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你想到什么了?”嬴政注意到了江宁的神色。 是想到了,但是,我要怎么告诉你们啊。江宁颇为头疼,这种有口难言的感觉太要命了。当预言家哪有不疯的? “樊於期?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夏无且忽然出声将众人注意力引到了他的身上。 嬴政:“夏太医请讲。” “臣曾听同僚说过,有个年轻的卫士因为争强好胜,跟卫士们起了冲突,受了伤。他去医治过。隐约听同僚说过,那个卫士叫樊於期。”夏无且有些疑惑,“不过打架斗殴者能来章台宫守卫想来也是有所独到之处吧。” “樊於期的家世如何?”嬴政问王贲。 王贲:“家境尚且不错,但说不上富贵,也无人脉。能当上也卫士很是幸运,着实令人羡慕。” 江宁心道,好了这下确定樊於期是那个探子了。一个没有任何身份背景的人,竟然能在同僚的排斥中来到章台宫守门,若说他身后没有人帮衬她才不信。 不过嬴政并没有因为揪出细作而高兴,反而有些遗憾。 江宁试着想了一下,也对,他们失去了拔掉樊於期的最好时机了。现在赵姬和吕不韦再联手,有吕不韦暗中周旋,想要踢掉樊於期会变得很难。 啧,江宁在心里咋舌,这下变成斗地主打明牌了。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只听寺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宫室内,跪在嬴政面前悲切道:“王上,夏太后不行了!”
第66章 秋阳正好, 高悬天空,周围更是一片明媚。可是每个人紧梆梆的脸却让这动人的秋色黯然失色,仿佛下一秒便有朔风席卷将一切化为虚无。 江宁望向内室, 华阳太后和嬴政围在夏太后的病榻前, 听着对方最后的嘱托。 在这样风雨飘摇的时刻,夏太后突然传来噩耗对他们这些支持嬴政亲政的人来说不是一个好消息, 即便韩外戚势单力薄, 即便夏太后不如华阳太后尊贵, 但是她的存在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 势力单薄,可以不用担心她在未来做大;同为太后,又可以构成三足鼎立维持平衡。一旦她离去, 嬴政便不得不去考虑在未来时如何遏制楚外戚迅速扩张。 而且作为嬴政本人来说,夏太后是一个很好的祖母, 她的离去意味着嬴政又少了一个真心为他的亲人。 “王弟回来了吗?”江宁拦住了一个寺人询问。算算时间成蟜在今天就能回到咸阳了, 只是不知道为何他现在还不来, 夏太后快支撑不住了。 寺人摇了摇头。 江宁抿了抿嘴唇心中有些焦急, 怎么还不来?再不来真的要抱憾终生了。她看了一圈, 瞧见了王贲。她拜托王贲守在城门口,见到成蟜的影子便火速把他引到这里。 “女子是担心”有人从中阻拦?王贲隐去后半部分。 江宁:“不得不防。快去吧。” 王贲拱手立刻带人前往宫门处,等着成蟜到来。 屋子里的人渐渐退出,行宫安静得能听到时间缓慢流逝的声音。夏太后孱弱的声音在内室缓缓响起:“成蟜来了吗?” “快了, 快了, 祖母再等一等他吧。”嬴政坐在软榻前, 轻声说道。 江宁看到病榻上的夏太后将目光落在了门外, 轻声呢喃:“还来得及吗?” 看着行将就木的夏太后, 她不禁想起了一直对自己照顾有加的院长阿姨,在去世前也是这样, 等待着他们这群孩子到来,期盼着能在离世前再看他们一眼。她不想老人家带着遗憾离开,于是轻声出言撒了一个谎:“门外传来消息,说王弟已经到宫门了。左中郎将已经去接他了。” 夏太后闻言暗淡的眸子亮了亮:“快来了吗?” “是啊。马上就到了,太后。”江宁小心地走进屋子里,柔声细语地安抚着夏太后的情绪。 也许是江宁的话真地夏太后带来某些力量,她竟有了力气同江宁说起了话:“辛苦你了。” 夏太后的手干瘪可怖,但江宁却握住了夏太后的手:“一切都是值得的,所以不会感到辛苦。”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啊。” 这已经是夏太后第二次夸她聪明了,可江宁依旧不明白夏太后为何夸她聪明。人之将死,总不会去作弄人。 长廊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粗粗的呼吸声顺着风一起飘进了室内。江宁顾不得疑惑,连忙对夏太后说道:“太后你听,王弟来了。” 夏太后有些茫然。 嬴政:“祖母,成蟜到了。” 随着嬴政话音落下,成蟜的声音回荡在宫室中:“祖母!”他风尘仆仆,脸颊因为奔跑而变得红扑扑的,发髻也有些散乱,就连衣袍上也是灰扑扑的。他跪在江宁让开的位置上,语气悲切得呼唤着祖母二字。 夏太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细细地嘱咐成蟜一切都要听嬴政的安排,切勿因为一时贪功冒进,误了大事,也伤了兄弟和气。 成蟜哽咽着说着自己记下了。 她又将嬴政和成蟜的手放在一起;“前途荆棘密布,明枪暗箭防不胜防,你们兄弟二人切勿失和。” 