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下手为强。”祁渊反握住祁钰的手,拍了拍道:“三哥,你的空头承诺有什么用呢?二哥喜欢什么,你可知道?唔,你自然不知道。那我告诉你吧,二哥喜欢字画。所以,我把整个五皇子府的库银全都折了字画,送给了二哥。” “只为赌这一招?” “彼时我还未想到这一招。”祁渊坦诚道。 “那龙血之事?”祁钰又问。 “那就是秘密了。”祁渊狡黠地挤了挤眼睛,又凑到祁钰耳边,低沉道:“三哥,往后你和四哥可别再叫我小五了。你也知道,毕竟我是堂堂亲王,身份远在你们之上。” …… 于是,走在前面的陆燕宁亲耳听见自己的儿子在后面气得啊啊大叫的声音,脸色好不尴尬。 而李知意却迎来了志得意满的祁渊,眉眼如月,宛若谪仙。 “恭喜呀,庄亲王。”走出宫门,李知意轻启朱唇,与祁渊咬着耳朵,呵气如兰。 祁渊的笑意淡如山岚,如同方才拍祁钰的动作一般,轻轻拍了拍李知意的手,温和道:“我还有事,就不陪你回府了,好吗?” 李知意眼底的喜悦暗去三分,却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好,我一个人回府可以的。” “嗯。”祁渊捏了捏她的手,软嫩滑腻的手感让他心头一痒。 “等你回来,好吗?” 马车颠簸一下,让李知意误以为,他是点了点头。 五皇子成了庄亲王,无论情愿还是不情愿,自然人人相贺。而作为庄亲王妃,李知意也收到了不少贺礼。 于是整整一个下午加晚上,小竹都被埋在贺礼堆里核对礼单。而李知意则换上一身简单的衣裳,在厨房不急不慢地准备晚膳。 于饮食一道上,她最擅长的就是烹制羹汤。又因今日是立秋,所以她特意准备了锅子。以整整炖了四个时辰的鸡肉汤为主,佐以金灿灿的南瓜泥,再加入熬到软糯的鱼肚,便成一道金汤锅子。围着锅子四周,是一整套的华美瓷器,里面分别盛着切好的鱼片、豆腐和虾仁等。 这一桌晚膳被摆在了梧桐院膳厅中。李知意换上一件淡雅兰花收腰长裙,发髻高挽,亲自倒下两杯青梅酒。 酒香染在她的袖口,她忍不住抬手轻轻闻了闻。艳色半遮的场景,落在空窗外的丫鬟们眼中,引来一片扼腕惊叹。有这样美貌的王妃在,她们除了安心做事,实在没有旁的出路。 “王妃还不用晚膳吗?”丫鬟来回走了三四遭,瞧着那金汤锅子呼呼冒着热气,可李知意却连筷子都没拿起来,不由得纳闷道。 “要等祁渊呀。”李知意轻声答她。 “可眼瞧着就是亥时,连晚市都已收得差不多了。各府的门也早就落了锁,王爷不管去哪位大臣那,都该回来了呀。” “什么意思?”李知意捏紧手边的一粒枸杞,“祁渊不是跟陈先生出门的吗?” “陈先生之前也在等王爷来着。不过想必是等得太久,两刻钟之前就熄了灯,如今早已睡下了。现在阖府,除了花房,就只有您这还亮着灯……” 小丫鬟的话音还没落下,外面已然传来小竹的动静。“哎呦我的姑娘呀,您怎么还没歇着呢?什么?连晚膳都没用?那您在干什么?等,等什么呢?有什么比您的肚子更重要呢。” “我还不饿。”李知意望了望桌上的金汤锅子。下人们都很用心,下面的炭火始终未断过,锅里的汤底也不时会加进去,因此直到此刻还是金黄浓郁的。只是,那翻腾的香气与外面沉寂的夜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会去哪呢。”正如小丫鬟所说,皇宫和各府都已上锁,酒楼晚市也都收了。李知意的两根食指轻轻搅动手帕,两对白玉镯在手腕上碰撞中清脆的声音。 小竹摆摆手屏退下人,坐在李知意身边,将她的手帕扯开,轻轻道:“姑娘,奴婢怎么就看不穿五皇子呢。他的心里似乎总藏着什么事,您不觉得吗?” 嫩白如玉的脸颊上,她的一双眼眸清澈如山泉。“何必要那么明白呢?他是个好人,心里又有我,这难道不够吗?” “不够,自然不够。”小竹起身,大声反驳道:“奴婢虽然不通男女之情,可话本读得多了去了。但凡是真正在意您的人,决计不会对您有所隐瞒。即便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豁出去大吵一场,也一定会跟您说个痛快的。可您二人呢?姑娘,您入王府日久,可见过五皇子跟您红过一次脸吗?” “他脾气是很好的。”李知意细声慢语,轻轻晃着小竹的手。 “奴婢……”小竹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李知意一眼,无奈地坐下来道:“奴婢真是害怕,怕有朝一日您发现您所认识的五皇子与真正的五皇子不是同一个人。到那时,您……您该有多伤心呀。” “不会有那一天的。”香娇玉嫩的少女双眼弯如月牙。 “若真有那一日怎么办?”小竹追问。 “若真有那一日……” 不等李知意回答,便有小丫鬟走进门来,问了礼道:“王妃,庄亲王不知在何处吃醉了酒,听说已经去了花房,还不许人跟着。陈先生也被吵醒了,此刻正候着您一块过去瞧瞧。” 李知意慌忙站起身,可手却被小竹拉住。