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应无相眼前,薛泫盈已然在烛光中虚化出几轮重影,唯一张瘦白清丽的面容无比明晰勾人。 他眼前再度翻出那一抹丰盈的雪白,此刻犹同放大了百倍般,在他残存的理智之间妄然叫嚣。 眼前的温热女体,仍在低声哀泣着。 这样瘦的一段细腰,应无相自知他一只手便能狠狠握住,将其欺倒在床笫之间,一番蛮取。 “滚……” 应无相猛然松开她,阔脊沉沉地折下,如同一只受了伏击的凶兽一般,自行舔愈着冒血的伤口。 薛泫盈倏然间被放开,形同一只瞧见水的渴鱼,连连往后倒了两步,浑身哆嗦着,继而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跑去。
第3章 3·刑场 她如同逃命般地离了应家院儿。 薛泫盈捂着胸口,停在自家院子前,脑中仍是嗡然作响,一时喘不过气来。 李家院子不算宽敞,其中筑着一栋木屋,便占去了泰半空间。 门内,依稀透出几分朦胧、昏黄的光亮。薛泫盈此时看去,心间却觉得那扇门后藏着的,是比那妖僧应无相还要更可怖可耻的腌臜玩意儿。 许是李昌松听见动静,只见门后显出他一张困顿的脸来,开口犹疑道:“娘子,这是办成了?” 薛泫盈的手指隔着衣裙,紧紧掐着腿肉,心里是滴血般得疼。 她寒着一张脸,从院子里慢吞吞挪进屋中,继而犹同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一般,陡然跌坐在榻上,将身子一伏,埋在褥子间闷声痛哭。 李昌松纵然是个混蛋玩意儿,但当下弄出这档子事,却也察觉出几分心虚。 他有些踌躇地走上前,抬起手来,想搁上薛泫盈瘦弱的后脊,以表一番抚慰,却又讪讪放下了,半晌才开口:“他……那应家郎君,碰你了?” 这话问完,李昌松愈发心虚,唯有仔细瞧着薛泫盈的动静。 屋内只余下薛泫盈的低泣声。良久,才见她自被褥间抬起脸来,一双清亮的杏眼肿得形同核桃仁儿般。 她定定地瞧着李昌松,那目光同索命的厉鬼似的,教李昌松的后脊无端生出一股寒风。 李昌松支支吾吾道:“娘、娘子,早些歇息也好。” 待他话音刚落,薛泫盈神情恍惚地开了口,哑着声道:“没有,应二郎说论邻里情谊,这个忙他是要帮的。” 李昌松心中连忙松了口气,失落与庆幸掺半,一时愣在薛泫盈面前,口中怔怔地念着:“噢、噢,那便好、那便好……应郎君看似冷情,不曾想也是个厚道的。” 说罢,他忙拧过身,边朝外走去,边低声说道:“我去给娘子打点水来,搽搽脸,洗漱一番,早些歇息。” 李昌松从案上拾起铜盆,不敢同薛泫盈多看一眼。 出了院子,他陡然一松快,朝井边走去。 清晃晃的月色之下,隔壁院儿传来一阵浇水泼洗之声。 李昌松心中一动,两手撑在井边儿,将脸悄然侧开一些,偷偷去觑隔壁院儿的动静—— 只见那应无相两手高举着铜盆,冷水自其头顶一泻而下,湿透了一袭玄衣。他面色极寒,乌发湿了水,濡贴在清举俊气的一张玉面间,蟾光加映,犹同刚登岸的水妖般摄人。 李昌松深知是那猛药所致,才让这个应家二郎半夜冷浴。 遽然间,那双渗着冰霜的异瞳幽幽对上了李昌松的。 