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安二年的春末,相思又赖床了。 她旷了早朝,太监请了三遍她都不去。 “一群酒囊饭袋。”她嘀咕,“让他们自个儿反省去吧!” 又过了会儿,守门太监急匆匆地闯进来,一副大事不妙的样子:“娘娘……娘娘大事……大事不好了,陛陛陛陛下回来了,连闯三道城门,这会儿已经策马进午阳门了,听说陛下发了好大的火……质问这天下是不是……” “是什么?”相思折起身,拧着眉,满身的起床气。 “是不是改姓祝了。”小太监声音弱下去,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 好似这皇宫要变天了似的。 相思却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了,怒道:“我还没生气,他倒有脸生气了。” 说着,往外走去。 “哎哎哎,娘娘您身子还没大好,您慢些,慢些。”
第三十三章 相思走太快了, 出了凤仪宫就是一踉跄,气势顿时弱下去一截, 但怒气却上升一大截。 李文翾恰好到宫门口, 翻身下马,几乎是飞过去的,伸手一捞, 把人捞进了怀里。 四目相对,噼里啪啦,火树银花,也不知道谁的怒气更高点。 “啪——” 然后李文翾就挨了一巴掌。 正正打在侧下颌,乍一看就一巴掌扇在脸上也没分别了。 宫里禁卫不知道陛下这么着急是因为什么, 城门巡逻的一队全跟了过来。 相思刚出月子, 一路跑出来,宫人们都吓一跳, 忙跟在娘娘身后。 这些全被娘娘一巴掌打懵了,顿时一众人瑟瑟跪地, 不敢言语,生怕谁恼羞成怒他们这些人全跟着遭殃。 相思怒气消散下去一截,但还是瞪着他,好像受的委屈全要讨回来似的。 成婚才几个月,他一走就是一年。 她那半吊子的学问, 替他管理朝事, 每天都被那群老中青狐狸群气得半死,她一会儿要罚,罚了又要赏, 太严苛了要松弛,太松弛了要立威。 每日天不亮就要起床。 这也就罢了, 偏生她还怀着身孕,害喜得厉害,吃不好也睡不好的。 双生子到后头的时候,身子笨得几乎走不了两步路,想起他从前调侃她以后怀了身孕不得一天哭三回,她就恨得牙痒痒。 想哭都哭不出来。 临产前她频频问朝臣们估摸着北疆战事何时能平。 盼着他早点回来,最初是想她要是死在产床上,还能见他一面,最后想,死也得当着他面死,不能太便宜他了。 这孩儿又不是她一个人的,怎苦楚却叫她一个人受了。 她早早就在宫里预备了好几个接生嬷嬷,那天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候在殿外,她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骂了好几句李元启。 殿内殿外齐齐跪了一地,一边心疼娘娘,一边又担忧娘娘,敢指着皇帝鼻子骂的,怕也就娘娘一人了。 她没死,但觉着也去了半条命。 月子坐完了都不大想起身走动。 如今她万事都妥当了,他倒是回了。 相思满脑子都是:你这爹当得可真是轻松! 又气道:你凭什么生气? 见了人,才打他一巴掌,眼泪却要不争气地流出来。 李文翾满腔怒火来不及发散,陡然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他迟疑地抬手擦她的眼泪,不知道多久没说话,一开口声音都是哑的:“孤错了,你别哭啊!” 他不说还好,一说相思简直哭得悲怆,天地为之变色。 生产那天她都没哭得这么悲壮过。 李文翾慌得手都是抖的,只好紧紧抱着她,试图缓解一下气氛,于是说道:“别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给孤号丧呢!你打孤也成,骂也成,别气坏了身子。” 相思趴在他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那一口堪比野兽撕咬猎物,仿佛要一口咬死他似的。 咬到最后满口血腥,眼泪混着血气,她想骂他,可出口只剩下带着悲愤的呜咽。 李文翾心口都要疼碎了,碎得彻彻底底,他浑身都在发着颤,只不断重复着说:“孤错了,孤错了,你别气着自己,成不成?” 一路上,李文翾都处在低气压当中。 皇后怀孕产子,竟然能完全瞒过他的耳目,这几乎是不可思议的。 他哪里是怕这天下姓祝。 他是怕朝中有什么大事是他不知道的。 难道她被谁威胁了? 有什么隐情是他不知道的? 他走的时候,朝中并无大事,后来除了孙越应该也都是些鸡零狗碎的事,即便她处理不来,自然有人帮衬,哪怕最后搞砸了,他到时候也自有法子清算。 可突然之间他开始害怕,会不会是有哪里他没考虑到,若是真出了大的纰漏,要他如何原谅自己。 他一路快马回来,跑死了几匹马,恨不得插双翅膀。w 他一边往回赶,一边紧急了解了一下情况。 除了祝相思,其他大体跟他知道的一致,没有意外,也没有纰漏。 只能是她自己做的主。 怕他分心?还是怕消息走漏被别有用心之徒利用? 