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派人依次拜访,再好言劝一次,告诉她们, 既是朝廷出面监管,就绝不会让她们有亏损,我可以再汇报与陛下,替她们争取更多的利益。” “根本没用...”陈韵一向拘谨, 此刻却也顾不得那么多,坐下端起茶盏猛地灌几口水,才继续解释:“这些天户部早就派人登门拜访了,那些人都说,若是柏公子没同意这件事, 那她们就也不敢冒这个险。” 屋外是新兵练习骑术时马匹奔过的声音,兵部靠近军营,方便吴清荷训练士兵, 她不说话的时候,只有马蹄声哒哒哒地踏过陈韵焦急的心。 “我们连柏太傅都找了, 可她却说, 自己从不过问柏公子生意上的事,然后就闭门谢客, 如今我黔驴技穷了,求求你,既是陛下要你协助,你便亲自去劝劝吧,妹妹好歹是兵部尚书,柏乘总要给你几分薄面,师姐好不容易当上户部侍中,这差事办不妥,只怕是要被户部扫地出门啊。” 吴清荷神色复杂地抬眼看向陈韵,心中有些无奈,这事若真有她出面,那办成的可能性就几乎为零。 “求你了,好歹见一次吧,若是连你这个一军主帅都办不成此事,那我的上司也不会为难我,我也好交差呐。” 师姐已经求到这个地步,吴清荷只好将手中记录公务的簿册往桌上一掷:“那你可知,柏乘现下在什么地方。” “这个我不知,今早我还去过柏府,说是太傅和公子皆不在家中。”陈韵一顿,有些苦恼地挠挠头。 吴清荷将归京后与他仅有的几次见面回忆了遍,最终叫来阿羽和阿悦。 “你们二人分头行动,阿羽去李医师的医馆,打听一下医师有没有见她未婚夫,阿悦去酒楼水云间,问楼里的小二,老板今日在不在,一掌握消息,就立即回来与我复命。” 此话一出,两姐妹的神色各异,阿羽早已摸清了吴清荷与柏乘的关系,只是关乎将军私事,故而缄口不言,对谁都不说一个字,阿悦则仍是一头雾水,甚至都猜不出这两个身份的背后是同一个人。 但吴清荷已经吩咐了下去,两人心中纵有一堆想法,也立即行礼:“谨遵将军命令。” 晌午。 水云间的客人如泉水般涌进门,冬日大雪纷飞,酒楼的生意依旧红火,它在京城最繁华的一角里,站在这里就能体会到“纸醉金迷”四个字。 带有官徽的马车踏雪而来,稳稳停在门前,吴清荷下了车,临了要上台阶时却略带迟疑。 “将军,您直接进去即可,水云间的老板肯定还在楼内,我悄悄给店小二塞了碎银子打听完,就火速奔回来找您的,来回不到半个时辰,他肯定还没走。” 阿悦以为吴清荷是不相信她打探来的东西,信誓旦旦地拍一拍胸膛。 这丫头豪放直爽,没有她姐姐阿羽那样的敏锐聪慧,不过,但凡是吴清荷给她的差事,她向来是一丝不苟地完成。 “我自然信你的消息...走,我们一道进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踏进酒楼之中,水云间的客人非富即贵,因此店小二对谁都格外客气,她迎面遇上吴清荷,立即热情地问道:“客人要用饭么,楼上有雅间,还请随小的来。” “不是用饭,我有要事,需得见你们的老板。”吴清荷抬手示意小二不用领她去雅间。 “...见我们老板?这位客人,我们老板不见陌生人的,您若是认识他,还请您把姓名告知给小的,我好替您报上去。” “吴清荷。” 她刚念完这三个字,店小二脸上的笑容“唰”地收回去,比翻书还要迅速,紧接着这店小二头便摇得和拨浪鼓似的:“原来是吴将军,不过,您已经被我们酒楼添在簿册上,列为不允接待的客人,老板也不会见您的。” 不允接待,就是禁止她进来。 阿悦是反应最大的,她对这句话极为震惊,将军是保家卫国的战神,受所有人敬仰,怎么竟然有地方不欢迎她。 “你们怎么回事,是不是搞错了,把最尊贵的客人列到了不允许接待那一列去...”她径直一步上前,撸起袖子打算说道一番,吴清荷迅速抬手拦住,沉默着瞥她一眼,阿悦这才噤声,不服气地退下去。 对于这件事,吴清荷其实并没有感到很意外,只淡淡地提一句:“我记得我刚归京的时候来过一次,那会还没这条规定。” “就是您来的那一次,将军您一出门,老板就把您记上去了,之后都没再将您的名字从簿册上划去,您也就一直是我们酒楼不欢迎的客人。” 店小二给她解释几句,才下了逐客令:“总之,您请出去吧。” 年少时的自己应该不会想到,未来的她要见柏乘一面都是非常难的事,不是有人阻碍,是他不想见。 若是没有公务在身,吴清荷也就该随了他的意思,转身离开,不多碍眼,可一想到陈韵苦苦哀求她,说是饭碗都要丢了的样子,她没有选择走。 “不论如何,劳烦你上去通报一次,我今日必须见他,不为私事,为一点公务,谈完就走,不会多留。” 店小二不听,依旧摇头:“恕难从命,你们几个过来,请吴将军出去。”她顺带唤来了酒楼看门的侍从,一时间数人凶神恶煞地朝她逼近。 这些人必然不是她的对手,要是硬闯,谁都拦不住她,真可惜,她已经过了肆意妄为的年纪。 莫名的烦躁袭上心头,吴清荷皱了皱眉,开始盘算今日还能在哪里遇见柏乘而不受阻止,正打算先转身离开,只是旁边陡然传来“砰!”