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干宫也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见眼前的两个人点了头,孟旭就交代赵德胜好好办差事,过后自己就往干清宫去。 徐沅和王清惠倒是头回夜间还在宫道上行走,又遇着不知哪根神经搭错的贵妃,虽有赵德胜在前边开路,后面跟着宫人嬷嬷,但这心却落不到实处。 赵德胜是太子的亲信,论资历和见识都不是徐沅她们能比的,于是王清惠就压低声音请教他:“有劳大监相陪。” 赵德胜一听这两个贵人的话头就知道她们想问什么,也不卖关子:“夜黑风高,昭仪、昭容小心脚下。昭仪特意叫奴才,是不是想问文娘娘今儿晚上为甚如此反常?” 跟着高位上的人的混,就没有蠢笨的,徐沅难免有些佩服赵德胜:“大监好一副七窍玲珑心!” 东宫这两位妃子才活几个年头,又才见几个人?赵德胜可是瞎了眼,也不会认错字的主儿。他听了徐沅的捧,也不会得意:“徐娘娘谬赞,奴才不敢当。只不过奴才脚下的路走多了,菜里的盐吃多了,见事儿比旁个多几分脚程和滋味罢了。” 王清惠跳了一曲自家不爱的何满子,满腹心思都在贵妃的身上:“那大监可否与我们细说说,文娘娘今夜是个甚想头?又是要读经书,又是要看歌舞……” 她没说出口的话是,人都要死了,还做这些无用功有什么意思。 赵德胜眯了眯眼,说:“文娘娘今儿晚上,无非为着两件事儿,其实从结果来看,就一件事儿。不过想跟皇后娘娘和太子爷服软示弱,顺便再忤逆一回圣人。做甚要看您二位折腾,不就是抛砖引玉嘛!” 按理来说,贵妃的命也就是这两天了,她没必要在这关头还挑东宫的刺,多半是在替成王向东宫示好。可是凭这几件首饰就想收买人心,那太子和皇后的眼皮子也太浅了。 眼瞧着徐沅和王清惠不可置信的神色,赵德胜想到她们年幼无知,还耐着性子解释:“皇后娘娘这么些年,为着先太子和当今太子,受了贵妃多少折辱?别说贵妃如今安然无恙,就是她命丧黄泉,这多年来的恨怎么办?贵妃自家在皇后面前伏低做小,不是为别的,就是为了让她出气!” 只可惜皇后不接她的茬,甚至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徐沅情不自禁接了一句:“可皇后娘娘似乎并不在意贵妃娘娘说什么做什么?” 王清惠却不赞同徐沅的话:“也不尽然,皇后娘娘又不是神仙,二十多年的死对头跟她认输,怎么可能不畅快?” 听了王清惠和徐沅的争论,赵德胜点破:“昭仪和昭容说得都在理。人心是肉长的,皇后娘娘心里怎么可能没有大仇得报的痛快。但奴才自太子爷出生就在坤宁宫服侍,只见过娘娘跟两个人置气,一个是圣人,另一个,是端慧太子。所以徐娘娘说皇后娘娘眼里根本没有贵妃这号人,也是说得通的。” 赵德胜的话开解了徐沅,圣人也好,皇后也好,她们在人生的某些时刻,也许都是动过情的。 这让她忍不住回忆起和太子的点点滴滴,孟旭不是没有情趣的人,相反,很多时候还很懂闺阁之趣。再加上他自家生得也好,气宇轩昂,眉目舒朗,徐沅跟他在一块儿虽说不上情投意合,但也是两厢情愿。 她往日里总是不断自省,告诫自己一定要做一个合格的太子宫嫔。但今儿听了赵德胜一番话,却忽地对自己的某些情绪释怀了。 贵妃过了生辰宴,自然先去见了成王,母子俩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打照面。