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仗着新帝生母这个身份,还能在这宫里吆喝几天,要换了旁人,万死也是少的。李太后不搭话,只盯着床顶滚泪珠子,张太妃自家接了宋姑姑递过来的粥,往李太后嘴边喂了一勺,还劝:“早知今日,您还不如随先帝一道殉了,彼此都清静!” 要说追随先帝而去,李太后也不是没有想过,此时只是忍不住地泪流,说:“我这一辈子,儿子丈夫都没有寿终正寝的那天……” 张太妃反唇相讥:“怎么?新帝竟不是您的儿子?” 端慧太子还能说得上一句天妒英才,可先帝,却十成十都是自食恶果。李太后自知狡辩无用,反而示意宋姑姑扶她坐直身子,继而愤恨道:“弑君篡位,杀父夺权,他何曾把我当娘?” 要不是把你当亲娘,还能由着你折腾新后这么久?张太妃一向是快人快语,毫不留情:“哼,先帝往北边去,哪个逼他了?要不是你儿子心里还存了几分警醒,只怕连国门都要给人背走了!” 先帝那样大张旗鼓地往鞑子跟前显眼,出事是肯定的。李皇后只是气孟旭心狠,说:“纵是这样,他背地里又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 能让你知道些眉目的事,都见得人,真见不得人的,新帝能让谁知道?劝这一两下,张太妃就搁了碗,预备打道回府:“您在坤宁宫成日里作践新后,殊不知,要不是为着您嘴里那个见不得人的儿子,且满宫里打听打听,谁看得起您?” 奴才们也好,宫妃们也好,若不是看在新帝的面子上,谁愿意到这坤宁宫来受冷言冷语?新后那么一个贤慧人,偏遇着这么个糊涂婆婆。 张太妃眼瞧着就要踏出内殿了,又把脚收回来,还记得交代一声:“您且在这锦绣堆里继续跟儿子媳妇斗气,日后我就陪不了您了……” 位分高,不用给先帝殉葬,又得新帝敬重,怎么突然就不能一道谈天说话了? 李太后听了这话,急得顾不上生气,掀了被角就要下床,被宋姑姑拦腰截住,还追问张太妃一句:“咱们一道处了这二十多年,怎么突然就要离我而去?” 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兜兜转转二十多年都过去了,想到两个人这些年也称得上戮力同心。张太妃最后给了一句忠告:“玉华山上庵堂佛寺都很多,等先帝梓宫入了陵寝,我自然带了丫头婆子去佛寺里替先帝修行祈福。” 说完这些,张太妃又长叹一声:“您如今贵为太后,当着那些年轻宫妃的面儿,就不要再说甚孩子气的话了……” 玉华山秋来风景如画,虽无花可着,但山间晨雾、夜来寒霜,俱怡人心脾、阔人胸怀。人往山上去了,念经问道也好,修身养性也好,都比在这宫里寂寥等死要强得多。 张文茵在内宫里住了一辈子,好容易等到先帝过身,孟旭问她愿不愿意到玉华山替先帝带发修行,她自然一口应下、再无反悔。 对着她们这些非亲非故的前朝宫嫔,新帝尚能存一丝怜悯,只要太后自个儿开怀些,想要安度晚年、儿孙满堂也不是甚难事。 等张太妃走远了,李太后又拉了宋姑姑的手,不死心地问:“张文茵,她说的甚?” 新帝仁善,先帝的丧事场面虽大,耗费虽靡,却是没有见人血的。宋姑姑心里对于张太妃身边服侍的人能随主子出宫,也很有些羡慕:“圣人这回特许了先帝爷的嫔妃往国寺里带发修行,吃穿用度内宫照常供应,只许了各位娘娘往神仙真人跟前问道。” 李太后自然哭得更狠了:“日后在这宫里,再没个说话解闷的人了……” 自家这个太后,说到底心里还念着先帝跟先太子。