她怔怔回过头来,只见小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过去。 “罢了,奴婢陪您一道过去吧。”半晌,小竹松开李知意的手,默默跟在了她的身后。 但愿没有那一日吧。她心中祈祷。 王府的花房很少有人进入,据说是因为祁渊在里面亲手养了一棵极为名贵的茶花。“其实睡在里面应该也无妨。”陈宾打着大大的呵欠,对于祁渊今日醉酒反常之事看得很淡。 但李知意很不赞同。“花房里没有床榻,若是凉着了怎么办?” 她这么一说,陈宾的脑袋开始飞速运转。住花房是小事,受风寒也是小事,最要紧的是若是被人知道祁渊被封为亲王后得意忘形,这就不美了。 所以,还是把他从花房揪出来回屋安置更妥当一些。 只不过……陈宾犹豫了一下。如今的祁渊显然今时不同往日,走上亲王之位,就意味着距离太子之位就更进一步了。所以自己对他必须比从前更加小心,才能保住自己的脑袋和前途。 何况,这些日子祁渊一直在被迫照顾李丞相。那是他最深恶痛绝的人之一。 所以,他的心绪一直不怎么好。 想到这,他缩了缩头道:“傍晚时,王妃您给老朽送了花胶鸡汤,想必还有的剩吧。不如您送一些进去,给王爷解酒吧。” 其实说这话的时候,陈宾心里也有几分愧疚。但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他还是硬着头皮怂恿起了李知意。 “鸡汤太过油腻了。”李知意轻声说着,耳边的碎发轻轻飞舞,如两只乌黑蝴蝶。“换乌梅汤吧。对了,太晚了,先生也早点安歇吧。” 她凤眼如琥珀,美得摄人心神。可陈宾此刻所感念的,却是她的一片无瑕心思。与这样的少女玩心眼,陈宾心里颇不是滋味。 李知意也是第一次入花房。此间地上铺着温热的毡布,虽无床榻,支摘窗下却有一套品茶的桌椅。只是茶盅被当中了酒盅,此刻正围在一壶冷酒旁。而祁渊,就坐在此处,正对着花房之中的唯一一棵花树。 一棵最寻常不过的地栽月季,而不是众人口中名贵的茶花。 “祁渊。”她轻轻放下手中的乌梅汤,两滴深红色的汤汁在荡漾间洒落在桌案上,勾勒出两滴圆润的痕迹。 他几乎是弓着腰坐着的,两只胳膊架在腿上,双手掩住大半张脸,隐约露出削薄轻抿的唇。 李知意以为他醉得很沉了,正要轻轻替他披上锦袍,却听他十分平静地开口道:“你知道宫中一共有多少个女人吗?”
第24章 虽是问话,但不等她回答,他自问自答道:“父皇宫中,一共有三百九十七位女子,其中嫔位上的一共有十位。” “所以,母妃是第十一个。”李知意的声音絮絮,如晚风拂动草叶。 祁渊怔了怔,然后慢慢起身,自己手持一盏,也递给她一盏冷酒。 饮尽。 他的嗓音显得有些嘶哑,可他还是絮絮说着。“母妃入宫,一心为了给外祖母治病。外祖母得的是虚症。” 虚症,人称富贵病。李知意也曾听说过,这样的病要一月一根人参吊着才行。 “最细的人参,二十两一棵。可管事宫女的月例每月只有十二两。”酒气很辣,祁渊轻轻嘶了一声,才慢慢道:“就是这八两银子,要了母妃的命。” 为着这八两银子,她爬了龙床,好不容易换来皇帝的一时喜爱,可以成为答应。却被皇后陷害,被贬为了寻常宫女。 后来,她豁出性命为皇帝试丹丸,才重回管事宫女的位置。可惜,不过两月,外祖母就撒手人寰了。而母妃,却陷进宫争这条路里,再也走不出来了。 “我没穿过新衣裳。”祁渊自嘲一笑。他生得有多俊逸,笑得就有多凄美。“母妃大约是穷怕了,把新衣裳全都换成了银子,给我一点点攒起来。所以,我穿的,一直都是三哥赏我的旧衣裳。” “也只是衣裳,对不对。母妃不会叫你吃旧点心,也不会叫你用旧的笔墨纸砚。”李知意轻轻猜度。 “不错。”伤感似海浪冲击着祁渊的心,以至于他都未曾思考,李知意是如何猜到的。“母妃要我长得比任何人都强壮,要我学识比任何人都渊博,要我……成为最好的皇子。” 李知意慢慢抿了一小口酒。 很辣,很呛,呛得她眼泪无声地落下来,如露珠点缀花瓣。 “三哥的旧衣裳,总是难洗。”他的黑发有着丝绸般的光泽,一双眼却如暗夜寒星。 祁渊至今都记得,母亲一遍又一遍浆洗那些衣物的场景。丫鬟?自然是有的。可一位掌事宫女所生的皇子,又有哪个丫鬟会放在眼里,会认真为他做活计呢? 他也记得,母亲一次次为父皇尝试丹药的场景。那时正是大战过后,民生聊赖,大祁并无多少有本事的道长。于是,父皇便按照古书上的方子自己炼丹。李元节,亦是发迹于那时。 多可笑啊,一位皇帝,不让百姓休养生息,不厉兵秣马,反而去操手炼丹。 “吃到后来,母亲的身子已是破破烂烂。”他不愿意回想,他也数不清母亲的身上到底有多少处疼痛。 他只知道,每一晚,她都不得安睡,痛得辗转反侧。 “晚了,太晚了。”祁渊一遍遍重复着。“现在我成为了亲王,我让母亲成为了嫔,我有了银子,我想要多少人参就能买到多少人参。可这些有什么意义呢?桃山城之外,玉楼之前,嫔位以上皆可入此妃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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