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映鱼顾不上打理自身,赶上最后一趟去往晋中的驴车。 待到沈映鱼出门后不久,床上的人便起了身,眼瞳空洞地环顾四周,精致的小脸上什么神情也没有。 他下了床趿拉着鞋穿上,下意识往外面走着,没有看见人。 里里外外寻,一言不吭声,最后实在是寻不见人了,他才坐在门口发呆。 沈映鱼不见了。 所以昨日究竟是他做的一场梦,还是真的? 这一刻,思绪混乱得犹如杂乱的草,一边将他割裂成荒芜,一边将他推至春生之地。 有风吹过,槐树树叶簌簌作响,他眨着眼眸,恢复成本该冷漠的模样。 站起身,他朝着外面走去,沿路行过蜿蜒的小道。 终于见到了熟人。 一个落魄的壮汉。 “看见她了吗?”苏忱霁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人,声音徐徐,半分没有寻常孩童般活泼,连目光都是阴沉沉的。 陈传宗吊儿郎当地咬着草茎,从高大的石头上跳下来,脸上带着轻慢地笑,伸出手。 苏忱霁直勾勾地盯着他,像极了精致又邪气的木偶娃娃,直看得陈传宗浑身冒寒气。 这邪气娃娃。 陈传宗想起了第一次遇见时,他浑身青紫、目光呆滞,直径走到他的面前来,丝毫不像村里的这些人那样怕他。 当时见他从怀中掏出几块铜板,语气僵硬,半分起伏都没有,甚至连眼皮都没有颤动。 道是家中老鼠泛滥,要寻买一包老鼠药。 陈传宗上下觑了他一眼,嗤笑着,已经猜出他的心思,当下就收那几块铜板,将药给他。 本以为隔日,就能听见村中传来死人的消息,结果到现在都没有传来。 那个女人还活得好好的,甚至他发现清洗后,竟也有几分姿色。 “你看见她了吗?” 毫无起伏的声音响起,将他的思绪渐渐拉回来。 回神后的陈传宗不屑地觑他,忽地眼珠子微转道:“没有看见,不过最近人牙子在村里收小孩,不晓得她是不是去寻人牙子了。” “嗯。”苏忱霁闻言也未曾有意外,垂下眼眸,将身上最后的铜板掏出来:“上次你给我的药是假的,有真的吗?” 陈传宗嬉笑道:“有。” 说罢,一手抓过他手上的铜板,然后从怀中又拿出一包递过去。 “哎,我说,要不你别这么费尽心思了,不如我来当你爹,保管将她收拾得服服帖帖的。”陈传忠用着狎猥的语气说着。 伸手接药的小手一顿。 苏忱霁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男人,眼珠子都不曾动过,缓缓露出无害又空空的笑。 “好啊,那…你会陪她一起去吗?”语气冷凉如冬日寒霜。 陈传忠鸡皮疙瘩爬满身,也不想惹眼前这个邪气的小孩,“那算了,还是将尸体留给我。” 苏忱霁捏着这包药,没有丝毫留恋地转身,瘦小的身影被光拉得修长。 陈传宗立在原地,兀自摸着下巴,露出意味分明的笑。 小寡娘长得不错,活人他是不敢上,这死人嘛……倒是可以。 一辆驴车拖着十几个人,那男女老少皆有,挨挨挤挤吵吵嚷嚷一路,终于在金乌高升时到了镇上。 二月好时节,春序正中,举目望去挨挨挤挤的人拥簇着货铺,有挑担的卖货郎,也有席地摆摊的簪花妇人,亦有杂玩逗乐的江湖卖艺人,姹紫嫣红的热闹景色恰似长安花。 甫一踏入晋中地界,沈映鱼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前世她不敢回来,情愿龟缩在陈家村十几年,后来被带去盛都,她亦不能回来,只能待在苏忱霁的身边,一待也是许久。 不是未曾没有想过回晋中的沈府,她做梦都想,但她不敢。 现在踏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道,她感觉自己有些不知所措,两眼茫然地环顾四周。 她快忘记沈府究竟该往哪个方向走。 顺着人流往前走,拐过窄巷子,她终于找到了。 几年过去了,当年被烧毁的沈府已经被推倒,新建着旁人的府邸,熟悉的景色都已经不见了。 爹娘和沈府众人便是葬身在此地,她被陈娘带走得急,甚至连尸骨都未曾替他们收敛,着实是个不肖子孙。 沈映鱼眼前模糊,就着跪地,倾身三拜,这一拜却久久不能起身。 她是最小的孩子,上头的哥哥姐姐皆待她极其好,任何事都是先紧着她,而她到头来竟连尸骨都未曾替他们敛过。 “对不起,是映娘来晚了。”沈映鱼哽咽着。 若是没有死后化为意识的那几十年,她恐一辈子都不会醒悟。 前世的她错得太离谱,恨错了人,忘记了本我,亦忘记了家人尸骨未寒。 她现在有心想要敛尸骨,可连衣冠冢都无法立,亦想要报这灭顶之仇。 可烧沈府的人是太子,身份贵重,是她连衣袂都触碰不到的人。 如今唯有倚着忱哥儿,他日后跟随在瑞王身边,扳倒太子算作是为沈府满门报仇雪恨,所以她得要养着他,跟着他。 “姑娘,天寒地冻,久跪不得,切莫伤了身。”温润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沈映鱼缓缓地抬头,眸中泪水涟涟,在白皙的小脸上挂着,可怜得分外惹人怜爱。 