成王遇着数日不见的亲娘,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吩咐小中人打开一个食盒,里面放着一碟如意卷。 贵妃看了那盘糕,还有些愣神,坐在成王床边笑话他:“这么大了,还挨你爹的鞭子!你媳妇怀着孕,你还跟她吵架,你怎么不听娘的劝。” 说到赵鹤嫣,成王先黯了神色:“我不喜欢她,是你们非要我娶。” 贵妃静静坐着,看着成王笑:“你不喜欢媳妇,也不喜欢儿子?你是当爹的人了,做事之前要先想想府里的人。你吵你媳妇,她伤了身子,又没了孩子。要是有个什么好歹,煜哥儿、祺哥儿怎么办?” 听着母亲的唠叨,成王也笑了:“娘,我下回多让着她,听您的。” 今日的贵妃笑得温柔,成王却有些心惊肉跳,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目的被发现了:“娘,您往日都不这样看着我的。” 谁知贵妃却只是轻轻扶了鬓角,说:“不是带了如意卷?快拿给我尝尝!” 小中人把食盒里的糕点端到贵妃跟前,只见她轻轻用手摸了一块,还没送到嘴里,先被成王按住了手:“娘!您再跟儿子说两句话。” 贵妃挣开成王的手,状若无知地问他:“怎么?是糕的味道不好?还是舍不得娘吃?” 成王只是紧绷着后背,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娘想哪去了!聚豊斋的面点师傅做的,天底下找不到比这更好的滋味儿了……” 贵妃听了,笑得更舒心,一口一口吃完了那块如意卷。 没过多久,就面带微笑的过身了。 孟昕也顾不得背后的伤,由着小中人扶起来,给身子僵硬的贵妃磕了头。心里头风起云涌,口苦鼻酸,却怎么都流不出泪来。 母子俩就这么一处待着,奴才们也不敢惊扰,生生等到次日卯初时分,内宫里才敲响云板,传开丧讯。 李皇后因为贵妃生辰宴上的行事作风,一晚上也没合眼,一刻钟都没眯到就又要料理她的丧事,只得把咸福宫的德妃叫起来一处商议。 几个人斗了半辈子,真到了安排棺椁的时候,张德妃还有些恍惚:“您说,我们今后的下场,也比她好不到哪去吧?” 李皇后正在吩咐宋姑姑今儿中午歇了晌,就得找人往北相寺停灵祝祷,忙得不可开交,听了德妃的话,倒很洒脱:“好不好的,也就那么个样,她好歹还得了个昭惠皇贵妃的名头。” 贵妃暴病,圣人悲痛欲绝,特罢朝一日,追封昭惠皇贵妃,以示哀悼。 张德妃手里忙着安排皇子皇孙们守灵吊唁的事,倒有些羡慕:“陛下这道追封皇贵妃的圣旨只怕二十年前就写好了,难为他哥哥这么多年在老头子手底下克勤克俭。但凡张扬一点儿,只怕文氏一族早遭灭门,哪里能风光到今天。” 也算风光,不仅给了死后追封,又许皇子皇孙亲去凭吊,还给成王抬了名衔,如今已是七珠亲王,跟太子的尊贵也差不了多少。剩下的族人该赏的赏,该封的封,还想怎样? 人都死了,李皇后只想把这摊子麻烦事快点了结:“这么些年,我算是看透了,老头子这个人,眼里心里都只有他自个儿。我们又算个屁!” 丧事再怎么大办,也就是那一两天的事儿,头天再怎么热闹,次日都要葬入妃陵。 虽说是贵妃,但灵堂上也不用徐沅她们过去点卯,由着太子夜间去上一柱香也就是了。晚上等太子回来了,还在街上给徐沅带了一块糖人、一把木梳和几块粗布帕子。 徐沅接了,虽然高兴但也有些惊诧:“您不会只赏我一个人吧?太子妃娘娘还有阿浔清惠……” 孟旭却不管这么多,只把人往床上抱:“操心这么多做甚?” 