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异人怒道:“成蟜!” 被叫到名字的成蟜吓得一哆嗦,手中的泥巴摔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泥点飞溅。过了好一会儿小娃娃才慢慢地转过身,眼神怯怯地看着嬴异人。 看着成蟜,嬴异人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江宁觉得正常人在很正式的场合,看到泥猴一样的儿子,大概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时间场面变得安静了下来。 嬴政打破了这安静的气氛,主动替成蟜开脱:“秦国向来有陶俑寄哀思的习俗[1],弟弟也不过是想做一个陶俑怀念曾祖父而已。只是尚不得方法,显得有些狼狈。” 江宁有些错愕地看向嬴政。 话音刚落,嬴柱颇为赞许地看了嬴政一眼,又对嬴异人说道;“你啊,未免成蟜太严厉了些。” 嬴异人脸色稍缓,接受了父亲的责备。 夏姬姗姗来迟,却在看到眼下的情景后,用三两句话让事情翻篇。而后让人带着成蟜换衣服,自己引嬴柱入室内休息。 在见到对方的那一刻,直觉便告诉江宁,这位夏姬绝非等闲之辈。而且从夏姬与孝文王的互动来看,她颇为受宠。 受宠又有能力,侄女又是未来王后的备选之一,这样的人真的会甘心成为华阳夫人的附庸吗? 头疼,为什么人与人的交往就不能简单坦诚一点呢?我的脑容量真的要不够用了。江宁面无表情地吃着孝文王给的饴糖心道,求生之路真是艰难啊。 晨曦尚好,一抹白雾从口鼻中呼出,而清冷的空气顺着口鼻进入肺腑,让晕乎乎的人一下子精神了起来。 江宁一边搓着胳膊一边快步走进了嬴政的书房。与迎面而来的成蟜撞了个正着,见对方摔得龇牙咧嘴的样子,她连忙伸手去扶。然而还没等她拉起对方,成蟜就一溜烟地跑了。 只留下江宁和地上小陶瓶面面相觑。她摸了摸脸心道,这么紧张,要下毒啊? 刚一进屋,她的身体不自觉地打颤。随后长舒一口气,觉得自己得救了。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怕冷。”嬴政不咸不淡的声音从书案处传来。 江宁吸了吸鼻子说道:“天生的,仆也没办法。”她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在后代,她总是怕冷。尤其是掉进冰窟窿后,她更怕冷了。 想到这里,她看向嬴政的眼神露出了羡慕。每逢冬天,自己都要裹成一个球了,人家却只是简单地套上一层厚衣服后,就能顶着凛冽的寒风朔风练剑了。 我怎么就没有这样的好身体呢!江宁一阵捶胸顿足。 也许是自己的眼神太过哀怨,引来嬴政的注意,他好似听到了她的心声一样回答:“当初老师有意传授你强身健体之术时,是你自己赖床不肯起来的。” 江宁:“……” 这话说得没错,当时唐平见她畏寒,便想传授她驱寒之术。只是当时她每天忙于各种事情实在没有时间去学习,所以婉拒了唐平的好意。现在回想起来,她快后悔死了。 江宁化悲愤为动力,研了一盘墨汁。 “当心墨汁溅到课业上,到时候你去跟吕先生解释。”嬴政在一旁好心提醒。 江宁这才注意到手边的那一摞竹简,是今天要上交的课业。这要是被墨汁溅到了,挨罚暂且不说,她还得被迫点灯熬夜帮小陛下写竹简。 自打写过竹简后,江宁才深切地觉得纸张的发明简直造福全人类。天知道要在一条只有几厘米宽的竹片上,用毛笔写出工整的字迹有多难! 她默默地移走了墨汁,生怕自己熬夜写竹简。自己的动作果然引起嬴政的嘲笑,即使对方没有发出笑声甚至连嘴角都没勾起,江宁还是在对方的眼角眉梢上读到了捉弄二字。 江宁:“……”我懂了,你小子就是靠着捉弄我为乐。要是在现代,我非要讨回来不可。 正在喝粥的嬴政忽然扬起眉头,墨色的眸子望向江宁,好似在询问她在粥里放了什么。 江宁竖起手指示意嬴政别声张,她可不想被别人发现她昨晚逾制将饴糖给了戴孝期间的嬴政。 嬴政:“你的胆子未免太大了。”居丧期间除了年老体弱者以外,禁口欲,吃粗茶淡饭以表哀思。 “公子不揭发,仆就没事。”江宁收好食盒后,想起了在院外遇到成蟜的事情。担心对方有所图谋便告诉了嬴政,又把陶瓶交给了嬴政。 嬴政闻言并不惊讶,甚至还习以为常。江宁一看便知道成蟜动静早就被嬴政留意了。既然如此那她就不管了。她深谙生存第一要义,那就是不该问的别问。 盛夏炎热,人也变得浮躁起来。 江宁在路过赵姬的别院后,听到了砸东西的声音心有疑惑,居丧期间禁喧闹,要是被人抓到错处肯定会影响日后册封一事。赵姬不会这么不谨慎,她抓住了一个婢仆询问缘由。 婢仆显然也被吓到了,磕磕绊绊地说清了事情原委。原来赵姬向夏姬问安,却被拒之门外。走时又被从夏姬行宫里的韩姬羞辱。 江宁一听心道,坏了,赵姬心性娇蛮,受不得轻视呵斥。这半年来她每每向夏姬问安都会吃闭门羹心中早有怨言,如今又被韩姬刺激怕是早就气昏了头不管不顾了。 不远处已经传来了一群人说笑的声音,定睛一看竟然是嬴柱和夏姬,两人身边还有嬴异人和韩姬作陪。 在看到这四张脸后,她瞬间意识到今天发生在赵姬身上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拉下赵姬,我就说夏姬是敌非友! 