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陛下坐拥江山,却常常不知道能给她什么。 徐衍想,大抵情至深处,便总带着苦。 因其太过美好,而现实总是要更磋磨。 到了明德门,从马车换成轿子,相思觉得不舒服,于是陛下让停了轿子,他弯腰,把人抱出来。 “也没有很不舒服……”相思小声说,“阿兄你这样不好,会被人议论的。” 她总是为别人着想。 李文翾抿唇,心道,他只怕没机会再抱她,谁爱议论便只管议论去。 “中宫无德,惑乱陛下,累及朝政,天理不容。”相思学着那些谏臣的语气说话。 李文翾忍不住笑了声,“你倒是很看得起自己。” 相思撇嘴,“陛下觉得我没有做妖后的天分?” “你觉得你有?” “我只是觉得你有做昏君的潜质。” “那皇后多虑了,前朝后宫,孤都不会耽误。毕竟后宫就你一个,比前朝好应付多了。” 相思想了想,好像也是。 “哦,那陛下是觉得不满足?嫌弃后宫太冷清?” “哪里冷清,你一个人可抵千军万马。” …… “阿兄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一会儿。”相思终究舍不得他太累。 李文翾却并没放她下来的意思,“抱你也并没比抱一只猫儿重。以后加两餐,你一日吃五餐。” 相思不满:“不要。” “孤看着你吃。” “看把你闲的。” 事实上他忙得很,相思病着那段时间,他几乎一心扑在别苑,这几日政务都是在别苑处理的,如今她尚且没恢复好便着急回宫,也只是害怕朝臣生乱,叫他安心回宫中待着他又不肯。 回宫陪她吃顿饭,他便被叫走了。 相思坐着看了会儿书,觉得无聊,去院子里走走。 元元和冉冉在追逐嬉闹,围着她蹭来蹭去,徐德万怕两只猫没分寸,往她身上扑,叫人抱走了。 院子里积了薄薄一层雪,风吹过来,打着旋,冷气直往脖子里钻。 听夏小跑着跟出来,把狐毛的披风给她披上,换个新的手炉给她。 娘娘生病,整个皇宫里,大约就数她最难过,比之陛下都不遑多让。 如今娘娘好了,她比谁都开心。 相思说:“陪我出去走走吧!” 只不过离开月许,凤仪宫就显得没什么人气儿了,冷冷的,叫人不想待。 宫道上还没来得及清理,雪泥点点。 相思低着头,沉默地走。 一瞬间仿佛回到少时,有回跟阿兄赌气,从文华殿回东宫,绕了大半个皇城,故意躲他,可走着走着就迷路了,那天跟着她的小太监是阿兄身边的,她觉得难为情,也不让他指路,低着头闷头走,阿兄找到她的时候,气得大喘气,直呼她全名:“祝相思!” 相思那时候其实挺胆小,不敢抬头看他,倔强地低着头,听到他说声:“好了,是我的错,不该那么对你,原谅我行不行?” 她矜持了片刻,终于才忍不住掉下一滴眼泪:“我是不是总也不合阿兄心意?” 他那几天,总是挑剔她。 那日她也不过是同别人说几句话,他便说她读书不是饿就是困,只同人嬉戏打闹最积极。 她虽不及阿兄聪敏爱学,但总也不笨的,偶尔的懒惰也不过是比起他而言,在学堂上,夫子总也是夸她的。 不知不觉,相思走到紫宸殿,他在御书房里会见崔丞相。 两个人在商议西南方的匪患问题。 相思便想着在外殿坐会儿。 刚坐下,春久便迎出来,拱手道:“娘娘,陛下叫您进去。” 相思微微蹙眉,“他们在谈正事,我就不进去打扰了。” 春久为难道:“娘娘还是进吧,不然陛下该亲自出来迎了,您身子还没好,陛下怎舍得叫您在外殿坐着。” 虽外殿也烧了碳火,可总归是冷了许多。 相思知道李文翾的性子,没再拒绝,起身走了进去。 绕过屏风,李文翾起身过来扶住她,担忧道:“怎么出来了?出什么事了?怎么不叫人来传?” 他一连串的问题,倒叫相思有点愧疚,按住他的胳膊:“没事,你别紧张。我就是觉得闷,出来走走,不小心走到这里,就进来看看。” 她没好意思说,只是突然很想见他。 李文翾这才放下心来,扶着她坐下来,叫人把碳火烧得再旺些。 崔丞相拱手拜了拜:“见过娘娘。” 相思抬了抬手,有些不好意思:“崔相不必多礼,我一闲人,叨扰了,当我不存在即可。” 李文翾没提出意见,于是催丞相颔首片刻,继续方才的谈话。 两个人说些什么,相思都没怎么听,她只在他愁眉不展的时候才会想方设法替他分忧,大多时候,她全然相信他可以很好地处理一切。 尤其她现在生着病,半点脑筋也不想动。 只是没想到,崔丞相走的时候,她已经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崔相离去的脚步声把她唤醒,她睁开眼,忍不住坐直了,“怎么不叫我?” 李文翾虚空在她嘴巴上指了一下,“口水擦擦。” 相思混沌着,霎时清醒,忙抬起手背擦了一下,心道一把年纪在外人面前丢脸,未免太有失体统,擦完后才发现他又耍她。 