不知道,想不明白,他的脑袋一时之间死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有满腔的怒火。 心道祝相思你如今真是胆子大。 从前就有主见,上回她给他下药,他都没跟她算这个账,这回倒是变本加厉了。 这么大的事也敢瞒着他。 可是见了人,那怒气还没发泄出去,便被瞬间击溃,被愧疚和亏欠感塞满,心道自己真是该死,最想护着的人却没护住几回,他到底在做些什么? 李文翾你真是该死啊! 不知道哭了多久,相思擦了一把眼泪,又端起了皇后架子,她推开些许,道:“陛下去洗洗吧!” 李文翾攥住她的手,哄道:“陪孤一起,好不好?陪孤说说话,从孤得到消息到现在,已经十几日没怎么合眼了。” 陪着他一同回来的一队骑兵,一路上几乎都要追不上陛下。 李文翾全靠那一口气撑着,见了人,瞧着没大碍,才松了口气,可那颗心仍旧沉甸甸的喘不过气。 徐德万还是机灵些,忙招呼几个太监和宫女去备水和换洗衣物,又叫嬷嬷去看看小殿下们醒了没有,估摸着陛下待会儿要看。 徐衍对着灵武卫打手势,叫一群人别显眼了赶紧散了,呆站着看陛下的笑话,也不怕挨抽。 相思还没答话,徐德万先过来扶娘娘,小声道:“让陛下的偏殿沐浴,奴婢给娘娘备个坐榻在边儿上,再添个几案,放些娘娘爱吃的点心,娘娘顾着陛下风餐露宿一路疾奔,就陪着说会儿话罢?” 相思气闷:“左右你们都向着他。” “连陛下都向着娘娘,奴婢们自然也是向着娘娘的。”徐德万眼神示意宫女们快去干活别磨蹭。 李文翾固执地抓着相思的手:“姌姌,行行好?” 相思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半推半就地跟着过去了。 关了门,相思坐在榻上,也不同他说话,急得李文翾恨不得钻进她心口听听她到底在想什么。 他草草洗了澡,换了身轻便的常服,腰带都还没系好,半披着头发敞着衣襟挤过去她身边坐着。 他在北疆待了一年,身上晒成了小麦色,肌肉也更结实了些,显得越发气势迫人了。 可大约她也算生死关头走了一遭,又在前朝受了一肚子鸟气,看着他都没什么怕的了,于是白他一眼:“阿兄还知道回来呢!我还以为阿兄准备迁都北方,另添家室了。” 李文翾双手捧着她的脸,额头磕在她额头上,闭了眼,满脸的生无可恋:“你就剜孤的心吧!左右孤觉得自己确实该千刀万剐,无妨,虽然箭伤还没好,伤口不知道崩开几回了,但再疼也没有你这几句话让孤觉得疼。” 相思眼珠子滚了滚,“什么箭伤?” “没事,一点小伤而已。”刚沐浴的时候一直斜着身子避开她的眼神,这会儿却一把撕开衣襟,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也不是很疼。” 相思整个人颤抖了一下,眼神不忍看似的眯了眯,倏忽朗声道:“徐德万,去传太医过来,快点儿。” “是,娘娘。” 李文翾几不可察地翘了翘嘴角,摇头:“没事,别担心,不疼的,早先就受过一次,俩月就好了。”说着,扒开另一侧衣襟,结的痂都脱落了。 相思眼泪又涌上来,鼻音浓重,却是恨道:“少用苦肉计,疼死你算了。” 李文翾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你瞧你,心疼得手都是抖的,却还逞强,你气得慌就打孤骂孤吧,怎么都好,别不理孤。” 相思偏过头去。 “带孤去看看孩子吧!”他牵了她的手亲吻了下。 相思眼珠子转了一转:“孩子?什么孩子,陛下在撒什么癔症。” 徐衍正好进来要回话,闻言愕然片刻,继而低下头。 陛下和娘娘自有陛下和娘娘的道理。 “孩子安置在哪儿?谁在照看?”李文翾扭头问徐衍。 徐衍看看娘娘又看看陛下,徐衍觉得自己现在是娘娘的狗腿,应该听娘娘的,于是他迷茫地看着陛下:“陛下在说什么?” 这应该不算撒谎,如果陛下秋后算账,他就说自己耳背。 嗯,就是这样。 相思没忍住,终于笑了。 在李文翾转过头之前,又憋住了,冷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满脸写着:陛下疯了吗? 徐德万这会儿也恰好进来,正好看到娘娘那转瞬即逝的笑脸,朝中几个大臣最近可劲为难娘娘,娘娘又刚出月子没多久,已经好久没露过笑脸了,徐德万简直要喜极而涕,于是也跟着糊弄道:“嗯?陛下在说什么?” 太医跟在后头,心道这又是什么机密事件,秉着皇家的事少插嘴的准则,他惶恐地跪下去,满脸写着:臣什么也不知道。 李文翾扫视满殿的人,最后目光落在相思身上,他抬手抚了抚她的脸,有那么一瞬间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心疯了。
第三十四章 过了会儿, 太医看过了伤,相思还是让人把孩子抱了过来。 龙凤双生, 兄妹两个都刚睡醒。 哥哥精神头足一点, 妹妹没什么兴致,瞥了父皇一眼,兀自去啃自己手指去了。 一脸的不屑, 仿佛在说:谁啊,懒得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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