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她直起身子,扶了扶略微发酸的腰肢。抬眸看向方才他站的那处。 瓢泼的大雨使得四周都起了水汽,屋内显得潮湿昏暗,仅有几只残烛在苦苦支撑。 洛宁走到博古架旁,发现杨晟真正背对着她,微微掀起一节袖子。 现在若是不做些什么,可就枉费刚刚她煞费苦心地弄倒茶盏了。 “二表兄,要不……我……我来帮你吧。”洛宁见他稍稍抬着右臂,手肘处的红晕始终难以够到。 “你先继续看书吧,” 不待他开口同意,洛宁便走过去,极为自然地用其他玉条沾取药膏想涂抹在他发红的手肘处。 杨晟真顿时僵住,旋即放下广袖,沉声道,“男女授受不亲,还望表妹注意分寸和规矩。” “可……可我也是想帮表哥。”洛宁眼眶微红,弱弱道,“都怪我不好。笨手笨脚地烫伤了表哥。表哥怨我也是正常的……我真是太笨了,什么事也做不好……” 良久,杨晟真无奈叹了一口气,他分明说的是男女大防,外面雨下得大,砚池墨七等人进不了,如今就他们孤男寡女,她怎么就不知道呢,反而上升道他怨责她上面了。 他也意识到方才她走过来时他面色不好,险些失态以至于吓到她了。 他脸色缓和了些许,看向在一旁楚楚可怜的女子,“我并未有怨你的意思,只是表妹要记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男女,大防不可破。” “可是自我进来屋内就只有表哥与我二人呀,且我与表哥又未脱衣服,哪里就不正经了?表哥这样说,分明就是怨我!”洛宁一边说,一边眼眶湿润源源不断地流着泪珠。 杨晟真只觉得头疼,但转念一想,她出身商户之家,且又是家中独女,又没有读过书。将来招婿,家里定然没有教过她什么男女大防的,不然怎能这般单纯,被自己的姑母骗到了那间禅房。 “我没有怨你。” “那我给表哥上药吧,刚刚看表哥烫伤了半只手臂,又不太好涂药。”洛宁说着,又拿起了刚刚的小玉条,滚了些白色的药膏。 杨晟真在心中隐隐叹息,看这阵仗,一开始自己没有吃她的云片糕,又不让她上药,她等会定然又会说自己怨她。 索性,他略顿半刻,将右手伸出,那片泛红的区域就赫然展现与她眼前。 洛宁持着玉条,坐在他对面轻轻沾着药膏,涂在他平滑的手背上。 “二表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洛宁声音哽咽,手下的动作如蜻蜓点水。 “……我知道。” 一阵一阵的酥痒加上烫伤的刺激传到手背上,杨晟真略微蹙眉,压下心中想迅速抽回手的想法。 然而,下一刻杨晟真袖中的左手暗自握紧,菩提佛珠随着他的动作轻颤。 她竟然往后折起他的广袖,方才他自己上药时折起的里衣还未来得及收回,此刻几乎半只右臂都展现与她的面前。 “都怪我!二表兄竟然烫伤了这么多。”洛宁挤出几滴眼泪来。因为泛红的地方太多,她不得不放弃小玉条,还用食指沾些药膏,沾在他的手臂上。 杨晟真心中不悦,略微垂眸,发现她此刻正俯身为自己上着药。豆绿色短袄的白领向前倾斜,白皙的肌肤也现出一片来…… 旋即他侧眸,可是任他怎么清除方才的记忆,脑海里还是浮现出白皙领口下的一颗米珠大小的黑痣。 “二表兄,好了。”洛宁坐直身子,看出他的心不在焉,随即刻意柔声道,“二表兄?药膏怕是还得晾一会儿才会好。” “多谢。” “二表兄客气了。都是洛宁该做的,二表兄不怨我就行。” 又在这里看了一会儿《说文解字》,待雨小了些,洛宁跟杨晟真借了一柄油纸伞,便悠哉悠哉地回去了。 回到流云院,洛宁想起自己病的这几日,也没有去看看杨嘉雨如何了,之前她将舍不得吃的椰蓉奶糕拿给自己吃…… 虽然觉得有时候杨嘉雨很聒噪,但是比起姑母,杨嘉雪等人,还算是真心对她的人了。 云销雨霁,彩彻区明,经过昨日大雨的冲洗,今日的天空格外明朗。洛宁赶早做了一叠子白玉霜方糕,去了隔壁的院子。 本以为是这几日雨太大了,杨嘉雨才未出门,没想到再次见到她时洛宁心中猛地地一痛。 圆润的脸庞消失了,下巴也变得瘦削,显得眼睛愈发空洞无神。她穿着一件鹅黄色的寝衣,靠在引枕上愣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六妹妹,在想什么呢?”洛宁走上前去,在她的床沿坐下。 “洛姐姐——”还没说几句话,她就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洛宁从后面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替她顺气。 “怎么病得这么重?不是风寒吗?早应该好了啊。” 杨嘉雨面色苍白,无奈地摇了摇头,“洛姐姐不必担心,我这是老样子了,我打小和一般人不同,生病了就很难好……咳!” “看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洛宁打开食盒,将盘子里的白玉霜方糕端到她的面前。那日她见杨嘉雨给她吃的椰蓉奶糕,就想起了以前阿娘教过她做这种,口味是类似的,不知道名字叫法是否一样了。 “这是白玉霜方糕,我亲手做的。”洛宁将碟子端到她的面前,“你尝尝味道如何?” 杨嘉雨眼眶有些湿润,一边咀嚼糕点,一边竟然默默啜泣,“洛姐姐,你对我真好,那天若是没有你,兴许我死在祠堂也不会有人发现!” 她情绪更为激动,一时间想抱着洛宁,却又怕把病气过给她,只能一边吃着白玉霜方糕,一边哭得稀里哗啦。 洛宁见状,心里也是难受,拿着帕子替她擦着眼泪。 “你要快些好起来,等几日后,老太太寿辰,府里定然是要大办的,到时候会更好吃的糕点。” “谁都没有洛姐姐做的好吃。” 片刻后,杨嘉雨又摇了摇头,“祖母寿辰也没有什么意思,反正都是大房三房那边的热闹……” 杨嘉雨垂下眼眸,直愣愣地看着被子上的迎春花纹,“洛姐姐,我觉得我们还是别去了吧……到时候太原王氏和荥阳郑氏那边的姐姐妹妹也会来……” 洛宁见那她死死咬着嘴唇,一时关切地看向她,等待着她的后文。 “六妹妹,究竟怎么了?” “哎呀,反正就是别去了!”杨嘉雨突然神情慌乱起来,眉眼间满是忧虑,“若是去了,母亲定然会斥责于你……”
第8章 藏猫儿 “到底为什么啊?” 洛宁不解,她还想借着此次机会在杨老太太面前露露脸,也好博得老太太欢喜,以后她在这杨府的日子才好过一些。 “六妹妹,府里这么大,我也是生平第一次来京城。老太太是次辅大人的母亲,寿辰办的肯定和我这样的普通人家出来的不一样,我想去看看……”洛宁抬眼观察着她的神色,不知道为何她说姑母不让自己去。 “要不我再去找姑母商量商量,这样没准我们俩就都能去了。” 杨嘉雨垂首深吸了一口气提在心底,死死咬住唇瓣,接着抬起雾蒙蒙的眼眸,舒缓的眉头又蹙在一起,“真得不能不去吗?其实没什么好玩的。” 见洛宁沉默,杨嘉雨握住她的手,沉声道,“若真要去,洛姐姐记得千万不要戴——” “六丫头!” 一阵熟悉的呵斥声响起,杨嘉雨不自觉地往洛宁那里缩了缩。 见到姑母突然到来,洛宁眉心一跳,怎么她总是喜欢这么悄无声息不敲门就进来。 也是,姑母如今是二房的太太,自然有如此权利,只是以后她说话做事须得更加小心才是。 洛宁转过身来,微微缓和了面色,“姑母来了。” 韩氏一进门就避开洛宁给杨嘉雨甩了一记眼刀。旋即又恢复了平日里满脸温和的面容,“六丫头还病着,你也没好透,相互蹿走间又惹了病气该怎么办?再说等几日就是老太太的七十大寿,你要是养不好身子,我也不敢让你就这样病歪歪的出去见人。” “还有你,六丫头,你都病这么久了,也不见好,这次就在房中养病吧,免得落下什么病根,回头老太太和大太太又说我苛待你……” 洛宁听见方才姑母说的话,抬眸间正杨嘉雨的视线。转瞬,杨嘉雨被韩氏数落的又垂下眸子。 没一会儿,便被姑母差人送回了流云院,洛宁拖腮俯于窗台前,怎么想都觉得方才的事怪怪的。杨嘉雨说姑母不让自己去寿宴,而她在姑母的话语里听出,分明是想让自己去的。 最后杨嘉雨面色凝重,说不让她干什么来着,就被姑母打断了。 只是,姑母来得也太巧了,她不得不怀疑这其中别有用心。 现在姑母也不让她去杨嘉雨那里走动了,她实在得不到一点消息。 如今,只有等了。 在雨水的润洗下,流云院的桂花香气愈发清淡。杨老太太的寿辰也在今日如期而至。 杨府门前早已挂满了灯笼红绸,更是有不少的王宫贵胄,官员才子,夫人小姐们纷至沓来。 尚在院中,便能听见东跨院内的丝竹管弦、觥筹交错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洛宁坐在妆台前,轻轻抿了抿蚕丝唇纸。看着镜中的自己思量着那日杨嘉雨说的话。 “今日府中会来不少贵人,姑娘可是没见过那种场面吧。”云芝从螺钿妆奁里拿出一支金簪,插到她乌黑的发髻上。 洛宁回过神来,微微侧头想避开。她平日里都不用金簪,无非是那些东西太过笨重,压得脑袋疼。在湖州时她和阿娘都喜欢带绒花和通草花做得发簪,那样既雅致又轻巧。 还没动,就被云芝按回去,继续插着方才蝴蝶牡丹嵌珠金簪。 “姑娘别动了。你是不知道,那些夫人小姐们,一个比一个金贵,穿金戴玉,富贵滔天。不过,任谁也比不得咱们府里。咱们大老爷是内阁次辅,大姑奶奶也就是老太太的嫡亲女儿,如今是梁王妃。” 见洛宁不再动了,云芝不屑地扫了她一眼,桃红褙子绿襦裙,怎么看怎么俗气。“这支金簪,可是门面,还有姑娘身上这身,虽然太太去的时候拿晚了,只剩这两种花样了,但这都是上等的香云纱。也不是不让姑娘穿你那些衣服,毕竟放在今日实在拿不出手……” 洛宁直直注视着镜中自己漆黑的眼眸。她抿了抿唇,一言不发,指甲紧紧陷入骨肉。 如今一个丫鬟也敢在自己面前评头论足,丝毫不掩饰面上厌恶,甚至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做。可是,何止是香云纱,便是蜀锦云锦,她也是穿过的!若不是姑母抢走了父亲留给她的积蓄,又何至于带一根金簪都要被拿来撑脸面! 何况还要穿这身丑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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