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言暮猜不出来,只随着沈溯一道走。 左右走过去,便能瞧见了。 沈溯的嘴里说是“你会喜欢的”,但是实际上,沈溯看起来比萧言暮更期待。 他一贯冷沉的眉挑起来,一双眼中似是有潋潋流光,尾音也轻轻向上昂着。 他带着萧言暮一路行到沈府门口。 沈府门口大门敞开,府内的私兵也早已集结,似是等待许久,瞧见沈溯和萧言暮来了,全都垂下头去行抱拳礼。 沈溯拉着萧言暮行到门口。 他们此时便站在沈府大门前,尚未出去,从府门内往外看,便能瞧见白虎街的一条路。 街道宽敞,瞧着没什么人来走动,他们方才站定,街道上便行进来一队人,两侧金吾卫开路,中间领头的穿着一身湛蓝色的窄袖长衫,蟒袍花衣,其上泠泠闪光,面白无须,眉眼带笑,头顶官帽,手拿拂尘与一张黄灿灿的绸布。 一瞧见这阵仗,便不是普通人家。 萧言暮心头一紧,脑子里骤然闪过了俩字——“太监”。 她才刚想到此,便听见那太监高声喊道:“圣旨到——” 沈溯拉着萧言暮便低头拜。 萧言暮头一次“接圣旨”,心口都因为紧绷而骤缩了一瞬,她下意识地靠在沈溯的身边,纤细的指尖都渗透出汗水来。 而此时,那太监已经行进来,高举着手中的圣旨开始讲话。 细长的声调在沈府空旷的宅院中散开,每个字儿都在北风中颤啊颤,慢悠悠的落到萧言暮的耳朵里。 圣旨先讲的是,沈溯办案有方,破十万两白银案,圣上大悦,加官进爵,升南北两司副指挥使云云。 南北两司副指挥使,光是听名号,就透着一股子权倾朝野的味道。 萧言暮竖着耳朵听,心里想,这确实是个好消息,升官发财,对男人来说是抗拒不了的诱惑。 而这还不够,那太监说完之后,并没有在此而停,而是继续说道:“萧家之女,端庄淑雅——” 萧言暮乍一听到“萧家之女”时,整个人都打了个颤。 她没有克制住自己的脑袋,向上抬起时,正听见太监高声说:“特此赐婚!” 赐婚二字落下时,萧言暮脑子里顿时“嗡”了一下。 她跟沈溯满打满算在一起其实也就——两日左右,在她眼里,他们俩其实还处于一个你推我拉的灰色地带,她是喜欢沈溯不假,贪图沈溯对她的好,贪图沈溯的容颜和能力,但是其实还未曾想过成婚的事情。 她是愿意与沈溯好好走下去的,有一个真心疼爱她、她也喜欢的人是件好事,两人互相碰了对方的身子,也该有个身份,但是,这似乎太快了。 她以为沈溯应也不会想这么早,毕竟他正是年轻峥嵘时,又有这么多功绩傍身,不一定非要在这么早就定下来——说不准沈溯过了一段时日,又瞧见了比她更好的女子呢? 许是因为第一段婚事走的不顺当的缘故,她总是对男人有很多不好的揣测,不敢一口气全信下去。 真的就这样选定了她,不再后悔了吗? 就像是一直被命运苛待的人,好东西落到头顶上的时候,都不敢相信这是给她的,打开的过程也一定小心翼翼左右试探,啃都不敢用力去啃。 所以,当赐婚的旨意下来的时候,萧言暮似是被砸了一巴掌似得,话都说不出来,懵懵木木的被沈溯拉着站起身来。 沈溯接旨、送走太监的时候,她的脑子混沌的跟在沈溯旁边,人看着还能走能动,但实则脑子里一团浆糊。 她算是明白了,这才是沈溯嘴里说的“好事”,这人看着沉稳,但是不声不响的搞出来一件这么大的事。 直到沈溯拿着圣旨回来,行到她身前,捏了捏她的手时,她才回过神来。 温热的手掌握着她纤细的手腕,沈溯没用多少力,只轻柔地,暧昧的摩擦她。 满院子的私兵都匆匆低头走开,各干各的,谁都不敢多看一眼。 “怎么,高兴傻了?”沈溯挑眉看她,语气虽平淡,但眉眼中却带着几分得意。 圣上赐婚,这等殊荣,放在谁身上,都是通天的喜事。 