宋姑姑这样一想,就又劝她:“太后娘娘,您前些日子病得起不来身,是新后彻夜未眠地服侍您,喂药擦脸,从不假手于人。你怎么病好些了,反而不认她的辛劳呢?” 吴字微的辛苦,李太后看在眼里,也不是没有动容,她就是过不了先帝这道坎儿。 先帝是个举世无双的狠心人,逼死孟昶,又处处为难孟旭,甚至最后的死,也是因为他逆天行事、自作自受。 可李皇后却还是活在交芦馆那段柔情岁月里,迟迟不肯醒悟。她这些年但凡遇着伤痛悲戚,就会回想起先帝与她的那些花好月圆。 往昔片刻的情爱时光,被她反复观摩、回味,竟成了抚慰现世不安的一剂良药。 先帝随风而逝,李太后的心头没了爱恨嗔痴,再不跟儿子媳妇较劲,她都不知道要靠什么来吊这一口气…… 宋姑姑看得明白,只好再往重华殿请一道圣人。 孟旭听坤宁宫的小中人回了话,也没有流露出要去看太后的意思。赵德胜把圣人跟前的奴才赶下去,而后问:“皇爷,前日里您还念叨太后娘娘喜食奶皮糕子,奴才今儿已经预备上了……您看……” 圣人的话却是牛头不对马嘴:“你郑娘娘身子怎么样了?” 自上回哭晕在先帝灵前,郑娘娘后头就安静了不少,瞧着倒有些往昔进退得宜的风采。赵德胜看不懂圣人的心思,老老实实回话:“昨儿您不是让奴才往郑娘娘宫里送了一道清蒸乳鸽?奴才瞧着,娘娘的气色倒好多了。” 那就请过来见见吧。孟旭罕见地拿起一本诗集来,说:“叫她过来一趟吧。” 这么些天都是爱搭不理,怎么突然又要给郑娘娘脸上贴金?想起闹绝食的太后,赵德胜探究地审视了圣人的脸色,心道,这后宫的天,真要变了? 赵德胜刚吩咐完内侍去请郑浔,圣人的指令就又下来了:“往内阁传旨,把杨继业从居庸关叫回来,晋三大营的庞崇为宣府总兵,即刻去居庸关走马上任。” 三大营虽然是一摊烂泥,但庞崇这个人却还有些行军打仗的才能,居庸关总不可能真让一个书生挂帅。把庞崇支走也好,既糊弄了曹诚,又不至于惹出三大营上下的逆反,勉勉强强能把朝局稳下来。 趁着柔然正全力围剿青斯的空隙,大邶也能寻着空儿休养生息一段日子,至少,先得让黎民百姓把心思都放到耕织农桑这些国本之事上来。 朝堂上的事儿总还有迹可循,反倒是册封后宫更棘手些。大臣们天天上摺子催孟旭大封后宫,最不济,也要他先把皇后的人选定下来。 人心齐,泰山移。只有把后宫的位分尊卑定下来,前朝才能跟着稳当。新帝他比谁都知道这些道理,架不住一个太后横亘在中间,麻烦事只多不少。 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断了太后的念想,还得从郑浔这儿溯源。 在钟粹宫将养了大半个月,郑浔的气色倒真好了不少,举手投足都显示出娇艳透亮。 进了重华殿,看着坐在榻上转玉扳指发呆的圣人,郑浔情不自禁先唤了一声:“阿旭?” 孟旭见郑浔比上回碰面颜色鲜亮不少,心里也真有几分高兴,朝她招手:“到我身边来坐。” 郑浔挨着小几另一侧坐了,顺手摸了一块儿海棠糕往嘴里喂,赞一句:“御厨越发肯用心了,连海棠糕都比往日鲜甜。” 今非昔比,倒不是海棠糕有多美味,不过是吃糕的人比往日用心,尝到的滋味就更多些。孟旭淡淡笑一声:“一个厨子,你若喜欢,就让赵德胜把人带到你宫里也就是了。” 郑浔作天作地闹了好几回,听见孟旭还肯体贴她,先莞尔一笑:“阿旭竟不恼我?” 