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不耐烦身边人这副吞吞吐吐的模样,气得掀了一碟子蜜果儿,骂道:“说起来也是几十岁的人了!竟叫一个小丫头拿捏了?” 郑贵妃在太后眼里还只是个小丫头片子,可宋姑姑却亲眼见了她的厉害,假哭一声:“郑娘娘养在您跟前的时候,倒是乖巧伶俐,如今,如今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奴婢一句话还没说完,先叫她夹枪带棒地撵了出来!” 郑浔小来就有气性,李太后倒是知道一些,坐在榻上生闷气。 宋姑姑仔细瞧了太后的神色,这才敢问:“说来陛下与贵妃,再怎么都算得上两小无猜,怎么就走到今天这步了?一年半载的互不理会,连常年无宠的王娘娘都不如了……” 知子莫若母,哪怕全天下人都看不懂帝王心意,可太后这个当娘的,总比旁人多明白几分,说出来的话也更加骇人听闻:“你们总说两小无猜,两小无猜,可这两小无猜,不正是先帝与哀家一手促成的?皇家少情种,帝王尤甚,阿昶一生光风霁月,阿旭却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你指望他跟谁两小无猜?” 这话提醒了宋姑姑,她又扯出一件旧事来:“真要细论,郑娘娘能有今日,少不得有您的功劳。若依着陛下的意思,只怕早些年就放郑娘娘出宫当郡主去了……哪里还有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 说起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太后亦只有冷笑:“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尊贵不尊贵的,你说的可不算。先帝自然混帐,办了许多恶心事儿,可贵妃能有今日,她自个儿也未必无辜。‘愿以婢妾之身侍奉在侧’,这话可是她郑浔自个儿求到我跟前说的。再是做妾,再是受屈,也没哪个逼了她来……” 这话说得太没良心,宋姑姑还勉强为郑贵妃开脱:“总归是先帝反复无常,您怎好都怪到郑娘娘身上?奴婢瞧着,陛下对她,总还是有情意的。也不怪她当年费尽心机都要留在陛下身边……” 太后又意味深长地笑:“情意?你看阿旭那个人,他对谁有情?郑家穷苦,郑贵妃如今在内宫里住着,家里那个老婆子就不知打了多少秋风!要只是个异姓郡主,她养得起族里那群祸害吗!” 郑贵妃的底细,宋姑姑多少也知道点儿,听了太后的话,她忍不住后背一凉:“郑夫人是有些爱财,可奴婢瞧着,郑娘娘倒也不怎么理会她……要按您的意思,难不成贵妃当初只为了家里的荣华富贵才肯死心塌地跟着陛下?” 太后把身子往榻上一歪,长叹一声:“活人的心思,又有哪个说得准啊。” 说到这儿,太后又顿了顿,半眯了眼儿,一副不想深谈的模样,哼唧道:“得了,去长春宫传旨吧。郑贵妃仗着有儿子有身份在哀家跟前装相,徐贤妃没她那么大的本事,总归听话些……”
第92章 九一、月色穿帘 柿子得挑软的捏,宋姑姑心领神会,转头就带着一个小宫女去了长春宫。 徐娘娘原来还能算帝王宠妃,如今再看,除了她怀里抱着的三皇子,的确是不如往日风光。 宋姑姑本无意看谁的笑话,只不过一走进这座空荡冷清的长春宫,还是忍不住心底的唏嘘。 时移世易,物是人非,谁都有失意的那天,曾经宠冠六宫的徐贤妃也不能免俗。 郑浔是个明白人,徐沅也不糊涂,太后的心思,谁又不明白呢。于是在看到宋姑姑的第一眼,徐沅先笑了:“姑姑今日好兴致,快请上座!” 