江宁立刻狠下心威胁周围的仆从:“今日谁敢在太子面前多嘴,当心性命难保。” 言罢,她提起裙摆跑进了院子里,拦住了要摔东西的赵姬,忙声道:“夫人不可再摔了。太子夏夫人临府,公子韩姬作陪,一群人正向这边赶来。丧期喧闹,惊扰先王之灵,乃大不孝。若是被太子知道,夫人日后恐难册封。” 赵姬闻言顿时六神无主了起来,她只是藏在屋子里发脾气,怎么偏偏遇上了这等事? “那,那怎么办?” 江宁刚想开口,房门已经被推开了。她想也不想地跪在赵姬面前,惶恐道:“夫人原谅仆这一次,仆再也不敢了。仆不是有意闯入惊扰夫人纪怀先王的。” 赵姬虽然冲动,但并不愚蠢。她立刻顺着江宁的话向下编:“碰倒了香炉惊扰王灵,就算是我原谅你先王都不会原谅你。” “夫人恕罪,先王恕罪,仆并非有意惊扰。”江宁把头重重地磕在地板上。 “阿姊这倒是好大的动静。”陌生的女声最先响起,“竟也不来迎驾。” 赵姬如梦初醒,连忙行礼问安:“不知父亲夫人临舍有失远迎,还请父亲夫人恕罪。” “不碍事。只是这是怎么回事?”嬴柱语气和蔼地询问。 赵姬声有迟疑。江宁知道这个问题要是答不好,到手的太子妇之位就会飞走。 “是什么事情竟让阿姊如此为难,莫不是……”韩姬话给了赵姬机会。 “姬娥。”夏姬蹙眉打断了韩姬,“太子问话不得插嘴。” 可赵姬却抓住了机会,将事情起始娓娓道来,语气细软柔和,仿佛一朵小白花,末了还恳求嬴柱:“父亲,宁是跟着我们一路闯出来的,之前从未出错,还请父亲原谅她这一会吧。” 一直没说话的嬴异人在这时出声:“秦国以法治国,自当按照律例惩处,岂可徇私。不要让父亲为难了。” 嬴柱:“行了。只是小孩子毛手毛脚而已。先王大度也不会同她一个孩子计较。” “可是——”嬴异人还要说些什么,却被嬴柱打断了。 “你当年碰坏了你祖父的水晶杯,他不也没惩罚你吗?宽和些吧。还要去看政儿和成蟜,我们走吧。” 直到嬴柱离开房间,江宁飘出去的魂儿才回到身体里。她长舒一口气,终于翻篇了,吓死我了。 刚直起身子,额头上的血顺着面骨滑落。江宁看了一眼地面,才发现自己刚才磕在了陶片上了。伤口传来的疼痛让她倒抽一口凉气。 她心里清楚,现在的赵姬和嬴政是母子一体。一个出事另一个也别想好过,所以她现在救赵姬就是救嬴政,救嬴政就是在救自己安稳的未来。 想用忤逆不孝的罪名让赵姬与太子妇之位失之交臂,那她就来一个釜底抽薪,让赵姬彻底坐实孝仁心善的人设,从品德上证明赵姬是太子妇的不二人选。 不过她也算走运,若是出了差错,她大概会小命不保。但老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这件事下来,自己会获得更多的信任。 江宁捏了捏鼻梁心道,只要赵姬一天未正式册封,太子妇的争夺就不会停。怕是越临近册封,对面越要作妖。
第22章 是夜,江宁坐在案前扶着受伤的额头心道,嘶,真疼啊。 “老师说得不错,你要是不管不顾起来能做出惊人之举。”嬴政的声音从对面飘了过来,分辨不出喜怒。 “啊,”江宁抬眸看向嬴政,用手指着自己,“先生提过仆?” “老师说你才思敏捷,让我好好对你。”嬴政抬眼看向江宁,“如今看来老师确实慧眼如炬。” 莹润的火光流转在如墨玉色的眼眸中,让人总有一种秘密发现的感觉。江宁觉得有些不舒服,想要转移话题。 不料,是嬴政先移开视线,低着头从怀里拿出一个漆木制的瓶子放在案上:“给你的,治伤用。” 江宁拿过小木瓶,不禁感叹王孙贵族用的东西就是精巧,小木瓶上竟然还雕着花纹。 “看到碎陶片了还往上磕,”嬴政一手托腮,一手敲着案面,挖苦道,“你是觉得自己的头是铁做的?” 江宁:“……还不是时间太急促了,仆来不及看嘛。” 嬴政眉头高高地挑起,话中有挖苦之意:“也是。你能记得摘除阿母的嫌疑,也实属不易,不能太难为你。” 江宁:“……”我感觉我的自尊受到了伤害。为什么没有史书记载嬴政这么伶牙俐齿? “公子,仆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没有经验,”她试图给自己找补。 嬴政又问:“你还想多遇到几次?” “不!”我才不要再从生死走一遭呢! 江宁猛地直起腰板,吓到了起身的嬴政。只见对方手一抖脚一滑,啪的一下坐在了地上,摔了个屁墩。 江宁:“……” 嬴政:“……” 江宁:“公子仆错了!”滑跪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变化之突然,把嬴政都气笑了。最后他摆了摆手:“行了,少在那装疯卖傻哄我开心了。” 看见小陛下笑了,江宁才放下心。小陛下过早地了解到了人心险恶,所以他会格外珍惜从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人。今日之事凶险至极,若有一点偏差她都没法全须全尾。 而小陛下在得知这件事情后,他会害怕作为友人的她像唐平那样没办法陪他到最后,也会生她将自己置于险境的气,还会愧疚自己拖累他们。这种压抑的心情必须纾/解,否则会把人憋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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