萧言暮反倒有些不知所措,她瞧见沈溯那张理所应当的面容时,心里竟隐隐翻出来几分惶恐来。 她迟疑的瞧着那圣旨,问道:“此事...你可有与旁人商量过?” 她是被求圣旨的人都不知道,旁的人,应当也不知道。 “未曾。”沈溯瞧见她那张迟疑的脸,一双桃花眼便微微眯起来,审视着她,问道:“你不想嫁给我?” 他针尖儿大点儿的小心眼又开始翻腾了,心里面不知道在想什么呢,一股子醋酸味儿便要往上顶。 萧言暮那双漂亮的单狐眼一翻,瞪了他一眼道:“婚姻大事,你未曾与我说便罢了,你也未曾与你父母说,若是你父母不肯,又该如何?” 成婚成婚,从不是一个人能说了算的,似是韩府那般,她是再也不想走过一次了。 她现下的条件,其实比多年前还不如呢,多年前好歹她是占了个救命之恩,又未曾婚嫁过,现下轮到沈溯这边,她什么都没占,从头至尾都是沈溯一个人在倒贴她。 她怕沈溯的父母不喜她。 “我父母不管这些。”沈溯见她在意的是这个,原本蹙着的眉眼便缓下来,拉着她往房中进,道:“我弱冠年岁,我父母也未曾惦记过给我选人,只说要我自己挑去。” 沈溯的父母在教养儿女这一块上,在京中都是少有的一份。 沈溯生下来这么多年,他们并未挑剔过沈溯如何,沈溯有本事,想出去闯,便让他去,沈溯若是想留在家里安稳读书,那就让他读,沈家的荣光不指着沈溯去延续,沈家的祖坟也不指着沈溯冒青烟,不管做什么,只要沈溯自己喜欢就行。 所以不管什么时候,做什么案子,到了什么样的绝境,沈溯心里都不慌,他知道他后面还有他的父母在鼎力支持他。 “你若不信,过几日便与我回沈府。”沈溯拉着她回了东厢房,将刚接的圣旨放到矮桌榻上,将萧言暮往榻上引,叫她坐下,道:“我父母会很喜欢你的。” 或者说,只要沈溯喜欢,他的父母就会喜欢。 萧言暮晃了片刻的神。 她在韩府时,瞧见所有人都说门第,说出身,说利弊,便以为京中人都是如此,毕竟官场沉浮不易,既然选了通天富贵路,总要放弃一些旁的,所以她乍一听沈溯说的话,还有些不敢相信。 她发愣的这一功夫,沈溯不知不觉间跪伏在了她面前的矮阶上。 这矮塌他喜欢许久了,昨夜没腾出手来,今日正好试上一试。 他身量高,跪下来时也显得挺拔,一只手正撩开萧言暮的裙摆。 萧言暮心底里冒出来了些不好的预感,匆忙去抓他的肩:“做什么?” 已晚了。 沈溯慢条斯理的摁住了她的手,道:“我讨来了圣旨,不该得些嘉奖?” 似是这个道理,但是,但是这种嘉奖—— 一股羞臊涌上了面颊。 每一日,沈溯都在刷新他们两人之间的下限。 再往后,萧言暮便不记得了,她也没有脸去瞧了,只混沌的倒在矮塌上,她的脸侧便摆着那张圣旨,上面写着她和沈溯的名字。 圣旨一晃一晃的,急躁时简直看不清字,只剩下一片模糊的影,萧言暮便沉溺在这一片模糊的影中,渐渐奔向了云端。 —— 那一日,他们俩胡闹到午时,沈溯才起身去南典府司。 萧言暮与他一道儿去上职,进门前,萧言暮还特意避险,自己先溜进去,让沈溯过一刻钟再进。 申时左右,刑部与大理寺同时来交涉,沈溯亲自接待,将三位犯人和各种证据提送走。 犯人被提送走时,萧言暮便站在衙房门口,远远地望着他们。 证据被归拢在木头箱子里,行在前面,三个人被沉重的铁链拖拽着,行在最后方。 三个人,两男一女,女人不认识,但男人都熟悉,一个前任夫君,一个亲弟弟。 萧言暮穿着一身南典府司的素色仵作服,远远望去,目送他们走过最后一程。 自此,她走她的阳关道,他们过他们的独木桥,各自背着各自的欢喜,山高水远,再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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