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青茗打量着他们之间的距离,脑内飞转,盘算着怎么才能救出李元朗。 马久看出了岑青茗的打算,忙拿着刀柄将利刃又靠近了李元朗一分,威胁道:“将军若是现在敢动一下,李大人怕是要血溅当场了。” 话虽是这么说的,但他心里却因太过紧张无法控制轻重,李元朗的脖间已经有血滴渗出。 刀尖溢上了一抹红色,一直未发一言的李元朗却在这时抬起了头,没有众人想象中的恐慌之色,只是瞧着比平时更冷了些。 “你拿我要挟她?”即便致命之处被别人握在手里,李元朗却仍是云淡风轻:“那你怕是失策了。” 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让自己成为岑青茗的把柄。 从头到尾李元朗都没向岑青茗看过一眼,在说完那句话后,李元朗便往马久手上的利器一抵,瞬间,血流如注,喷洒在了马久身上。 马久一惊,瞬间慌了神,忙退了一步将刀刃从李元朗脖间拔出。 岑青茗趁这空隙,提着双刀跃步而上,两招就将对方制服在地。 翁宁瞬时带人将马久捆了起来。 李元朗此刻跌坐在地上,脸色昏白,岑青茗走到他身边,想伸手将他扶起,他却捂着脖子,看着岑青茗轻笑:“岑将军,还在大战呢,将中不可无帅,阵中也不可无主,你该去迎敌了。” “你没事吗?” 李元朗摇头:“我避开了要害,回去包扎一下就行了。” 岑青茗见他指缝间有红液溢出,脸色虽差,但精神尚可,心下稍安,她也担心战场上的情况,和李元朗略点了下头,便打算走了。 离去前,李元朗终于抬头,对岑青茗说了第一句话:“岑将军,你打完仗早些回来,我有话想对你说。” 岑青茗点了点头,留下了翁宁照看李元朗,便带着剩下的人策马离开了。 翁宁原也以为他没什么大碍,但又怕这位远道而来的大人受惊太过迁怒他们将军,便绞尽脑汁地哄他道:“其实咱们军营之前都很安全的,这次实在是意外,回去末将就……” 说着就想上手将李元朗搀起,结果还没碰到他呢,李元朗就倒在了地上,而他一直捂着伤处的手也垂了下来。 翁宁这才发现他伤得多重,鲜红的血液止不住地从他脖间溢出,流在他身上,淌在了地上,晕染成一片,看得令人心惊。 “大人?李大人?!”翁宁连忙将自己衣服撕成了条,包扎在他伤处,急道:“李大人你可千万别睡啊!” 李元朗没有睡,他怎么会睡呢,他还得等着岑青茗回来,他还有话要对岑青茗说。 悠悠天地间,李元朗看着岑青茗刚才离去的方向,她的身影已经再见不到一点了。 —— 裴青松几乎是被拖着到了李元朗的营帐,翁宁实在是心急,他生怕李元朗死在了军营里面,到时候可就真的不好交代了。 翁宁还没松缓口气,见要施救之人一身是血,出气比进气多,也急坏了。 他对着李元朗伤处查看了一番,又见李元朗意识昏迷,叹气道:“这伤我治不了,除非我师父身在此处。” 可是孙长邈身在何处,连他也未曾知晓。 他早在知晓李元朗要来的那天就离开了,孙长邈又不是个蠢的,本来在这里遇到岑青茗他就已经在起疑了,等知道李元朗要来,他便瞬间明白过来,气急跑路了,原本也想带着裴青松走的,只是裴青松执意留在这里,孙长邈才自己走了。 “那现在怎么办?”翁宁急得满营帐乱转,大雲还没监军死在自己军中的先例,这人又这么有权,谁知道死了会不会连累到岑将军! 这仗打得还算快,大概是看到岑青茗带人上场后的,突厥也知道计划失败,在被压制打了几轮之后,就宣布投降了。 大雲和突厥战争就此结束。 岑青茗回了营地后就疾步往李元朗帐中走去,岂料掀开帘子就闻到了满室血腥。 她愣了片刻,满眼无措地室内扫了两圈才看到了躺在榻上的李元朗。 翁宁见她回来,忙附在岑青茗耳边将李元朗的情况告知。 裴青松站在一旁,眼里带着惭愧,他医术到底没有师父好。 而一直躺在榻上气若游丝的李元朗却突然醒了神,他听到了岑青茗的声音,见她面露担心又满脸凝重地看着他,脸上忍不住带了笑:“你回来了。” 岑青茗见不得他这样,他应该就如前两日一般,眉眼含笑左右逢源,将她视为无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躺在榻上生死未卜。 明明,明明她刚刚离开的时候他还是精神的。 岑青茗转头就想问裴青松他的伤势,李元朗却躺在榻上执拗地喊她:“岑将军,我有话要对你说。” 他应是用尽了力气,额角都在冒着虚汗,岑青茗没法,只能先让翁宁他们下去。 等她坐到了他的塌边,李元朗这才放松下来。 而他一扫之前的冷淡模样,勉强道:“岑青茗,我恐怕命不久矣,我知道你不想再见到我,可我身边也就只剩你一个熟人了,你能不能再最后帮帮我?” “怎么会。”岑青茗舔了下干裂的唇,安抚道:“你不会有事的。” 