宋姑姑就着别枝搀扶的手半坐在徐贤妃下首的一个锦凳上,等身子稳当了才跟着笑道:“徐娘娘风华绝代,就是这张嘴,怪不饶人。” 喜子长到九个月大,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他老爹再不争气,徐沅还是先教他喊了“阿爹”,此时正被惊雀牵着在地上扭来扭去。 这孩子被徐沅养得淘气,刚学会了跨步,就半靠着惊雀的身子偷懒儿,一边左脚踩右脚,一边嘟嘟囔囔地唤“阿爹”、“阿娘”。 兴许是三皇子太过讨喜,宋姑姑不由自主地向他伸了手:“三爷让徐娘娘教养得极好,也不知奴婢有没有这个福分抱他一抱?” 喜子过了怕生的时候,看着刚来的宋姑姑并不胆怯,只不敢在亲娘跟前太过放肆,他为难地挠挠头,喊了一声:“娘……” 徐沅朝儿子微微点头:“去吧,去姑姑怀里玩一会子。” 宋姑姑把三皇子抱在怀里,才有些无地自容的感觉:“说来汗颜,三爷这都快周岁了,太后娘娘对您母子也少有照拂,真是不该。” 对于这些假客气,徐沅只当听不懂:“姑姑说哪里的话,喜子洗三那天,太后娘娘还亲手抱过他呢!” 太后本来就不是个慈爱的祖母,对于孙辈,连郑贵妃生的阿丑她都不放在眼里,遑论喜子。 但总归是为老不慈,宋姑姑还得帮忙找补两句:“太后娘娘孺慕情深,正是念着三爷和徐娘娘,才叫了奴婢过来看望。” 徐沅眼睛望着喜子,跟着点头赔笑:“正是呢。” 说了这么久的废话,宋姑姑就有些坐不住,先是藉口让惊雀把喜子带到院儿里打秋千,而后才对着徐贤妃艰难地开口:“奴婢来这一趟,原也是带了太后娘娘一道懿旨的。” 徐沅面不改色,只从梅花小几上的匣子里摸了一颗蜜枣儿放进嘴里,细细咀嚼之后才接话:“姑姑有话不妨直说,没得绕来绕去的,徒增疲累。” 晌午才在雍和宫吃了瘪,宋姑姑心有余悸,害怕徐娘娘也变得刁钻起来,于是出言愈发谨慎:“内宫乱成一锅粥似的,也没个主持大局的人,依着太后的意思,您原就管过宫务,如今三爷又大了,若您能帮着皇后娘娘平一平内宫之乱,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这话说得轻巧,就好像这时候出来稳定后宫不用得罪人一样。 徐沅把宫里上上下下仔细想了一通,反问道:“太后娘娘既见不得宫里的乌烟瘴气,怎么不自个儿出面管一管?再说长春宫是个甚景象,姑姑您看在眼里,我一个失宠已久的贤妃,顶头还有皇后贵妃,拿什么服众?” 皇后求子未得,一腔恼恨本就无处发泄,压根儿没有心思来重整宫闱,要是徐沅这时候敢端着贤妃的架子劝谏圣人、皇后肃清内宫,这不是上赶着找死吗? 宋姑姑显然也料到了徐贤妃的说辞,解惑道:“娘娘您手里有太后的懿旨,还有哪个敢不服?为着陛下的江山永定,太后娘娘就操了不少的心,但她老人家年纪大了,内宫的事情一理起来又没个尽头,到底伤神……” 太后不是不肯伤神,她是不想夺皇后的权。 皇后胡闹,太后有心警告,但又不想做得过分,以至于伤了六宫之主的根基。毕竟要是把协理六宫的权力给了郑贵妃,兴许就没有收回来的那天。 再加上郑浔本来就生了一个天资不凡的皇子,若让她大权在握,圣人免不了要被御史言官们唠叨“偏宠爱妾,不敬嫡妻”。 皇后与贵妃,那是命里注定的冤家,坤宁宫热闹,雍和宫就必须要忍受寂寥。为了皇后的颜面,为了中宫的体统,郑浔表面当了这么些年的贵妃,实际上一点儿权力的边儿也没沾到。 贵妃掌权这样的事儿,太后不待见,圣人也未必喜欢。 可这污糟的内宫总得要人出面打理才行,圣人皇后得有人去劝,宫女太监更要人来管,否则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终究会酿成大祸。 