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一方帕子递到眼前,洛宁正在难受中,顺势接过。 “哎,早知道我就不接刘嫂子送的鳝鱼了,腥气闹得我心中干哕。”细长的黛眉微微蹙起,较之几月前,那眼角眉梢似乎染上一层别样的妩媚。 男人闻言,只是居高临下,淡淡的觑着她。若是洛宁集中精力,定然能听到黑色长衫下,指节挤压碰撞的咯吱声。 洛宁直起身子,余光瞥见他正立在自己身边,她心中顿时安生了不少。复而又伸手轻轻锤着后腰,好一阵儿才缓过来。这时,手中密密麻麻的针脚刺绣却提醒了洛宁,她垂眸看去,见是乱石中生出的一株翠绿。 握着帕子的手登时紧了紧,成婚以来,他的贴身衣物和这些荷包帕子,都由她亲手所绣。可这绿竹,她却没见过。上面的针脚细致精巧,绣线也是一等一的,似乎若有若无还残留着一丝腻人的馨香。 想起成婚后那段时间二人如胶似漆,到后来得知有孕后他便再也未碰过自己,洛宁倏地心头一慌。 他是哪里来的这帕子? “夫君,这帕子是哪里来的?”目光似乎有埋怨,欲哭无泪的杏眸水汪汪的,就这般质问着他。 夫君?眼底方才褪去的凉薄和交织的怒意再次升起,只不过他特意别过脸去,并未看她,只是冷声回应。 “翠英楼里的云燕姑娘送的。”复而,他顿了顿,平静如常的眸光看向她,“我替她诊病,她无以为报便将帕子赠我,怎么了?” 诊个病就无以为报,今日送帕子,那明日岂不是要以身相许?何况青楼里的姑娘又能得什么病!还不是那些肮脏的花柳病,就这样,不让专门的医婆看还非要找他! 洛宁心中越想越气,她将温热的泪水忍回去,倔强地瞪着他:“她让你治你就治吗?那好,给花楼里的姑娘治病,是不是还需要脱了衣裳到床上去治?夫君,你有考虑的珍儿的感受吗?” 见他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洛宁眼眶里不停地打着泪花,恍然间似乎觉得自己将话说重了。以前在湖州义诊时,似乎也有一些女人过来找他看病,当时不过是隔着帕子摸脉。 “夫君。”洛宁上前仍在向往常一样抱住他,湿漉漉的眼睛蹭着他的衣衫,“对不起,知韫哥哥,我方才太急了,故而说错了话。你以后要是再替女子看病,记得将珍儿唤出来给你打下手。我也是女子,有时不便的事我也能帮衬到……” 男人却并未理会他,袖中的指节垂于身侧,漆黑冷厉的眸光落在她的头顶。 旋即身子一倾,男人擒住她的腕子向门外大步走去。 洛宁骤然一惊,再回首时只能看见二人的衣袂于风中交叠起舞。 “夫君,天色已晚了,我们要去哪儿啊?” 湿漉漉的眼眸像只受惊的小鹿,洛宁只得快步根上他的步伐。 “跟着就是。”他只撂下这句话,就牵着她的腕子继续向前。 直到出了医馆,上了马车,听着车轱辘吱吱呀呀的转动声,洛宁才得以停下。她摸了摸自己被掐出红痕的腕子,小心翼翼地瞅着他。只见他自上了马车,就闭眸沉思,洛宁的心不由得跌入了冰底。 他定然是因为方才的话生气了。可她已然做小伏低地委婉陪了不是,若不是那方暧昧的帕子,她又岂能误会。 洛宁心中也不是滋味儿,他将话说得不明不白,自然也不能只怪她胡思乱想。索性,她垂下眼帘,不愿再去绞尽脑汁地找话题。 正赶着路,马车突然颠簸起来,洛宁身量轻巧,自然坐不稳。她睁开眼眸,透过车帘看清了外面皆是隐匿于幽深夜色下的绵绵山脉,时不时还有几声夜枭的悲号声。 不过一瞬,随着马儿的嘶鸣,又是一阵颠簸。