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牧乔,何至于被欺辱成这样,可若是牧乔……便不能忘了陆酩了。 裴辞将怀里的人锢得更紧了,近乎深入骨髓。 这时,屋檐上传来窸窣脚步声。 裴辞的眼底闪过一瞬的杀意,终于松开了牧野,将她的衣服穿齐,系上盘扣,最后手在她的鼻翼下晃过。 牧野悠悠转醒,她的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并不记得方才自己昏迷过短暂的时间。 但身后先生的体温传来,真实可感。 牧野急切地张口,她有太多的话想要对裴辞说。 “不要说话,不要问,听我说。”裴辞覆在她的耳畔,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侧脸,声线明明温润,却携着令人难以反抗的意味。 裴辞从袖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掰开牧野的手,指腹蹭着她的手心,将药给她。 “这是你身上……的解药。” 他的薄唇抿了抿,不愿意将女儿酥这三个字讲出口。 裴辞取下发冠里装饰的木簪,乌木色的簪子,雕刻了云纹样式。 他的食指抵在发簪的尖端,用力按了按,一阵刺痛,令他沉下思绪,不去想那女儿酥。 裴辞将木簪一并给了牧野。 “这木簪你知道怎么用的,我教过你,必要的时候,可以用来对付陆酩。” 牧野握着瓷瓶和木簪,震惊地望向裴辞。 裴辞的木簪里暗藏玄机,云纹交错间有一个如发丝般微细的机关,寻常人只凭肉眼是找不出来的,扣下机关,木簪尖端会射出带着剧毒的银针,一旦碰到肌肤,毒便能侵入,在很短的时间内使人毙命,绝无生还的可能。 牧野不确定裴辞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这是在帮她谋害储君? 虽然她的确存了要杀陆酩的心,气头上来的时候,怒急攻心,也在陆酩面前放过诸如此类的大不逆言论。 可陆酩到底是太子,是储君,如果她真的杀了陆酩,那便是谋害储君,论罪当诛九族,不仅牵连到阿翁,还会使牧家的代代功勋在瞬间化为乌有,她以后死了,也没脸见列祖列宗。 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虽然动动嘴动动脑很痛快,但真要那么做了,牧野却不得不犹豫。 牧野没想到,连她都明白的道理,裴辞应该比她想得更清楚,更冷静才是,以前她做事冲动,先生便总是劝她的那一个。 怎么现在他不出言劝她忍耐,反而却给她递来了一把刀。 裴辞的表情隐匿在阴影里,看不明情绪,唯有一双眸子在阴暗里有如夜晚的湖水般,闪着温和的华光,静静和她对视。 他平静道:“别怕,无论什么后果,我来处理。” “……” 牧野望着他的眼睛,多年以来对裴辞的信任,让她相信,既然他说能处理,那就一定能。 牧野方才的那些后顾之忧,忽然就消了大半。 杀了陆酩是吗…… 牧野陷入思忖,身上因中了女儿酥而软弱无力的感觉时刻提醒着她,这段时日受到的屈辱。 陆酩的确该死! 牧野咬着牙,握紧了手里的乌木簪,对裴辞说:“我知道了。” 他们两三句话的功夫,藏书阁的屋顶传来微弱的砖瓦移动的声音。 沈仃已经找到了他们所在的位置。 牧野和裴辞对视一眼,从暗格里出去。 裴辞向后退步,与她拉远了距离,走出被两排书架遮挡住的视线盲区。 裴辞语气平常道:“你将架子上的诗集搬到西北角,搬的时候小心些,这沟沟坎坎里可藏着老鼠。” 牧野虽然还站在沈仃看不见的地方,但她没有立刻去吃裴辞给的解药。 每隔半月,就会有太医来为她诊脉,开药,算算日子,这两日便又要来了,她现在还不能吃这个解药,至少要等太医诊治之后再吃,不然留给她计划逃跑的时间太紧张了。 牧野将瓷瓶和乌木簪藏进袖中,垂下眼,裴辞让她搬的诗集只有七八册,垒在一起都不过她胸前,以她现在的力气,刚刚好能搬动。 幸好只是诗集,不是什么太沉的史籍。 她按照裴辞的指令,搬完诗籍,便离开了藏书阁,裴辞留在阁内,拿起一本诗集在看,没有管她的来去,态度漫不经心,将她当成宫里随意使唤的小太监,并不放在眼里。 牧野走出藏书阁,手还在微微颤抖,抑制不住内心激动的情绪。 这些时日,她在沙漠踽踽独行,孤立无援,却在出乎意料的时刻,等来了援助她的人。 虽然牧野有许多问题想要问裴辞,为什么他会换了身份、换了模样,成了朝廷里炙手可热的新秀,又为什么会和陆晏来往。 以牧野对裴辞的了解,他进到朝廷之中,肯定不是为了什么功名利禄那么简单。 因为遇到了裴辞的缘故,牧野心绪不宁,就连要去找陆酩对峙的那一股气劲儿也散了大半,忽然就不想跟陆酩吵了。 她不需要去探究陆酩把她困在宫里,究竟是不是为了给牧乔当替身,又或者想要以她来逼牧乔现身。 与其和陆酩大吵一架,让他生起戒备,不如维持现状,等她吃了那破女儿酥的解药,区区一个皇宫,哪里还能困得住她。 - 沈仃藏在树里,盯着牧野的背影,皱皱眉,觉得有些奇怪。 