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柍转身走到那管事的和尚面前,平心静气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菩萨不会怪罪的。” 和尚却万般坚定,摇头道:“不成,佛门清规戒律不可破,此乃血光之灾,不可……” “迂腐至极!” 两道同样愤怒的声音,一齐响起来。 江柍有些讶异地看了眼晁东湲。 一对视,晁东湲眼眸便闪了闪,一时屏气吞声呆住了。 江柍移开视线,又继续对那和尚说道:“妇人生产乃是鬼门关走一遭的大事,若行差踏错害了这一尸两命,你们还想去西天见佛祖?怕不是要坠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江柍此言实为严重,且她表情森然,毫无笑意。 一时唬得几个和尚满脸憋红,却半个字也说不出。 她又道:“本宫不和没有佛心的人说话,去把你们住持请来。” “这……”和尚犹豫了。 沈妙仪忽然大哭着跑来,说道:“你若不去,本公主这就让你这秃驴血溅当场!” 说着就抽出了发髻上的一支金钗,指向那和尚的左眼。 和尚吓得嘴角都抽搐起来,忙道了一声“阿弥陀佛”,落荒而逃。 沈妙仪对那些和尚的背影大喊:“跑快些!不然我杀了你们!” 闻言,晁东湲拽了拽沈妙仪的袖子,说道:“公主,为孩子积福,不要说这样的话。” 沈妙仪闻言泪水又断了线落下来。 转脸看王依兰,已是疼得连呼吸都忽急忽缓,双手想攥住什么当个依托,无奈禅房简陋床上竟连床幔也无,她只好死死攥住被子,过了片刻又去拽侍女的手,已把侍女的手攥得毫无血色,却还是忍不了这没完没了的疼痛,还咬破了唇,汗液浸湿了头发,嗓子喊哑了,两只眼睛都哭得睁不开。 江柍看她这样子只觉心悸,想到如此尊贵的女子,生产时十几个人围在身旁伺候着,她还是如此痛苦难忍,何况贫穷人家?又想起太后在密函中要求她尽快怀上身孕,不由浑身发麻,只觉此刻躺在床上的是自己。 正出神,院中住持来了。 江柍走到门口,对住持说道:“方丈有礼。” 住持道了声“阿弥陀佛”,又说:“王妃之事老衲已然知晓,人命关天,还请王妃放心在禅房生产。” 江柍闻言便知住持乃是大慈大悲之人,便笑道:“如此,还请寺中众人配合一二。” “施主但说无妨。” “一来,请方丈派人去烧热水,越多越好;二来,烦请方丈派人将这禅房周围看守起来,莫让闲杂人等靠近;三来,请方丈携同众僧帮王妃诵经祈福。” 江柍说了三个要求,住持一一应允,很快便吩咐下去。 江柍又向王依兰的侍女说道:“屋内留四个侍女即可,其余人分成两拨,一拨去厨房盯着,另一拨在禅房外候着。”又转头对星垂说道,“你去找些干净的布来。” 江柍有条不紊地指挥着,末了又对李嫱道:“王妃,这里只有你生产过,接下来你是关键。” “此话怎讲?”李嫱问道。 江柍说道:“事已至此,我们要做好这孩子等不到稳婆便降生的准备。” “……”李嫱突然接此重担,不由吓得一怔。 沈妙仪插话进来:“怎可如此冒险?” 晁东湲也说:“臣女也觉得还是等稳婆比较安妥。” 江柍压住心头的躁意,向她们解释道:“饶是谢绪风腿脚再快,寻到稳婆前来,也有两个时辰,王妃等得起,孩子不见得能等得起。” 话落,在场众人皆是沉默。 沈妙仪思忖了须臾,却还是摇头:“不行,这太冒险了。” 星垂已找了布来,江柍不去管沈妙仪,径直走上前去接过那些布,安排道:“你们两个,把这些小布条塞到窗缝里,切记不可漏风!”又拿出几匹中等大小的棉布来,吩咐道:“先拿两块替王妃垫着,其余留用,剩下的长布,你们两个把它们当帐幔挂起来,等会儿方便王妃在帐中生产……” 沈妙仪听江柍在这念咒似的说个没完,只觉忍无可忍,大喝一声打断了她:“够了!” 她走到江柍面前,扬手就要掴过来。 雾灯眼疾手快,挡在了江柍前面,生生挨了这一巴掌。 见状,连李嫱这个不信佛的人也道一声“阿弥陀佛”,念叨说:“小祖宗,你听听依兰叫声都小了许多,你就别闹了,先按太子妃的意思办嘛。” 沈妙仪一扬脸:“她的意思?她的意思就是逞英雄把人命当儿戏!” 她一把推开了雾灯,又想打江柍。 江柍二话不说,用左手嵌住沈妙仪的手,紧接着用右手狠狠往她脸上掴下去。 这一巴掌用了十足十的力气,沈妙仪脸都被打得歪到一旁,久久没有转过脸,只盯着地板,难以置信。 江柍喊道:“高树何在?” 高树就在门口候着,闻声走到门口,问道:“公主有何吩咐?” 江柍扫了沈妙仪一眼:“把她拖出去,没本宫的吩咐,不许靠近这间禅房。” 沈妙仪这才回过神,大喊大叫要和江柍拼了。 无奈高树就像提溜小鸡仔般,便把她提溜出去了。 晁东湲见状,忙说:“太子妃又何必如此,公主只是关心则乱。” “你也知道,她的关心只是添乱。”江柍转脸淡淡望向晁东湲。 晁东湲微怔,却没有气短,只道:“抚养妙仪的淑妃便是难产而死,她亲眼看着淑妃咽气的。” “……”江柍微怔。 沈妙仪还在禅房外大喊大叫。 