李元朗勾了下唇,他现在连笑的力气都快没了,但仍是执着问道:“那你愿意帮帮我吗?” 他这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让岑青茗有些没辙,只能点头答应, 李元朗这会才把一直藏在被中的右手展露岑青茗面前。 是那跟她曾经弃之如敝的簪子。 碧色玉簪,现在躺在李元朗手心中,莹莹生辉。 “你……” 看她惊讶的眼神,李元朗慢慢笑了,他道:“你当时不想要的,但我实在觉得衬你,岑青茗——” 突然的痛感打断了李元朗的话,他瑟缩了一阵,吸了口凉气才艰难道:“你,你能戴上去让我看看吗?” 岑青茗刚从战场下来,大概是在地上扑打过,身上还带着一层灰,模样实在算不得好,但戴上簪子后,却也有了些女儿家的温婉。 她是弯着腰让李元朗亲自戴上的,可凑近以后,岑青茗才瞧见他的伤口到底有多重,即使伤口已经被包了厚厚一层,那处竟然还在渗血。 怎么会,到现在还没止血?! 岑青茗慌了神,急切道:“你现在应该疗伤,而不是扯着我说话。” “岑青茗。”李元朗坚持:“你听我说,这些话我若是现在不说,怕是再也没机会说了。” “你说的什么胡话!” 声音太大,连岑青茗自己都下了一跳。 岑青茗缓了口气,才勉强镇定道:“你不会有事的,裴青松说了,你的伤他师父能救的,你等我,孙长邈才走不远,我一定能找到他的。” 说着就要起身去喊人。 但李元朗却不知从哪生出的力气,紧紧攥着岑青茗的手,明明他都流了这么多血,脸色也极其苍白,竟然还把岑青茗给拉了回来。 也没等岑青茗开口,便说道:“我孤家寡人,这世上没什么亲眷,也就只剩李圭一人还算与我有些瓜葛,不过我手里到底还有些家财,虽不至富可敌国,却也有千金万两,这些都是圣上赠给我的,都是干干净净的,我没什么人可托,就都送给你了,你想怎么处置都行,只希望你能给李圭找个去处。” “还有……” 接下来的话不知是因为李元朗的伤势严重还是他难以开口,说得十分艰难:“也许之后你还会遇到你喜欢的人,等到了那个时候,若你和他有了孩子,名字里面能不能也带个谦” “李元朗——” 李元朗苦笑:“你若不愿意那就算了。” 岑青茗哪里还会说什么不愿意,就算觉得他说的这些都是无稽之谈,但看他涣散的眼神,现在也只能答应了下来。 李元朗这时突然又吸了口凉气,但却又看着她笑出了声:“原来我死了,你也会难过的,我一直以为就算我死了,你也不会为我动容,现在能赚到你这么多眼泪,我倒也够本了。” 岑青茗抹了下脸才恍然泪水已经盈眶,布了满面。 身上的力气渐渐消散,李元朗第一次感受到了与死亡贴面,他现在连呼吸都觉得困难,眼睁睁看着自己血液流失的滋味并不好受,但比起身体上的痛意,他更没法接受的是精神上的崩溃。 李元朗想起刚才,他到底是觉得岑青茗不可能会选择他才去撞的刀尖,还是无法忍受自己成为岑青茗的把柄? 他不想再想,却总忍不住。 等死的滋味不算好受,尤其是死亡真的来临的时候,他听不到岑青茗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也看不清眼前发生了什么。 他的眼睛已经聚不起光了,他看不到岑青茗的最后一面,这时他才生出了巨大的恐慌。 他怕,他怕这世上再也没人记得他了,他怕岑青茗之后就再也不会想起他了。 她之后是会庆幸甩掉了自己这个包袱,还是会伤心落泪后就投入了别人的怀抱。 荀玮有什么好,裴青松又有什么好。 他明明就可以比他们都更好。 他无端生出了一股戾气,不甘道:“岑青茗,你绝对不能忘了我,即使我死了,你也得一心一意地想着我,我要你这辈子,都忘不了我。” 说到最后,声音却又低了下去,呢喃道:“不论你身在何处,不论你与谁相守,我要你想起来,总有我李谦……” 李元朗无序地想,他今生所为之事皆是问心无愧,也尽在掌握,但每每在岑青茗身上却总是失之毫厘。 失之毫厘,却差千里。 她喜欢他的时候,他以除匪为己任,悔过吗?是有的,但如果真的给他一次机会,他大概还是会这么做,可他不会像当时那样莽撞又怨恨了,若真能重来,他一定会扫平贪吏,和岑青茗带着兄弟们下山,给他们做个小本买卖。 那时候岑青茗不会再抵抗他的靠近,他也不必为此辗转难安。 可哪有什么如果。 缘浅情深,原是这般。 闭眼之前,李元朗突然心伤,他留给她的居然还不是最好的一面。 第113章 【正文完】 岑青茗是在李元朗说着胡话的时候才想起她曾从孙长邈手里拿过一颗救命药的。 她一直都把它藏在住处, 时间久了,自己都快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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