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公主府的一路都很平静, 雪衣一度以为无事, 直到车厢内传来压抑的哭声。 “郡主……”雪衣掀了车帘便要入内, 却听里面传来永嘉喑哑的声音,“停车。” 马车在酒楼前停下, 永嘉将自己关在雅间不许人进来伺候,独自坐在桌前,一杯一杯地喝。 她没有哭也没有发泄, 只是很平静地在喝酒, 单纯地在喝酒。 一杯一杯地灌下去, 苍白的小脸渐渐染上红晕,那双眸子却依旧清明。 雪衣守在门外听得里面动静, 心中焦虑不安,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在她不知所措之际, 忽然瞧见二楼的楼梯处走来一人, 她眸子骤然一亮。 魏枞推开门时, 背后忽有惊雷炸响, 疾风骤雨裹挟着地面的热气扑入她怀中。 她抬起眸子望他,乌黑的眼珠子空茫茫一片,似乎在看他,又似乎在看着别的什么。 “喝酒吗?”她偏过头,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懵懂的样子像是个天真的孩童。 魏枞蹙了蹙眉,尚未走近便闻到了浓烈的酒气,他抬手握住她的手腕,纤细莹白的腕子,仿佛一折便会断掉。 “我送你回宫。” 明明是再寻常的一句话,偏她听后生了无尽的委屈,仰着脸笑得凄楚,“你凭什么送我回宫,我又不是你的谁?” 她说着便踉跄着起身,手指压在他胸前不停地推搡,试图将他赶出门外。 魏枞不说话,一双眸子定定望着她。 看着她一时哭一时笑,看她语无伦次,看她泪湿两腮,却依旧不肯松开咬紧的牙关。 可她推着推着却是再也撑不住,泪落在唇角,她氤氲着眸子,扬起脸笑着问他:“你为什么不肯娶我啊?” 他t z若是早早将她娶了,她也不会因此牵累了皎皎,也就不必这般内疚,这般害怕面对皎皎。 魏枞心底一痛,眼中有化不开的情绪,牙关死死咬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仿佛倦极,骤然推开他,从房门内冲了出去,踉踉跄跄奔出楼外,雨滴落在脸上,她只觉畅快。 低低的饮泣声消弭在风雨里,再不教旁人看到她的怯弱。 魏枞追出去想要拉她,却被她推开,独自一人淋着雨上了马车。 四面八方都是响亮的雨水,他的双目在一瞬间模糊,赶来的卫延急忙撑开伞罩在他头顶,却被魏枞一个眼神吓得呆立原地。 魏枞扯过马匹,利落地翻身上马,如一道儿闪电般消失在雨幕之中。 回到侯府,他甚至不曾换衣裳,径自去了祠堂。 外面雷雨如注,室内香烟袅袅,一派肃穆。 魏枞跪在蒲团前,目光定格在一排排的牌位上,许久之后他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在牌位前一阵摆弄,忽听“咔哒”一声响,前面忽然出现了一道儿暗门。 他未曾犹豫,快步入内,不多时便捧了一朱漆木匣出来,脚步刚行至门前,门却从外面被人推开了。 一身着下人服饰的耄耋老者站在门前。 魏枞看了一眼,便快速将手中的木匣藏在身后。 “你拿着遗诏预备去哪儿?”老者说话中气十足,盯着魏枞时严厉的模样完全不似侯府的下人。 魏枞别过脸,嘴唇动了动却未曾开口。 老者的目光落在他腥红的眼眸上,心中闪过一丝不忍,然而下一刻却又冷冰冰开口道:“拿来。” 魏枞纹丝不动,眼帘低垂,手指死死抓着木匣,执拗地不肯松开。 老者厉声斥责道:“遗诏出世必会引得朝堂大乱,你是要将我魏家置于死地吗?” 他知道这封遗诏的分量,可他不想再让她受丁点委屈,他抬眼看向老者,满眼的绝望哀求道:“我只不过是想娶自己心爱之人,这有什么错?所有的后果我愿一力承担。” “一力承担?你承担得起吗?”下一刻,老者手中的拐杖击在他肩侧,魏枞右膝重重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地砖登时裂出一条缝儿,木匣脱手而出,被老者稳稳抓在手上,他珍而重之地捧着木匣再次放入密室之中,确保一切万无一失之后方才看向跪在祖宗牌位前的魏枞。 “纵儿,你糊涂啊!靡曼皓齿,伐性之斧!我从前是如何教你的,你都忘了吗?”老人说着又是一棍子落下,这一杖打得极重,魏枞猝不及防身子踉跄了一下,嘴角有鲜血溢出,他抬手狠狠擦去血迹,复又挺起身子。 老者却是恨铁不成钢,扬起手中的拐杖再次狠狠抽在他背上,厉声道:“你知错了吗?” 魏枞已不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他知道在世人眼中家族利益高于一切,可以牺牲的不仅仅是婚姻,甚至是自己的性命。 他不怕死,可他不想看着她受委屈。 这么多年来,他总是瞻前顾后,一次次因为家族的利益而妥协,一次次将她推到万里之外。 可他的心不是石头做的,他也是会痛的。 他不想再教她为难,想要将她救出火海,想要她余生平安喜乐。 “我没错!我只是想娶她而已……”他一遍遍重复,他有什么错,他只是想娶自己心爱的女子罢了。 “啪——”又是一杖打下来,斥责声越大:“知错了吗?” 他身子一个踉跄,却又咬着牙关挺直了身板,冷声道:“我没错!” 屋外响起震耳欲聋的雷声,一道道闪电划破长空,神龛前的烛火不住摇曳,将牌位上的名字一个个刻入他的骨血。 “你知错了吗?”