直到听到兄弟二人的保证,夏太后才轻声呢喃着:“异人啊,母亲也只能做到这里了——” 在消弭的话音中,搭在兄弟二人的手上猛然垂落。 “祖母,祖母!” 魂归泰山的灵魂,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再次重返人世的。苍白的布帛包裹着行宫,时隔多年,江宁再次穿上了素缟。 幽幽的火光是哀恸的泪水,低低的抽泣声是悲痛的宣泄。 江宁作为普通宫人只能在外围目送夏太后下葬。 成蟜跪倒在地,低着头,泪珠从眼尾流出,划过下颌滚落,在地上留下深色的水渍。佝偻的身影让人不禁想起了儿时的成蟜抱着膝盖躲在角落里偷偷啜泣的样子,弱小无助。 站在成蟜身边的嬴政试着伸出手,犹豫了许久才下定决定将手搭在成蟜的头顶,不太熟练地安慰着难过的弟弟。明明什么都没说,成蟜却像是读懂兄长动作中的隐喻,擦去了眼泪,重新站了起来。 江宁望着相互取暖的兄弟,忽然遗憾这样的温情不能为史官记载流传于世。 太后崩世,国丧,依从礼制当以守孝。 咸阳宫中又是一片素白,菜食也变得清淡起来。江宁提着食盒穿梭在长廊中,终于在夏太后的行宫中找到了嬴政。 他坐在长廊上,眺望着远方,好像追念着什么。在看到她之后,轻声道:“你来了。” 江宁嗯了一声,将食盒放在地上:“王上可要用朝食?” 嬴政摇了摇头。 这次江宁并没有强求,将食盒放到一边,而自己安静地坐在嬴政斜后方。 “夏祖母本来颐养天年的,可是她为了父亲,为了我还是义无反顾的卷进了这波诡云谲的朝堂。而我明明是想报答祖母的,可是来不及了——” 明明是十分平淡的声音,却让人听到了其中莫大的痛苦。江宁看向嬴政,他一如既往的挺拔。他就好像沉默的山峰一样,永远平静。只有少数人才能窥探到山峦下的哀哀衰草。 “但我想太后却觉得满足了。”江宁轻声说道,“王上弥补了她不能同先王齐心协力的遗憾,不是吗?” 嬴政转过头看向她。 江宁轻声说道:“若说夏太后最遗憾的事情莫过于与先王因储位对立。如今她受先王嘱托尽力而为,到了九泉之下也能坦荡面对先王了,再续母子情分。” “……如此再好不过了。”嬴政轻叹。 秋风起,金黄的落叶在院落中滚过,发出声响。秋菊迎着疾风倔强地挺直腰杆不肯低头。 在秦王政七年注定是个不太平的一年,嬴政这边损兵折将,吕不韦和赵姬却再度联合,使得朝局再次呈现一边倒的局势。 江宁推测,吕不韦大概要趁此机会向嬴政这里安插人手。那第一个安插人手的地方就是—— “如今蒙家父子尚在守孝恐怕无力侍奉王上。臣以为王上应当选拔新人,以供王上驱使。”吕不韦向嬴政提议。 果然,在不远处充当花瓶的江宁心想,吕不韦肯定会趁着大权在握的时候,再向宫中安排伸手。蒙恬是卫士令,掌管各宫门的护卫。可以说谁握住了这里,便能准确地了解有谁进出了咸阳宫了。 嬴政:“仲父以为何人能顶替蒙恬?” “臣以为樊於期甚好。”对于吕不韦举荐樊於期,江宁并不感到意外。 “樊於期?”坐在一旁的成蟜突然出声,“相邦是说那个目中无人的樊於期?” “目中无人?”嬴政顺着成蟜的话问了下去。 “是啊,王兄。这个人惯会装模作样,人前一副人模狗样,人后便是刻薄的嘴脸。若是让他顶替蒙恬的位置,恐怕咸阳宫得闹翻天。”成蟜撇撇嘴,“相邦莫不是被他骗了?” 吕不韦:“许是有什么误会吧。” 成蟜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怎么会?我亲眼所见呢。上次他与人打架都把同僚的牙打掉了。”随后还露出一副后怕的样子。 一同议事的昌平君立刻附和道:“既然如此凶狠,实在不宜护卫在王上身边。” 吕不韦顿了一下,大概没想到成蟜会搅局。不过他很快又提起了另一个人的名字秦青,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江宁从没听过。 “老太史的儿子,人是不错,但是武艺不佳。”这次轮到昌平君否定了。 “那不知昌平君觉得谁人合适?” “步将军的爱女卜香莲,她自幼跟随父亲戍守边关,多次击败胡人。回到咸阳后,又随宁女子出巡东郡镇压叛乱,前些日子还跟王弟出使了韩国。论资历经验,她最为合适。” 卜香莲,江宁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位女将军的模样。卜家和蒙家同是守边将领,想必私交不错。恐怕是蒙武向昌平君举荐的卜香莲。 吕不韦:“步小将军确实不错,只是她为女子,随侍王上是否有些不便?” 江宁撇撇嘴心道,要你说王上身边的侍女都应该撤掉呢。不过都是借口而已。 在双方争执不下的时候,成蟜又跑了出来,他道:“两位别吵了,王兄一会儿被你们弄糊涂了。要我说当卫士令首先就要武艺高强,男女又不重要。不如选个时间让秦青和卜香莲比试比试,胜者做卫士令如何?” 这话说得公平,其实一看便知道不公平。秦青武艺不高,对上身经百战的卜香莲必输无疑。江宁瞄了一眼成蟜,忽然意识到这好像是个芝麻汤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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