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来瞧见的便是这样的场景,她乌黑的睫毛,水盈盈的双眸,柔软摊开的双臂,都像个做错事需要安慰的孩子一般。 祁渊心里倏地被什么撞了一下,但很快还是眉眼烦躁道:“你别闹了,赶紧下去,这样是不可能求来雨的。这大热的天……你觉得这样有用吗?你看看有用吗?” “噼哩……噼哩……” 祁渊还在抓狂喊着。 在二人同时站在祈雨台上的那一刻,不知道是从哪里漏下来的雨点,一点点砸在了润白的理石板上,将那石板一点点渗透,变成灰色。 祁渊的脸便也随之慢慢变成了灰色。他难以置信地把剩下的话咽回口中,然后默默摊开手掌。 的确是雨。 还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直到让人的视线也朦胧起来。 抬眸,太阳依然远远挂在一边。但头顶正上方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片浓烈如墨的乌云。 “哗哗哗……”雨滴越来越密,声音越来越响。但再响,也响不过下面那些百姓欢腾而热烈的叫喊声。 湿漉漉的李知意顶着湿漉漉的双眸艰难地走过来。祁渊看着她僵硬的双腿,脸色有些讪讪,但依然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你听清他们喊的是什么了吗?”李知意的声音从雨中传出来,如她此刻被打湿的花颜,娇弱却不失美丽。 祁渊摇摇头,脱下外袍,不耐烦地替她裹在了身上。 她眼底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总之,那双原本就撩人的双眼此刻几乎美的愈发不可方物。 “祁渊……”她软软的身体紧贴在他的胸膛上。“他们喊的是,龙……凤……相和,对吗?” “不过是凑巧罢了。”他心中暗想,可怎么就这么巧呢? 简直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那场雨下得越来越大。随之而来的,却是祁渊的脸色越来越差。而小竹从他手中接过几乎晕过去的李知意时,听见的也非什么感谢的话,而是十分冰冷的两个字。 “快滚。” 小竹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可五皇子眼底的冷漠不似作假。她赶紧瞧瞧怀中的皇子妃,幸而她是没听见的。 陈宾拦在即将发火的小竹身前,轻声道:“雨这么大,还不带皇子妃回去吗?五皇子也是心疼皇子妃啊。” 小竹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唤过另一名丫鬟一道扶了李知意,匆忙赶回了小院。 “既然已经求得雨了,怎么您还不高兴?”陈宾撑起一把偌大竹伞,看着不远处百姓在雨中欢腾的场景道。 “这雨到底是怎么来的?”祁渊依然想不通。 陈宾苦笑了一声,亦是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许是巧合吧。不过瞧着这天上的乌云越来越多,想来会是一场大雨。您与皇子妃,算是功德圆满了。这一回回去,只怕大皇子的脸色会十分好看……” 他这边絮絮说着,可说了半天才发觉,原来祁渊并没有听进去半句。 “您在想什么?”陈宾问道。 祁渊的脸色晦暗如满天乌云,唇色淡白道:“母妃是为了给父皇尝食丹丸而死。因此,虽然母妃只是从掌事宫女晋封成的答应,却还是被父皇准许,破例可入妃陵安葬。” 雨大如瓢泼,压得人喘不上气来。但他继续说着:“偏偏,李元节带来的方士们说,母妃食用丹丸而死,算是升仙之体,万万不可入土,须要随雨化仙才好。于是……那也是这样的一个雨天……母亲的尸体一直泡在雨里……” 陈宾默然听完这一切,心中虽然难过,却还是硬着心肠道:“如今,李元节是您的岳丈。” “不错。”祁渊的唇畔挂着淡如山岚的笑意,那笑意如同此刻的雨滴,冰冷而强势。“没有什么忍不得的,只要,最终我能坐上那个位置就好。” 想起方才李知意的话,陈宾还想说些什么,但祁渊已然摆着手道:“好了,既然已经大功告成,咱们就回京吧。我可等不及,要看大皇兄憎恨的嘴脸了呢。” 陈宾点点头,望着伞外瓢泼而至的大雨,边走边碎碎念叨着:“这雨到底是怎么来的呢?” 或许上苍果真有几分顾念皇子妃吧。 “皇子妃先是受了暑热又淋了那样大的雨,怕是染了风寒了,如今正高热不退呢,大约一时半会走不得。”后院里,小竹求见祁渊,垂手回禀道。 祁渊的牙关一下子收紧,半晌才慢慢松开,幽幽道:“既然染了风寒,我们更要走了。京畿缺医少药,只有回了五皇子府,才能请到太医,不是吗?” 小竹很快怔住,旋即却点了点头。是啊,若是一直住在这,贻误了病情该如何是好?她对五皇子的观感稍稍好了一些,颔首道:“那奴婢立刻收拾东西,带皇子妃尽快上马车。” “好。”祁渊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戴上帷帽,披着外氅,面纱也要,万不能再见风。” “嗯。”小竹心里一暖,不免微笑了一下,这才迅速退了出去。 “五爷……”陈宾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头又蹙紧了。 “我知道,方才的话不过是先哄她们回府罢了。”祁渊一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吩咐道:“你记着,把所有人的嘴都堵死,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知道五皇子妃染了风寒。