老者亦是气狠了,这一杖几乎用了五分内力。 烛花突然“砰”的一声爆响,伴随着拐杖击落在□□的声音,魏枞跌倒在地,鲜血从口齿间溢出。 他强撑着身子坐起,咬紧了牙关,眼中坚毅之色更浓,一字一字道:“我没错……” 说罢便整个人栽入蒲团中,再也爬不起来。 鲜血染红了蒲团,他挣扎着想要再次站起,老者见状忍不住叹了口气,他走回到身后的一排神龛前重又拿回了那份遗诏,缓缓行至魏枞跟前停下,叹息道:“你难道就不好奇遗诏里究竟写了什么吗?” 说着他竟将遗诏缓缓打开送到了魏枞眼前。 他一直知道这封外界传闻中的遗诏是真实存在的,也一直知道遗诏供奉在祠堂,并派人专门看守它,这么多年他从未觊觎过遗诏,也从未怀疑过遗诏的内容。 可此时此刻,当他亲眼看到遗诏上的内容时,瞳孔骤然睁大,整个人呆立在原地,口中不停呢喃道:“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是这样?” 魏枞抓着老者的手,满脸的不可置信,他嘴唇颤抖地开口问道:“这封遗诏是假的,对不对?” 老者拂开他的手,再次合上诏书重放回到机关匣中。 回过身看着地上满身狼狈的魏枞,幽幽叹了口气:“你就死了这份心吧,大长公主是绝不会同意这门婚事的。” “为什么……会这样?噗……”一口鲜血自口中喷出,魏枞颓然倒地昏死过去。 许是淋了雨的关系,当夜永嘉便发了高热,折腾了一整夜,天明时方才退去,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日一夜,后半夜忽然被噩梦惊醒。 窗外雨滴答滴答地落,敲在琉璃圆瓦,在檐角汇成一道儿雨帘。 永嘉靠坐在临窗的软榻上,榻上小炕桌放着一碗尚冒着热气的汤药。 “你下去吧,我想独自待会儿。” 雪衣看了看炕桌上的汤药,低声嘱托道:“郡主,药定要趁热吃。” 永嘉没有说话,雪衣又看了她一眼,这才悄无声息地退到外间。 人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为人莫做亏心事,可一旦有了愧疚,这心里也便不亮堂了,夜里总也睡不安稳。 她有时候自暴自弃地想既然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那嫁给谁不都一样,既如此和亲又何妨? 可当真要她鼓起勇气请婚,她又不甘心,万一还有机会呢? 人果然都是自私的。 永嘉勾唇嗤笑一声,她虚弱地撑起身子,端起桌上的药碗走到一旁的花架前,将汤汁尽数倒入花盆中。 和亲的圣旨翌日颁下,皎月郡主晋升为升平公主,和亲吐谷浑。 婚期定在了来年的二月,公主嫁妆的筹备长达半年,吐谷浑王子也在即日带着圣旨返回吐谷浑,准备迎亲之事。 慕容晞光在临行之前特意去了趟朝华公主府,不少人心都提着,生怕升平公主拒婚自尽之事泄露,亦怕升平公主当众打了使者的脸面,惹梁帝脸上无光。 永嘉迫不得已成了说客,只是她大病初愈,脸色瞧着竟是比皎皎还要苍白。 皎皎的目光在她身上一阵打量,随后撇过脸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声:“表姐,我如今品阶比你还高呢,你不对我行礼吗?” 这是皎皎第一次称呼她表姐,亦是第一次对她这么冷漠。 在她目光注视下永嘉竟有种夺路而逃的冲动,她稳了稳心神,屈了屈身朝她行了万福礼。 皎皎随手从食盒里抓了把鱼食撒入荷塘中,池中鳞光闪烁,锦鲤们争先恐后聚拢而来,张大嘴巴,两腮一张一翕,看着傻气又可爱。 她本是来劝说皎皎的,可话到嘴边如何也张不了口。她缓步走到皎皎身旁,如她一般席地而坐,她喂鱼,她便默默抱膝看着她。 不知名的鸟雀掠过池面,擦过飞翘的檐,朝着远方飞去。夕阳暖暖地萦绕在两人身上,颀长的影子在身后交叠相依。 皎皎洒下最后一把鱼食,拍了拍手,潇洒地起身离开。 永嘉坐在石阶上,回头看着夕阳下皎皎渐行渐远的身影,视线越来越模糊。 她不想失去皎皎。
第65章 出嫁 ◎归路虽遥,青冢之魂可复。◎ 翌日, 慕容晞光见了皎皎一面,临走时满脸喜色,恨不得即刻带着聘礼前来迎亲, 举朝上下自是一派欢欣。 然而有些人却是坐不住了, 吐谷浑使者前脚离京, 程戈后脚便招来了秦孟元。 “突利还不能死,你即刻带人赶去吐谷浑, 一定要想办法救走突利。”自毛仲死后朝中风向变了, 他的势力大不如前, 大长公主行事跋扈,屡屡压他一头, 便是他根基深厚, 也疲于应付, 他必须要改变目前的局势。 “这……”秦孟元却是有些犯难,突利身在吐谷浑的国土, 而且被人严加看管,他深入王庭将人劫走如何看都是行不通的。 程戈瞪了他一眼,颇为嫌弃地开口训斥道:“想当初突厥内乱, 魏枞深入突厥腹地, 尚能将朝华公主带回, 如今不过让你去个弹丸之国你都不敢?” 提起魏枞,仿佛拿捏住了秦孟元的三寸, 他当即变了脸色,扬声道:“侄儿如何不敢?舅舅且待侄儿好消息!” 他说着就要t z走, 却被程戈呵斥道:“站住!你这毛躁冲动的性子何时能改改?” 秦孟元吃了瘪, 脸上仍是不服气, 梗着脖子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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