李昌松猛然一震,两手一滑,自井口上顿时错开,他心中警铃大作,愣是一手攀扯住了井绳,才堪堪稳住了身形。 生死仅一念之差。 李昌松面色苍白地喘着粗气,却是连半分回头对看的勇气都没有。 真是邪乎…… ** 丑时,黑沉的夜色涂抹着孟西村上空,万籁俱寂。 薛泫盈听着耳畔李昌松熟睡的呼噜声,心中犹如压了一块巨石,无论如何也难能将其挪开,将之释怀。 寂静中,她缓缓坐起身来,窗外月色冷冽,覆在薛泫盈的半张小脸上。 床头的矮柜上,赫然搁着一把剪刀,刀尖附着寒光。 鬼使神差般,薛泫盈抻了抻身子,朝那把剪刀够去,继而将它牢牢攥进掌心。 李昌松是铁了心,未曾将她视作妻子,甚至未曾把她当作一个活人来瞧;纵然她是结不出果的身子,却也不是能任意留给谁来糟践的。 思及此处,薛泫盈的鼻尖儿冒着红,一拧身,便将手中的剪刀对准了身旁睡熟的李昌松。 薛泫盈,他上一世尚能将你的命视如草芥,这一世更是将你羞辱至极,你同这样的一条饿狼同榻共枕,终有一日必然将你撕咬得支离破碎…… 薛泫盈心中颤动着,刀尖愈发逼近那李昌松的胸膛。 只见李昌松张了张嘴,口中念着,含糊不清:“……大,必然是大。” 接着,他朦朦胧胧地翻了个身,背朝着薛泫盈去了。 薛泫盈的所有胆量被此刻抽得干干净净。 她将剪刀慌忙一掷,将它牢牢扔向床下,在地上磕出“叮”的一声脆响。 李昌松仍旧熟睡如一头死猪般,不见醒意。 她不敢,她还是不敢…… 薛泫盈将脸深深埋下,抬起手来狠狠朝自个儿的后脑砸了两下,低声呜咽着。 她就是这样任人牵着走的小玩意儿,重活一世也是徒劳。 薛泫盈缓缓下了床,披上外衣,循着月色,踱进院子里。 李应二家的院子坐落在村中高地,是能瞧见村中一片居厝的。此时已近丑末,村中不见灯火,黑漆漆一片,只余下夜风在她耳边刮拂。 薛泫盈心中涌出些许凄凉。 一扭头,她的目光对上了隔壁应家的院子,应家屋内正燃着灯烛,光线昏黄柔和。 她心中狐疑,心想应家二郎这样晚了竟也不歇息。 转念一想,中了那般的猛药,应无相怎睡得着? 这般念头一出,登时教薛泫盈脸上羞得红透。 她也不顾什么凄凉与否,只剩下又羞又愧的心境,忙将步子往屋内挪,一记多余的眼神也不敢再施给隔壁院子。 ** 翌日一早,薛泫盈便同李昌松早早坐上村里的牛车,前往镇上的集市去。 李昌松在牛车上抹了把泪,将脸低着:“我爹这人虽说有些毛病,可做爹,却是实实在在挑不出任何错处。” 薛泫盈将脸别向一旁,一字不发。 李昌松的爹——薛泫盈的公公,是个臭名昭著的无耻之贼。 但在李昌松口中,这并非无耻,而是他爹李康进在幼时落下的病:一种不偷点儿什么,便浑身难受的病。 往日,李康进只偷些村里人遗在外头的鞋和衣物;后来,演变为偷点儿人家院里晾挂的鱼干、腊肠。 且偷的手段极为拙劣,次次都被当场擒住。 薛泫盈惯来是个与人为善的老好人,村里人也知晓她命苦,无父无母,是被继父以贱价卖给了李家当新妇,夫婿李昌松又是个嗜赌之徒,一言不合便对薛泫盈拳脚相向。 因此,村里人每每擒住李康进,都将他扭送到李家院儿里,给薛泫盈告状。 薛泫盈一个连大声嚷嚷都不敢的小妇人,怎管得住这样的无赖公公? 唯有不断地点头、赔笑脸,跟在公公和夫婿身后收拾着烂摊子,尽心尽力地伺候着,敢怒不敢言。 谁知,这回李康进在这“病”上栽了个大跟头。 