地一声,叫周遭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吴清荷心中一跳,转头看见阿悦直接将迎上来的侍从过肩摔翻了出去。 “无礼的东西,想对我们将军做什么!” 她大喝一声,接着朝吴清荷使劲眨一下眼,像是想出了什么妙计:“将军,她们不肯让你见老板,咱们就弄出点动静,让她们老板不得不见咱们嘛。” 真让人呼吸一滞。 “快停手,不是胡闹的时候!” 吴清荷快步上前,可惜一旦有人开始打架,这就是完全止不住了,周围的侍从争相扑上去,阿悦要打她们,她们就拥上去放倒阿悦,吴清荷脸色阴沉到能滴水,边制止打架,边保护自己的副将。 “有人闹事!有人闹事!快再喊人来!” “倒了倒了,全被她按倒了!” “哗啦啦!” “砰!” ... 吴清荷如同一阵旋风略过,动作敏捷而迅速,只要她出手,就是压倒性的胜利,上前的侍从未被伤到要害,却都一一趴在地上,眨眼间她又摁住阿悦,扼杀了一场即将愈演愈烈的“战斗”。 “够了。” 楼上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隐隐带着少见的怒意,吴清荷听见的时候心里暗骂了句,敲了下阿悦的脑袋,旋即回过头去,看见所有人让出一条道来,柏乘站在台阶上望着她,他被气得不轻,胸膛微微起伏着,眸色甚冷,还氤氲着水气。 吴清荷看他一眼,又环顾周身,发现已经是一片狼籍,默默地扶一下额。 “这些都是你干的么。” 没有提及她的名字,但吴清荷知道,柏乘是在问她,她垂眸看一眼自己的副将,给她一记眼刀,但抬头时还是向他说道:“对,是我干的。” 任性,肆意妄为,胡作非为,她有什么好的,她真的是坏透了。 柏乘没有说话,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紧抿着唇,末了不容拒绝地命令她。 “给我上楼,你有的赔了。”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釉瓷瓶三对, 掀翻的宴席五桌,打伤的侍从赔上三倍的月银,共十六人...” 明明是白日, 但屋里的光线昏暗, 桌上堆满了账本, 桌边的盆栽大都枯死, 这间房吴清荷上一回来时就进过,她待在这里便觉得压抑。 房里还有卧榻,一件裘氅被随意地丢在上面,它的主人似是遇见了什么事, 匆匆忙丢下它就奔出去。 管家不停地拨着算盘上的珠子边用笔记录在账本上,柏乘坐在桌前,安静地望着对面的吴清荷,他还有些生气, 神情看着不悦,可眼眸微动,不着痕迹地将她从头到尾看了遍,吴清荷还和小时候一样,每逢自己觉得尴尬, 或是心虚的时候,她就像猫一样移开视线,谁也不看。 噼啪作响的算珠一停, 管家侧身道:“公子,一共是一千五百两银子, 若还要算上咱们今日生意的影响, 那就是两千五百两银子。” 要赔的钱终于算清了,吴清荷盘算着赶紧让阿悦回去取, 同时心绪复杂地抬眼看,管家将算好的账本递给他过目,他并不垂眸看,抬手示意她离开,旋即将账本合上,目光只落在吴清荷身上。 “嘎吱——”一阵响后,管家走时连带将门合上,没有了算珠的噼啪作响,吴清荷可以听见面前人轻浅的呼吸声,他已经恢复平静,缓缓开口。 “你今天带着副将来砸我的场子。” “...对,但我不是有意坏你的事,我要进来,但是门口的店小二说,我早就被你列在不允接待的客人那一行里,那店小二还唤侍从赶人...一来二去,就这么动手了。” 她大概地陈述了事实,在她说话的间隙,柏乘疲惫地垂头咳嗽几声,听到吴清荷已知晓自己把她划在禁止入酒楼的名单里,他动作一顿,静悄悄地抬眼瞥了下她。 那是他时隔三年再一次见到她时做的事,当时太伤心,几笔就写下去了,没想到今天她会来... “不论如何,我给你带来损失了,你把账本给我吧,我让手底下的副将核对一遍,确认无误后就去钱庄取钱给你。” 这事确实是她理亏,吴清荷也不多啰嗦,径直站起来,伸手就要去拿账本,柏乘立即按住手边的那本账,声音很轻:“急什么,我还没有问完话。” 吴清荷只好再度坐下:“你问吧。” 柏乘眨了眨眼,手指下意识地捏紧账本的一角,心中生出点会让他自己觉得可耻的期待。 “你今天是来做什么的,为什么门口的人下了逐客令,你都没走。” “我来这是为了找你。”吴清荷刚一说完,又觉得这样的话语可能令他误解,就又添一句:“因为有桩公务,要与你商量。” 是为了公务... 柏乘莫名地觉得烦,蹙眉看向她,语气疲倦:“你又有什么公务要来找我。” 虽然在这闯了祸,钱还没赔,但既然他已经提到了这里,吴清荷索性也就向他说明自己的来意:“是为了与胡人做生意的事,我再来交涉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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