不操心怎么行,争风吃醋是女人的天性,徐沅忧愁坏了:“您先别脱我衣裳!告诉我实话,我自己脱!” 两个人敦伦过不少次,孟旭却还没试过徐沅主动,于是也挺高兴:“那好,我只给你一个人买了,专房之宠,还不满意?” 说完孟旭就大咧咧地躺在床上,等着徐沅服侍她。徐沅心里着急,还敢上手挠太子的痒痒肉,嘴里恐吓他:“殿下您完了!明儿我就告诉各位姐姐们去,说您偏心!” 孟旭不可能只买一个人的,但他就是想吓唬徐沅,双手一摊:“那有什么办法?还不是你惹出来的事……” 这段日子徐沅时常都跟太子腻在一块儿,晚上不侍寝,白天总要一块儿用膳。何况,眼瞧着侍寝的次数都快赶上郑浔了。虽然大家平日见了还是亲近,但徐沅还是会感觉到昭阳殿的宫人们都快把她盯出个洞来了。要是太子再表现得偏颇,那她在这宫里的日子还怎么过啊? 于是徐沅作出一副哭丧脸:“那我不要这些民间玩意儿了!有甚好的!” 往日里太子上朝,徐沅总是要问他街上都有哪些好玩的有趣的,如今买了来她又不要了,孟旭再看不懂:“你给我好好收着!差点跑坏本殿下一匹马给你买回来的!” 徐沅肯定知道孟旭在哄她,这些东西她平日里倒也难得见。其他就算了,就是那块糖人,瞧着喜庆,她还挺喜欢,最后忍痛割爱:“算了,那我赶明儿把那几块帕子绣上春日赏花、夏日听雨、秋日观月、冬日踏雪给几个姐姐送去。” 孟旭倒不关心这些,只哄着徐沅:“小沅,你还没主动服侍过我。” 这还要怎么主动啊?徐沅诚心求教:“我倒不知殿下的意思?” 一把把人往怀里薅,孟旭伏在徐沅耳边说了一会儿功夫,直弄得徐沅面红耳赤:“这些、这些、嬷嬷倒也教过……只我从没自家经过……” 那不正好?孟旭不懂徐沅还在磨蹭什么:“那你还不趁此机会好好历练历练?” 徐沅歪着头,还托起腮来:“您日日就知道给我下套!我不搞这事儿!” 好好一个听话的丫头,跟王清惠在一起久了就学得刁蛮,孟旭也不跟她废话:“你快点儿,磨磨蹭蹭跟谁学的?” 往日里这些闺房之乐,徐沅一向是大胆又热情,若是遇着哪日情动异常,还会主动勾着太子行事儿。偏今儿一双明眸扑棱扑棱,也不知在寻思什么。 孟旭等了一会儿,徐沅反倒自顾自下床解了外衣,换上寝衣,拿起一把芝鹤延龄梅花扇,躺下就开始扇风。 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拿个扇子装什么相!孟旭一把夺过徐沅手里的扇子:“团扇复团扇,秋风不相见。没听过这句话吗?这东西意头不好,快扔了!” 延年益寿,哪里意头不好了?在这深宫里讨生活,没有什么比寿命更紧要的了!徐沅眼瞧着自家手里的扇子被扔到地上,气得打哆嗦:“那可是张娘娘前些日子赏的!” 一把破扇子,有什么好稀奇的?孟旭忍不住刺徐沅:“你见天得内宫娘娘的赏,不是金宝就是锦玉,眼皮子还这么浅?” 这说的什么话?难道徐沅自家连喜欢一把扇子也不能够吗?她听了太子的讽刺,难免有些扎心:“您从小金尊玉贵,如今更是事事顺心,再没有得不到的。但我,就爱这副扇面!为着我喜欢,还特意翻了一块京白玉制了扇坠,怎么您就这么看不上?” 怎么又扯到看不看得上去了,孟旭倒心生了几分不耐:“你前两日还说喜欢街上的面人,我记在心里,使唤人给你买回来了,你怎地又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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