他偷到了村中有名的富户刘氏家中,潜入人家院儿里,顺走了刘二郎的夫人刘孟氏的肚兜。 若只是肚兜,估摸着挨一顿毒打,搁床上躺上数月半载也便好了。 可那肚兜里,偏偏藏了份儿房契,是刘二郎给刘孟氏置办的私宅。 这下事态登时大了,村中一时传得十分厉害。 刘孟氏的身子骨本就弱,听闻这事,深知自己这个妇人是断然再做不下去,当夜便悬梁自尽,连一句话也没留给刘家二郎。 那刘二郎一夜之间死了媳妇儿,还是不清不白得去了,心中难免悲痛万分。这事一出,刘二郎连薛泫盈和李昌松知会都没知会一声,将李康进毒打一番后,便把他套上了马车,扭送到镇上的衙门去了。 一来,刘二郎在衙门里有些门路;二来,李康进偷的数目实在颇大,又连着人命关天的大事,因此在薛泫盈与李昌松夫妇两人赶到时,早已定了李康进砍头的大罪。 李昌松一个大男人,愣是在牛车上哭了一路。 反观薛泫盈,只呆呆地木着一张脸,辨不清是喜是悲。 村中人都颇为薛泫盈松了口气,起码烂摊子少了一个,能让这个命苦的小媳妇儿少吃些苦头。 待两人赶到时,集上早已聚了不少人。 村镇里头,杀头这样大的热闹不是常事。孟西村周边大大小小的村落镇子,听闻今日镇上要行刑,一大早便占了个好位置。 那刘二郎到的也早,穿着一身的素衣,怀中正抱着刘孟氏的骨灰盒,面色极冷地站在人群前端。 孟西村的村户打眼瞧见李家夫妇,便忙将前头的位置腾了出来,很是自觉地往后头挪动着。 临近午时,人群显出几分嘈杂。 只见不远处缓缓驶来一辆囚车,李康进的头发油乎乎地缠在一起,耷拉着脑袋,两眼空洞地瞧着滚动的车轮子,口中嘟嘟囔囔地念着痴话。 李昌松哪里见过自己的爹这般模样,登时膝下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李康进的方向凄厉地叫了一声:“爹!爹!亲爹啊!——” 刘二郎站在李昌松对面,嘲弄地嗤笑了一声。 薛泫盈心下也是慌的,红唇紧紧抿着,后背生出一层虚汗。 走在囚车最前头的应无相一袭暗红袍衫,手中提着鬼头大刀,面上两弯浓眉、眼淡如水,浑身悉堆寒凛之质,气度迫人。 周遭百姓低声窃议着。 两名衙役将李康进押上刑场,李康进身子一软,噗通跪在刑台的正中央,面朝着百姓,背对着应无相。 应无相淡淡抬起一段目光,似在扫视人群。 随后,这双淡而通透的异瞳,即刻便落在了薛泫盈身上。她不禁浑身一哆,怯怯地看去,继而连忙又将脸埋下,不敢对望。 午时三刻一到,监斩官抽出一根签子,朝地上一掷,人群中传来数声低呼。 “咔嚓——” 应无相手中的鬼头阔刀迎着李康进的脖颈径直劈下,热血飚溅,被应无相砍下的头颅,数步之外犹圆转。因刀功甚奇甚快,李康进的头颅还未死透,落在地上后仍还痴痴地张着嘴,嘴唇蠕动。 人群顿时连连炸开声响。 有些个杀猪宰牛的屠夫,见了应无相这身技艺,登时大赞着拍掌叫好:“好!好快刀!” 应无相果未食言。 周遭一道男声传来:“这应二郎斩首,怎么不喷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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