于是气愤拍他一巴掌,“你真是无聊透顶。” 李文翾偏过头,耸着肩膀笑起来。 怕她胡乱动又把伤口扯开,抬手攥住她的手腕,“就离开一会儿就不行,就这么黏着孤?” 相思终于想起来自己为什么想过来了,她搂住他脖子,问他,“阿兄,你少时有一阵,对我特别凶,我都怀疑,你是不是那时候讨厌我。” 这简直天方夜谭,李文翾矢口否认,“绝无可能。” 相思再三提示,他终于想起来,撇嘴,“喔,你整日里跟别人说闹对孤爱答不理,还不许孤生些闷气?” 相思茫然:“我哪有?” 他轻哼,不答。 时隔多年,她才终于回过味儿来,一言难尽道:“阿兄的心眼怕是比针尖还要小。” 李文翾并没否认,从头到尾,从始至终,是他放不下,舍不掉,害怕失去。 相思看他一瞬间落寞的神色,以为自己戳他伤心处了,于是伸出尾指,拉了拉他的尾指,试图逗他说话,“你生闷气,怕是也觉得自己无理取闹,不然你那得理不饶人的性子,怎么会闷着。” 李文翾只是别过头:“孤偶尔也会怕惹你厌烦。” 相思张了张嘴,像是突然不认识他了。
第五十四章 相思的病渐渐大好, 可到底伤了底子,养了许久都还是虚弱。 一年两年三年…… 夭夭长到十二岁这一年, 相思骑马摔断了腿, 本也不是大事,偏她体弱,又感染了风寒, 两厢磋磨,不知怎么眼睛突然看不见了。 太医说是风寒又添热毒,阴虚火旺,火气上涌,使到了眼睛上, 慢慢会恢复的。 相思体验了一回瞎子的感觉。 她自嘲说, 自己本就漂泊命,阴差阳错又富贵加身, 过满则溢,合该命途多舛。 李文翾斥责她胡说八道。 若上天有眼, 合该保佑她一生顺遂。 富贵于她不过是锦上添花,她本就不执着于外物,何须为这莫须有的东西抵上运道。 不过是宽慰身边人的说辞罢了。 这个冬日一连天的大雪,相思偎在床榻不愿意下来,碳火哔啵作响, 炉子上烧着热茶, 听夏喂她吃些点心,她小口小口地抿着,没什么兴致, 眼神虚虚地看着门口的方向,也并不是完全看不见, 只是眼前像是被什么蒙住了,只能看得见微弱的光。 “快年底了,地方上报了不少事,陛下忙着呢!估摸着晚膳后才能回。”听夏小声提醒。 相思心事被拆穿,忙回过头,笑了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得天天腻着他,他爱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不回也罢,我瞧他还烦呢。” 一个身影无声进了寝殿,听夏吓一跳,看清是陛下,眼睛都瞪大了,下意识就要起身来拜,李文翾抬手示意她不必,他站在那里,好整以暇看着相思,示意听夏继续。 听夏跟了娘娘这么久,了解娘娘,自然也了解陛下,不由笑道:“娘娘惯会口是心非,陛下在的时候,您总归是更高兴的。” “走不了,又看不见,有人陪着自然心情好一些,夭夭和阿鲤陪我,我也是开心的。” 可惜夭夭最近忙得很,她已经学着听政了,在文华殿领了差,帮着处理一些奏折,太傅最近对她很严厉,想打压一下她的傲气,可她脾气倔,硬是不服软,一天连轴转,比她父皇看起来还要忙碌些。 大约龙凤胎,总是比别人更默契些,身边人总是看不穿夭夭的意图,只阿鲤最了解她,在她身边帮衬她。夭夭忙,他便也闲不下来,于是女儿和儿子都忙于公务,每日来请安,都是坐一会儿就走,连陪她用饭的时候都少了。 “年纪那么小,阿兄也舍得使唤。”相思埋怨道。 听夏笑道:“陛下且心疼着呢,谁叫咱们太女好强又能干,太傅见了她总是严厉,背地里没少夸赞呢!” 储君德行好,既有野心抱负,又肯躬身做事,朝中早些年不满换储的那些大臣,如今也颇认可太女了。 去年江东赈灾,盐税改革,李文翾有意栽培,便都先在殿上问了夭夭看法,她虽年幼,却也不畏缩,提了自己看法,崔丞相致力盐税改革一事日久,深知许多人一叶障目,于是不免赞叹她年少多才,能一语中的。 从那会儿起,她便越来越有陛下的风范了。 相思笑了笑,夭夭这个孩子,她实在是喜欢得紧,在她身边总是叽叽喳喳,惯会哄人开心,阿鲤没那么多心眼,被她哄得团团转,倒也心甘情愿,兄妹和谐。 但其实夭夭和父皇在一块儿总是吵不完的架,李文翾嫌弃她聒噪,她嫌弃父皇强势,总是霸着母后,说一不二,十分过分。 提起夭夭,相思便忍不住问了句:“她畏寒,又总不会照顾自己,身边可有人时刻盯着?” 听夏拍了拍娘娘的手,“有大殿下在呢!” 也是,相思点点头,阿鲤也不知道随了谁,十分内敛,却最是温和耐心,细致入微。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0 首页 上一页 51 52 53 54 55 5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