晁东湲向江柍和李嫱福了福身子,说道:“臣女留在房内也帮不上忙,不如去劝劝妙仪吧。” 江柍无心再考虑她们的情绪,转身走到王依兰床畔。 “王妃莫怕,本宫虽没有生产过,却读过一些话本,恰好有一本书上曾讲到一女子与情郎私奔,二人被女子的父亲追杀,只好一路逃亡,连生产都是在野外完成,想来那女子生产事项也可套用在你身上。” 江柍不愿暴露自己的医术,亦不愿能救人时却不施以援手,只好找此借口,说着谎言,后背已冒了一层心虚的汗。 李嫱闻言便道:“妾身正纳闷儿呢,怎么太子妃对妇人生产之事如此熟悉,原来是看了话本。” 江柍一笑:“还望二位王妃帮本宫掩盖,否则若是被人知晓本宫私下看此等杂书,怕是不好。” 李嫱只道:“放心吧,谁还没有淘气过,妾身儿时也是看过许多这种书的。” “……”江柍闻言便做出羞臊的样子,掩面一笑。 很快便有侍女端了热水来,江柍同李嫱稀里糊涂的接起生来。 王依兰声嘶力竭地痛呼,“啊”字落在耳中,不再像是人的喊叫,而让江柍想起野兽的嘶嚎。 这一刻的王依兰不再是一个女子,也不再是一个贵妇。 她犹如一头分娩的母兽,用血淋淋的生命力在保护自己的胎儿。 江柍和李嫱不断鼓励她,“使劲儿啊,使劲儿”。 生孩子,倒像是拔河比赛似的。 接生的人一边加油助威,一边还要从死神之手抢夺这母子的性命。 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往外送,又有一盆接一盆的清水送进来。 金乌由南边儿慢慢往西边儿挪,阳光倾泻,好似天穹泣血。 约莫一个多时辰,门口乍然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稳婆来了!” 江柍闻言和李嫱对视一眼,都是大喜。 李嫱说:“你快出去瞧瞧。” 江柍忙出了门,问道:“稳婆何在?” 雾灯为难地指了指墙角一棵银杏树,只见那稳婆正扶树“哇哇”呕吐,看样子像是要把心肝脾肺都一并吐出来,连给江柍行礼都顾不上了。 谢绪风风尘仆仆,说道:“我怕误了时辰,骑马将她带来的,她第一次骑马,半路就已吐过一回了。” 江柍又问:“其他稳婆呢?” “另外三个稳婆都乘马车来的,只她一个敢上马。”谢绪风说道。 “王妃!”忽听房中一声惨叫。 江柍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依兰忽然喘不上气了!快让稳婆进来!”李嫱叫道。 江柍吓得腿都软了,往后跌了一步,扶住门框,喊道:“不管了,把稳婆扶进去!” “可她还在吐呢!” 江柍目光坚定:“那就让她边吐边接生!” “……” 稳婆被人推着进了禅房。 江柍却是没有勇气再进去了。
第40章 争辩 ◎晁家女的质问,江柍的回答。◎ “都怪你都怪你!若你不自作聪明提前接生, 我嫂嫂便不会血崩!” 王依兰的情况不容乐观,江柍本就忧心如焚,沈妙仪偏生还在一旁喊叫。 江柍只觉再不能忍, 拉起架势气势汹汹走到沈妙仪面前, 丝毫不掩饰怒气, 问道:“你存心与本宫过不去是吗?” 沈妙仪不惧她的气势, 叉腰仰头怒视她:“那又如何?” 江柍气极反笑,干脆把话说透了:“为了一个男人你三番五次闹脾气,你有什么出息?你可是公主, 金枝玉叶, 天之骄女!做了公主还要去争抢男人, 那做公主又有什么趣儿?公主不需要讨好任何人!” “那你呢?”沈妙仪瞪着江柍,她似乎也只会瞪着别人, “你就没有讨好过我皇兄吗?” 江柍只觉心口被蜇了一下, 心里苦笑, 你以为我愿意讨好他吗? 却不表露,只说:“本宫讨好太子,那是因为太子是本宫的夫君,可魏国公不是你的!” 沈妙仪被她骂得一愣, 半天没眨眼。 江柍只觉得,和蠢货说话真是累极了。 她只道:“人贵自爱。这个道理, 怕是本宫身边的雾灯也明白。” 她把话头丢给雾灯。 雾灯意会, 垂首恭顺接话道:“公主常常教导奴婢,生而为人,得不到谁的情都不要紧, 关键要自爱。若是掌控不了自己的心, 真对谁生了情, 而对方却对奴婢无意,奴婢宁愿把单相思永远放在心里,也算是给了自己一份体面。” 雾灯的话让在场几人都为之侧目,尤其是晁东湲,眼眸中不免染上几分欣赏之情。 沈妙仪只觉江柍在折辱她,推个奴婢出来说嘴,想让旁人觉得她连个贱婢都不如吗? 再看谢绪风,却像个局外之人般,默然听着这一切。 落在沈妙仪眼中,这默然便是漠然。 她虽咋咋呼呼,却不怎么爱读书,人又不算聪明,故而总是吵不赢江柍,每次都被说得哑口无声,这回连江柍身边最丑陋可鄙的奴婢也敢把她嘲笑一番了。 她想,她可真没面子。 人在无知的时候总喜欢指点江山,以为自己什么都懂,旁人都应按自己的意愿来办事;在无能的时候,总是吵吵闹闹,以为谁嗓门大便是谁有道理有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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