眼前的是一位青衣长袍的白面儒生,弯着腰,伸手递过来一张白净的帕子。 “多、多谢。”沈映鱼伸手接过,擦拭着眼角的泪,缓缓站起身。 青年嘴角含着温润的笑,忽然定睛看着眼前,做普通村妇打扮的女人。 许是哭过一场,泪水洇湿了眼睫,七分清秀瞬间加了三分怜人。 真的,有些像。 “不谢。”他克制地收回视线,退后一步,行了礼转身朝一旁走去。 他正是朝着前方的宅子行去。 “先生留步!”沈映鱼见状,下意识唤住他。 玉面儒生回首,脸上带着疑惑,温声询问道:“姑娘,可是有旁的事?” 沈映鱼张嘴,犹豫再三道:“敢问先生,可是此间房屋的主人?” 顾少卿摇摇头道:“非也,只是此间主子聘请的教书先生罢了。” “那…请问一下,这宅子…”沈映鱼张口想问这宅子是谁,可抬头看着上面高悬的申府两字,瞬间泯然于口。 那太子外戚便是姓申,旁人不晓得这座宅子背后的主人是谁,但她晓得,偏生又无可奈何。 沈映鱼越发坚信,要留着苏忱霁,要亲眼看着他扳倒太子,也要亲手教太子尝尝死的滋味。 顾少卿还在等着,只见眼前的身形羸弱的村妇,秀丽的脸上闪过轻嘲。 “罢了,多谢先生。”她轻声呢喃,上前一步,将手中的帕子还给人,神情落魄地转身离去。 顾少卿立在原地,觑着她离去的背影,收了手中还有些湿润的帕子,转身朝着大门行去。 沈映鱼敛下心中的伤情,沿着记忆的方向,行至以前沈府后面的林中。 幸好当时的大火并未燃至后面,这片林子依旧如同记忆中一般模样。 当年的那棵小树大了些许,沈映鱼蹲在的地上,寻上一块方便刨坑的扁石,蹲在地上刨着树下的泥土。 当年她埋得也并没有多深,刨一会儿便隐约显出陈旧木盒的形状。 沈映鱼很快就将底下的盒子,完全从土里拿出来,打开清点着,面露欣喜。 因着当年受宠,首饰这些全都是上品,甚至还有几颗金瓜子在里面。 沈映鱼抱着这些东西,先拿出一部分寻当铺兑换银钱,剩下的金瓜子并未动。 财不外露,日后忱哥儿还有的是花钱的地方,金子保值,日后还发生过恶钱事件,金子的价格就越发上涨,到时候还能再赚上一笔钱。 沈映鱼精打细算后,先去采购不少生活需品,然后扯上几块布,黄昏便至了。 她恰好又是赶上最后一趟回村的驴车。 夕阳斜斜,余晖将天边染得赤红一片。 来时人多,回去时却没有多少人,大家一般都是早去早回,最后一趟也就三两人了。 刘翠莲恰好也在驴车里面,而她旁边坐着一个身量庞大的孩子。 大约就是那些人口中的乾哥儿,确实有几分大人模样,只是壮过了头。 沈映鱼觑了几眼,不自觉拿他和日后的苏忱霁对比。 日后的忱哥儿虽狠厉,但身形修长,楚楚谡谡,风度清雅高迈,是盛都出名的美男,无数女子皆倾心。 这般想着,沈映鱼越发觉得,重生到此时也还不错,日后这般风流人物是她养大的。 未来状元郎,权倾朝野的相爷阿娘,怎么都能得个诰命在身,然后儿子孝顺府宅安宁。 若是日后忱哥儿成婚了,她觉得孤独也可以找个不错的人成婚。 要是媳妇不喜欢,她也搬出去住,偶尔含饴弄孙,日子只会好,不会差。 “来,三嫂,给乾哥儿的。”沈映鱼想着日后,心情甚好。 扭身从油纸中拿出去一块,将本来是带回去,给苏忱霁的绿豆糕递过去。 刘翠莲见状赶紧摆手拒绝,不好意思要。 她方才一直看沈映鱼,是因为晓得她家困难,见她购置这般多的东西,心中有些好奇罢了,不是馋旁人的东西。 一旁的乾哥儿到底是孩子,见状已经接过来塞进了嘴里,乖巧地道谢。 这样刘翠莲这才作罢,用力拍他的手,呵斥一声,然后扭头对着沈映鱼尴尬笑了笑。 “无碍,孩子罢了,看见他,我也想起了忱哥儿。”沈映鱼不在意地笑着,然后又递过去一两块。 这次乾哥儿被娘责骂拍打后,不敢去接了,眼巴巴儿地看着。 这些个零嘴儿都是富贵人家才舍得吃,村中的小孩如何哭闹都得不到一块,乾哥儿自然是馋。 “拿着吧,忱哥儿一个人也食不了多少。”沈映鱼笑着往他手中塞,口不离忱哥儿。 她想日后忱哥儿也是要入学堂的,而乾哥儿上学比他早,又生得人高马大,想必在学堂中无人敢去惹他。 她想给苏忱霁提前寻个伴儿,自然是不会吝啬这几块糕点。 刘翠莲见她坚持要给,儿子又眼巴巴儿的模样,也就这般默认了。 乾哥儿也乖,一路映姨地唤着。 沈映鱼也笑着让他日后到家中,来和苏忱霁一起玩儿,他都满口答应。 这一路上倒是比来时要轻松得多,她和刘翠莲的关系,因为孩子也不自觉拉近不少。 刘翠莲是个熟路子的人,见她周身家当,开口问道:“映娘这是去镇上采购的吗?” 沈映鱼看了看这些东西,温和道:“嗯,嫂子晓得我以前是镇上的人,家道中落这才跟着来了陈家村,前几日收到远房亲戚的书信,她们晓得我困难,恰逢忱哥儿又到了入学堂的年纪,耽搁不得,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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