刚刚牧野还阴沉一张脸,急着要去内阁找殿下呢,怎么这会儿又转道往回走了? 他转过头,又看了眼身后的藏书阁。 牧野从翰林院的方向往回走,走到一半,不曾想迎面和陆酩碰上了。 长长的宫道里,陆酩穿着一身醒目的杏黄朝服,突然一阵风吹过,将他的衣摆掀起,举手投足里,透着与生俱来的威压。 他眯了眯眸子,漆黑幽沉的瞳仁凝住她。 牧野被他的目光攫住时,视线向下一瞥,躲开了他的直视。 然而,很快她反应过来,故作淡定地重新抬起眼,和陆酩对视上。 不过,她没有注意到,陆酩在她的视线偏移的瞬间,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心,将她眼神里的回避看在了眼里。 “这么急找孤什么事?”他淡声问。 牧野出门后,绿萝另外派了人去内阁找陆酩,她派去的人都内阁了,也不见牧野来。 陆酩怕她路上又碰到什么事了,这才出来找她。 牧野抿抿唇,有一息的停顿,而后回答道:“我看了殿下留在书房里的布防图,有一些顾虑想和殿下说。” 闻言,陆酩垂眸,盯着她审视了半晌,开口道:“那走吧,回去说。” 牧野轻轻“嗯”了一声,跟在他后头,一起往东宫回。 陆酩的步子微慢了慢,让她和自己并肩走,他的余光睨了一眼牧野走来的方向。 “怎么你还去了翰林院?” 牧野的脚步一顿,脸色如常,知道她和裴辞的接触,就算她不说,回头沈仃也会报告给陆酩,于是索性自己坦白道:“我走错了路,遇到江骞行,他以为我是藏经阁当值的太监,让我帮忙在藏经阁里搬了会儿书。” 闻言,陆酩停下来,侧眸深深看她,眉眼里升起隐隐的不悦。 牧野没忘记昨日他在马车里阴阳怪气的那些话,抬起头道:“我出门时带面具了。”言下之意是还想要她怎么样。 陆酩盯着她的脸,伸手掐住她的脸颊,扯了扯,语气嫌弃道:“好丑。” 牧野:“……” 她没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这一整张平凡的脸里,唯有这一双眼睛澄澈无比。 回到东宫,牧野发现院子里站着一个影卫,见到他们,朝陆酩行礼,随后看了牧野一眼,紧闭着嘴,一副有事汇报,但要牧野回避的样子。 陆酩对牧野道:“你先去书房。” 牧野耸耸肩,转身径直进了书房,还顺手把门给关上了。 沈凌见牧野离开,才跪地抱手,向陆酩汇报道:“属下近日盯着江骞行,并未发现异动,除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方才江骞行和牧将军在藏书阁中,属下看见他递给牧将军了一件东西。” 沈凌是影卫之中轻功最好的,雁过无痕,即使如此,他发现江骞行的警惕性很高,所以暗中监视他时,一般离得距离较远。 在沈仃磨磨唧唧翻藏书阁的瓦片时,沈凌已经在藏书阁最高处,虽然因为离得远,他听不见江骞行和牧野的对话,却也看清了他们的一举一动。 沈凌犹豫片刻,最后将他看见的,一五一十地进行了更为详细的汇报:“江骞行搂着牧将军的腰,将她抱住,两个人拉拉扯扯了好一番……” 陆酩的脸色在听见沈仃汇报说江骞行给了牧野一件东西时,就已经沉了下来。 随着沈凌汇报的细节展开,他的脸色已经沉得不能再沉,如密布的阴云,仿佛狂风骤雨随时要爆发。
第37章 牧野坐在桌案前, 摊开布防图。 没过多久,陆酩从外面进来,修长的身影挡住了外面的光线, 将他的脸庞隐匿在阴影里。 牧野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他一眼, 没在意, 很快收回视线,继续看布防图。 陆酩走进书房,负手在身后, 向上轻轻抬了抬, 书房外的左右侍卫见状,垂下眼,将书房的门关上后,屏退到了五丈之外。 书房门关闭时, 发出悠长的咯吱声, 随后将书房里和外面隔绝开来, 里面安静无声,如一个未知的无底暗洞。 沈凌望着太子殿下消失在书房里的背影, 想起方才殿下的脸色, 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沈仃猫在树里, 见好久不见的沈凌回来, 等到他和殿下汇报完工作, 朝他挥挥手。 沈凌一跃上树。 沈仃问:“凌哥, 你这段时间出什么任务去啦?好久没见着你了。” 虽然沈仃知道他们影卫之间的任务是互相保密的, 但他和沈凌关系好, 能透露的,沈凌也会告诉他一星半点。 沈凌只“嗯”了一声, 没回答。 沈仃看他一眼,知道是一点儿都不能透露的任务了,识趣地不再问,再问按照影卫的规矩,就该要去领罚了。 “歇够了吗?”沈凌单脚立在一根细细的树枝上,稳稳当当,看着躺在树冠里优哉游哉的沈仃。 沈仃一怔。 沈凌:“歇够了就去领罚。” “……”沈仃觉得冤,“怎么就要领罚,我不是什么也没问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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