刚开始有些愤懑,却不想郑浔闹得越凶,太后的病反而日渐有了起色,孟旭心里就回过味儿来,说:“你不闹,娘就要闹……她闹起来了,少不得还要动摇国本……” 太后心里是个什么想头,郑浔只怕比圣人都更清楚,一听孟旭这话,反而放了糕点。苦笑一声:“娘她……” 话没说齐整,又害怕坏了规矩,只得另起一句:“太后娘娘,心里总是舍不得先帝与大哥。你们都只劝她珍惜当下,我再不跟她站在一块儿,若是她心灰意冷,万一毁了你在前朝的声誉,反而不好……” 孟旭听到郑浔这么说,就知她还是如当年一般娇花解语,心里也不是没有愧疚:“从小的时候,就是你替我和大哥在爹娘跟前尽孝,娘只怕疼你比我更甚……” 孟旭跟郑浔两个人,情意是自小而始,亦说得上两小无猜。因着前段日子的冷淡,如今骤然见了面,反而有些生涩。 郑浔盯着圣人那张习惯性带上三分笑意的脸看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他:“阿旭,你跟小沅独处,也是这么个似笑非笑的模样吗?” 圣人一时气结,良久无言。他眉头微蹙,似是觉着郑浔越了楚河汉界,又似认真在回想他跟徐沅的那些家常岁月。 郑浔见圣人神思恍惚,连忙止了追问,自嘲一笑:“我原就不曾奢望过那个位置,你也无需为难……太后娘娘那儿,只要你允了,我就去劝她。” 孟旭看着眼前这个陪伴他最久的女人,生平头回生出许多无奈来。他肚里的话在嘴边来来回回,最后也不过说了句:“阿浔,若你……” 郑浔强势地把话接过来:“阿旭,若我一定要当皇后,你会替我想法子吗?” 出乎郑浔的预想,面前这位年轻君王竟然直直露出了懊恼不已的神色。 竟然这就后悔了……郑浔想。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不过秋凉。往日那些相濡以沫,原来都是镜花水月罢了…… 郑浔忍着泪意,笑着把话圆回来:“我随口那么一说,阿旭怎么还当真了?她当皇后,比我要强上不知多少倍……” 坐在回钟粹宫的轿撵上,郑浔才想明白当年先帝为什么非要给孟旭另觅佳偶。这周遭的人都看得清历任君王的心意,只有她郑浔一直活在梦里,活在自年少时就编织好的精妙谎言里。
第49章 四九、微晕春桃 郑娘娘往重华殿去了一回,圣人往她主殿里送的赏赐就堆成了山,下人们见风使舵,郑浔要被册封皇后的声音甚嚣尘上,越传越凶。 偏偏圣人不过听之任之,虽然晚间没有召人侍寝,但每日里总要叫上郑浔一同用膳,看起来倒真有些像模像样。 别枝和惊雀日日在钟粹宫西配殿跺脚,两个人轮着说徐沅不该得罪郑娘娘。别枝这里刚说:“您上回怎么敢骂郑娘娘的!她为先帝哭灵,您还指着鼻子骂她!等她当了皇后,可怎么办呀……” 惊雀也停了收拾衣裳的手,盯着徐沅瞧:“您总说她没有翻身那一天……现在看看主殿里的辉煌景象,不知郑娘娘怎么得意呢!” 徐沅听了她们唠叨,不过哂笑。瞧着圣人的意思,又是拿成王说事,又是推郑浔出来博人眼球。只怕非得过了头三个月孝期,才会有册封后宫的旨意。 新后都不着急,一心一意只在服侍太后身上,把个性命垂危的老太太养的生龙活虎,成日里在坤宁宫指桑骂槐,精神得很。徐沅有什么可急的?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56 首页 上一页 60 61 62 63 64 6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