洛宁身子一晃,她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身旁的男人,慌不迭地又迅速护住自己的小腹。 知韫哥哥到底要带她去哪里啊,道路颠簸成这样,她和腹中的孩子如何吃的消! 洛宁想起方才和他闹得别扭,竟然觉得身下的温热如此烫手!她撅起唇瓣,慢悠悠地坐直身子从他身上起来。 夜风穿透车帘,皎洁的月光照进来。恰在收回手时,借着月光洛宁看清他墨色广袖下的腕子时,脸色倏地煞白。 珠粒颗颗分明,束在他苍白的腕骨上。这分明就是那串几次三番被她丢弃的佛珠……
第61章 我是谁 稀稀疏疏的光影透过车帘, 凌乱的洒落在他的身上。他一半侧脸隐在漆黑的夜幕下,微微阖上的眼眸暂且看不出神情。洛宁只得收回视线,不觉间呼吸都微弱了几分。 只是那串檀木佛珠在她的脑海里依旧挥之不去。后加她只记得, 出城门前她腕上带的佛珠挎到了缰绳上,知韫哥哥情急之间扯着她的腕子挣脱。那串佛珠也就是分崩离析。 垂下眼帘,洛宁暗暗咬紧唇瓣。没想到, 他竟然真的找来了这云梦县! 半年前的那些爱恨纠葛,早已如过眼云烟烟消云散。虽然后来他还是想要娶自己为妻, 可从前的那些蓄意勾引欺骗,那些唯唯诺诺的依附奉承, 以及那些险些置她于死地的疯魔癫狂, 无一不在提醒着洛宁他二人早已是不可能的。 她在他面前, 永远都活得那样小心翼翼, 害怕哪天被他发现过去的那些欺骗, 不得不带着假面去蓄意讨好。那段时间, 她自然也是思量过的,从一开始就是姑母的威压, 她不得不去接近杨晟真。后来因着他长得像知韫哥哥, 那时她不知韫哥哥还活着,尚且有几分意动。 只是后来,知韫哥哥回来了,她便全然看清了自己的心。 马车疾行而过,窗外送进的一阵凉风彻底让洛宁彻底回神。 是啊,如今他都找到这里来了,那他是不是就知道她和姑母设计勾引他的事?还有将他当成知韫哥哥的替身的事? 要是这样, 根本就不是他装成知韫哥哥,而且她将他误认成了知韫哥哥!洛宁心头一紧, 如今他能肆无忌惮的带走她,那知韫哥哥去哪里了? “……夫,夫君。”洛宁用力抑制住自己的急速跳动的心,雪青色广袖衣裳下的指节也是狠狠陷进肉中,“夫君,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男人缓缓睁开眼眸,漆黑的眸子掩在夜色中,愈发幽深晦暗。 “自然该去一个安全的地方。”男子面色冷峻,不假思索地回应她。 “安全的地方?”洛宁愣了瞬,佯若不解。不过片刻,她旋即皱眉埋怨地看着他,“为何你不提前与我说一声,也好让我提前做好准备。” “如今大半夜,你说走就走,全然不考虑我的身子。知韫哥哥,你眼里可曾顾及到我一分半点!” 她委屈地哭着,眼泪如蜿蜒的小溪绵绵不绝。“当初我本不想跟你一起走……那时候就在二表兄身边,做他的正头娘子多好。如今说不定早已成了诰命夫人……还能住宽敞明亮的宅院,喝着上等的贡茶,闲时抚琴作画,品茗插花……” “如今跟了你,我却还要洗衣做饭,给你在前面的店铺了忙上忙下……同河边浣衣的妇人一样逐渐衰老……还要担忧你夜不归宿……” 洛宁听着自己砰砰的心跳声,愈演愈上头,依着他的肩侧胡乱地捶打着他,“都怪你,明明第二天我就要同二表兄成婚了,可你偏要将我打晕带走。” “是我父母将你养大,你就是这般回报救命恩人的吗?”胸前氤氲开一片湿润,他眸色渐深,正欲挥手将她扯下,却不料被洛宁死死抓着手臂。 “李知韫,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虽然那时我们尚有婚约,可我明明在京城可以过得更好,你为什么非要来打扰我!最后竟然还将我打晕带我,让我嫁不成杨晟真!”一边说着,洛宁一边在心中疯狂道歉,知韫哥哥,我不是有意冒犯你的。 听到她第一次如此直呼自己的姓名,杨晟真长眉轻挑,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 从韩氏那审问的,再加上探子从湖州带来的消息,皆是她与李知韫青梅竹马,共同长大。何况,那李知韫还与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她经常往来于凌清阁,看向穆广的的视线里总是情意绵绵。齐大夫的话尤在耳畔。更何况,那碗五福粥,是她亲自送来与他喝的。 枉他那时还心急如焚,怕她被穆广元掳走而追去救她。到头来,她却是满口谎言的一个女子,嘴上说着爱她,转头却又能与别的男子私奔,甚至还怀上了孽种! 如今为了活命竟还可笑的诋毁那个叫她魂牵梦萦的男人。 见他没有动静,只是静默的看着自己,眼底深沉的探究与打量愈发浓厚,洛宁也渐渐慌了。 “……你……你为何这般看着我!莫非你又想对我动手?”洛宁往旁侧缩了缩,警惕又害怕地瞪着他。 “珍娘,玩够了吗?”他微微侧身,慢慢逼近洛宁,凉薄微冷的声音不疾不徐地扑近她的面前。 漆黑的鸦睫不停乱颤,虽然知道是他,可一声珍娘却无比轻易的将她心中的防线炸地七零八落。知韫哥哥,向来都是唤自己写珍儿的! “……你,李知韫?”洛宁有些急促地捶打着车壁,朝着外面叫喊,“停车,我不同你一起走了。” 车轮咯吱咯吱的声音依旧在继续,没有杨晟真的命令,车夫是不会停的。洛宁虽然知道,可她仍想试试,与其与杨晟真撕破脸,还不如就这样和稀泥。让他知道她是被人掳走的,不是刻意要逃婚的。 “唔~,停车啊,快停车啊!”洛宁已哭得梨花带雨,杏眸红润地怒视着她,“你别碰我,要是二表兄,他定然不会这样对我的!你走开啊!” 凌冽的男子气息越来越浓,洛宁慌不迭地胡乱踢腾。可任凭鞋尖蹬到身上,男人也并未停歇。微冷的手已渐渐滑至她的脸颊,而后落在她小巧圆润的下颌上。 被人用力捏紧下颌,洛宁瞳孔猛地一缩,惊慌不安的看向他,“唔……你要做……做什么?” 杨晟真只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眸里,从一开始她对那李知韫做小伏低的神情,以及这般维护吃醋……如今约莫发现是他了,又做出这一幅备受欺凌弱小可怜的模样来。这般心机,到不像是那个在杨府终日唯唯诺诺无依无靠的孤女。 终究是他大意了,从一开始就能窥见他书房那幅《临江图》蕴意的女子,又岂是那等蠢笨无知的女人! 二月十四,新娘跑了。 二月十五本该是吉祥欢畅的大婚之日,他却成了全京城的笑柄!惋惜、感慨、同情、甚至是那些幸灾乐祸的目光如锥子般刺着他的心。 他将自己的一颗真心奉上,却被她狠狠地砸到地上,最后再无情地践踏到泥土里去。 “珍娘,说,我究竟是谁!”下颌的力道更甚,洛宁心底乍然一凉,她这回怕是连装都装不下去了。他这样问,岂不是早已洞穿了她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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