午后一到皇子府,你就让人看紧了门户。最要紧的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请医士进门。否则若是让大皇兄知道,一定会拿此事做文章的。” “是啊,这凤命是不会生病的。李元节这个底子打得还真是不错。”陈宾苦笑道:“不过话说回来,要是皇子妃的身体真的有什么事……” “风寒罢了,有什么挺不过去的。”祁渊混不在意地摆摆手,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眉眼舒朗一笑道:“好了,咱们快走吧。大哥一定等着给我接风呢。” 不出祁渊所料,这一日在御书房里,几位皇子的脸色从始至终都是灰扑的。李元节虽然做起事来庸庸无为,但说话却十分有门道。此刻他站在皇帝跟前,笑盈盈说着当时的经过,仿佛是他亲眼所见一般。 “五皇子妃是先去的祈雨台,这会还是一片艳阳天。这百姓们都想啊,这五皇子妃不是凤命么,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啊?就在这会,咱们五皇子也来了。陛下您猜怎么着,就在咱们五皇子与五皇子妃一道站在祈雨台上的那一瞬,天上咔嚓一个大雷,接着那艳阳天就变成了乌云天,大雨呼啦啦而下。百姓们此刻才明白,只有龙凤一心,才可求得雨来。啧啧,当时百姓无不高呼您是圣主明君,派来了这龙凤使者,为他们祈得甘霖。” 祁渊在旁边听着,明知李元节夸大其词,却也眼睁睁看着老皇帝的脸色越来越好,直到最后大笑出声。 “好,极好!知意不愧是凤命。”说罢,他稍稍停顿又笑道:“这么看来,渊儿与她还真是天生良缘。当初这门婚事,朕原本还十分犹豫呢。” 眼瞧着老皇帝看向祁渊的目光比从前热切了许多,祁衡不禁暗中握紧了拳头。真该死啊,这两个人怎么就这么巧求来雨了呢?自己这一回,算是亏大了。 “赐渊儿玉如意,再赐知意百金,二十匹绸缎,首饰珠宝一箱。”老皇帝眯眼笑道。 这话一出,几位皇子的脸色都变了。旁的东西也罢了,按照大祁的规矩,那玉如意是亲王以上之人方可用的。难道说,皇帝有封祁渊为亲王之心? 祁衡不由得又惊又怕。早知事情会发展成这样,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把求雨之事拱手让给祁渊。祁钰在旁更是狠狠瞪了祁衡一眼,浑然忘了自己当初也是帮忙填过一把柴的人。 如此,祁渊头一回在皇帝面前大得颜面,而一向受宠爱的大皇子与三皇子却吃了个闷头亏。 出了御书房,祁渊没忘了调笑祁钰几句。“三哥,答应我的酒席呢?” 祁钰的脸色十分不好看,此刻扭头看了一眼身后无人,便冷笑道:“我倒是小瞧五弟了,竟然还有祈雨的手段。” “哎,这是天命助我,哪里是使手段可以做到的。”祁渊淡淡笑道。 看着这张面容绝俊的脸与他那越发矜贵的气度,祁钰咬了咬牙,怒气冲冲地走了。 “什么天命,不过是凑巧罢了。”祁衡满面恼火地赶过来,看着祁渊忿忿道:“这回你高兴了?也真是老天爷不开眼,怎么就成全你了呢?” “自然是因为我与你五弟妹龙凤一心的缘故。”祁渊从小受气,如今难得见祁衡吃瘪,实在大觉痛快。 “我也不知你用的什么手段。”祁衡眉头紧锁道:“可你放心,我绝不会善罢甘休。你赢了这一步,未必往后能赢下一步。” “更何况,弟妹的凤命不过寄托于一块凰玉罢了……”祁衡忽然一笑,幽幽念叨道。 一阵不安袭来,祁渊心底的痛快与得意被驱散了不少。 看来帝位之路,尚遥且远。
第7章 回到府中,祁渊照例与陈宾一道用晚膳。席间不免谈起祁衡最后的那句话,二人都觉得意有所指。少不得又要谋划防备,如此一聊便至深夜。 眼瞧着到了入寝的时分,祁渊这才想起来,这皇子府里还有一个人病着。 “您去瞧瞧吧。”陈宾劝道。“今日您入宫也瞧见了,皇帝何等笃信皇子妃的身份不同于寻常女子。爱屋及乌之下,您如今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也早非从前了。因此,笼络住皇子妃还是很要紧的。” “我知道了。”祁渊撂下手中的一盏浓茶,又随口吩咐下人煎些姜汤来,这才慢慢往梧桐院而去。 因着李知意要嫁入府中,所以早在一年前皇帝便亲自命内务府重新将五皇子府翻修了一遍。这一遍修整之后,脚踏之处皆是七色鹅卵石,处处香花雅树,曲水清脆,月光如练下,景色愈显幽静精致。 然不等进入梧桐院,祁渊先瞧见一个小小的人影奔着后门的方向去。他两根手指一抬,身后立刻有小厮过去拿人。只是没想到,小厮领过来的人,却是满眼通红的小竹。 瞧见祁渊,她扑通一声跪下来,带着哭腔道:“五皇子,奴婢想给皇子妃出门请个太医,可不知怎的,四门全都落锁了,根本出不去。五皇子,求求您了,您派人去传太医吧。” “不是风寒么。”祁渊轻道。 “是风寒。”小竹拿帕子抹着泪,“可咱们皇子妃从小到大养得金贵,一回病都没生过。人家都说,这样的身子反倒娇嫩,真得了什么病的话,反倒不爱好。奴婢实在害怕,姑娘都烧得说胡话了。” 弱不禁风四个字在祁渊的脑子里转悠了一遍,他瘪瘪唇,淡然道:“我进去瞧瞧。” 小竹慌忙让了路,这才瞧见五皇子身后的奴才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姜汤。她的心里稍稍安定,心想无论如何,五皇子心里总是有姑娘的。 而祁渊进了内室,一眼便瞧见了榻上脸蛋红如宝石的少女。乌黑的睫毛弯弯如月牙,往日总是上挑的嘴角此刻轻抑着,显出几分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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