徐沅虽是个末流四妃,但胜在育有皇子,太后选了她出来,一是为着她办事稳妥,二是看重贤妃这个身份不高不低,既能约束六宫,又不至于抢了皇后的风头。 这样的主意,一看就是深思熟虑过的。 可徐沅却不肯轻易低头。 原来没生喜子,许多事忍一忍,熬一熬,总有时过境迁的那天。如今喜子都要满周岁了,徐沅这个当娘的,就不大情愿还被人牵着鼻子走。 “太后娘娘正是颐养天年的时候,徐沅身为晚辈,本应为她分忧解难。不过我所知有限,只怕会辜负太后娘娘的苦心,亦不知陛下的想头,不敢自作主张。” 圣人与皇后一天折腾不出嫡子来,内宫就消停不了。安生日子或许有,但肯定不是眼下。 孟旭的为人,徐沅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他不是昏君,更不会办误国误民的丑事。就算眼前跟着皇后胡闹一阵子,不多时候,他自个儿就会回过味来,本不用旁人上去多嘴多舌。 太后用心良苦,算不得错,但在徐沅看来,却有些多此一举。 宋姑姑自然也看得出徐娘娘身上的云淡风轻,她只好换了口径:“您聪慧过人,懂瞻前顾后,还有子嗣傍身,内宫少有能及。偏您又能干,把三爷养得雪人一般,太后娘娘前些日子正念叨膝下寂寞,要是三爷能过慈宁宫陪陪太后就好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徐沅不接旨,慈宁宫就要抱走喜子。 就像当初从皇后身边抱走永嘉公主一样,徐贤妃要是不肯就范,太后就预备故技重施,把三皇子也抢了去。 威逼利诱,这些都是深宫里常见的手段。只不过往年间大家或是顾着情分,或是顾着体面,从来也没用过这些下作手段也就是了。 时至今日,面对着慈宁宫的逼迫,徐沅才真明白甚叫人心之坏,不可估量。今日是太后,明日或许就是皇后,就是贵妃,而往昔那些粉饰太平的闲淡岁月,终究是再不可寻。 徐贤妃心里不由地升起一股悲凉之意。 到最后,她只剩一声苦笑:“太后娘娘思虑周全,我拒无可拒,唯有领命了。” 徐贤妃果然比郑贵妃听话多了,宋姑姑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也不久留,只假意劝慰道:“协理六宫,这可是天大的体面!太后看重您,才会委以重任,奴婢多说一句,如今宫里叫一群没根儿的东西搅闹得无法无天,也太不像话了!” 太监娶妻,此等陋习自古有之,到了本朝,更是愈演愈烈。要想重新把后宫的规矩立起来,惩治恶监就成了头等大事。 这个道理,不肖宋姑姑提点,徐沅早就心知肚明。 可明白归明白,真要说整肃宫闱,徐沅却懒怠动弹。太监里也有拉帮结派,也有朋党比周,今儿碍了他们风流快活,明儿说不得就要在他们手里吃哑巴亏。 这不是杀一两个秽乱宫闱的太监就能应付了事的。 要这么简单,皇后也不会这么久都对内宫的“对食之风”放任自流。 别枝送了宋姑姑出去,回来的时候正看到徐贤妃坐在榻上出神,她没忍住唤了一声:“娘娘?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了。” 徐沅心绪不佳,朝着别枝摆了摆手:“你们哄着喜子吃一点罢,我且不饿。” 惊雀看了徐娘娘愁眉不展,正欲上前宽慰两句,先被殿门口的女声截了胡,只听那人略带责怪地说:“好好地,作甚又不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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