘴里的话都咽了回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殿门才终于打开。 景元帝终于召见了他。 李元朗提步踏进,明显觉察到圣上和何老之间的变化:何启简眼角微红,还带着点潮意,而圣上则一脸疲惫,但眼底却似又带着喜意。 他装作毫无察觉,不动声响地进了殿内向两方问安。 景元帝率先开口:“元朗,刚才朕和何老商议过了,现在朝内一直动荡不安,皆是因为权利斗争而起,何老愿意之后将手上的权利全部上交于朕,与你一同管理朝政。” 随后景元帝又将一份册子交到李元朗手里。 李元朗疑惑地打开,只见里面全是人名,且许多都是何启简手下的门生,这几个人,之前他和他们打过交道,有些才干,但能力不足,只是最开始便一直跟着何老手下,且一直忠心耿耿,所以何老也时常提点自己要照顾他们。 现在…… 景元帝也没有让他猜想下去的意思,冷声道:“他们枉为朝廷重臣,食朝廷俸禄,却不做利民之事,元朗,这些人,他们心比天高,甚至还要将手插进西北军营里。” 李元朗猛地抬头看向景元帝。 “你应当知道该怎么做了。” “臣明白。” “既如此,何老也是熟人,你们下去商议即可。” —— 李元朗从殿内搀着何启简出了门。 只是一离开殿内,何启简就将李元朗的手甩了开来。 何启简冷声道:“李谦,我虽然说了愿意以圣上为首,以后不再为权争斗,但我可没打算原谅你。” 李元朗抿唇,掀袍跪下:“老师,学生知道您生气,也不希冀您的原谅,但学生只是希望朝廷内务清明,社稷安康,这次突厥胆敢进攻,就是因着大雲内乱,学生也曾想过,要将朝廷那些魑魅魍魉全都清除,但学生的力量,毕竟弱小,若是老师愿意帮忙,大雲社稷必改头换面,焕然一新。” “学生知道,学生此前对老师所作所为都有欠妥当,也愧对何小姐的厚爱,学生只愿这次事了,能有弥补何小姐和老师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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