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和柏家的婚事被取消,按照那杜二的话来说,是柏乘的错,他在家宴上傲慢无礼,讥讽杜家。 很难将这几句话和面前的少年联系起来。 “不想笑就别笑了,快点从那堆破叶子里出来。” 她回过身来,坐到原先的地方躺下。 屋子底下静悄悄的,一点噪音也没有,再也没有可以打扰到她小憩的人和事。 风声,鸟鸣,夫子找不到的高高屋顶。 吴清荷躺在那,却是翻来覆去一小会,迟迟没有睡意。 奇怪,太过安静,少年跨过稻草堆,走出去的脚步声都没有。 半晌,屋檐上再度探出一个头来,少女此刻像是只好奇的猫猫,趴在最边缘的地方,转眸向下看。 “...” 柏乘没有走,依靠着墙,坐在稻草堆上,胸膛缓缓起伏着,额前不知何时生出细密的汗珠,漂亮的眸子雾蒙蒙,他有些艰难地张嘴吸着气,指尖紧紧按在自己的虎口穴位上,帮助自己呼吸。 瞧着像是不舒服。 吴清荷突然想起方才他站起时撑着墙,看起来极为勉强。 即使是吴清荷,跳了池塘,都会受寒咳嗽,更何况他。 跳池塘是想生病,逃过家宴,结果最后家宴没避开,病还是照生不误。 柏乘似有所觉,抬起头望过去,四目相对,他先一步解释。 “我很快就走。” “不是这个问题,你生病了,今天还来学堂做什么,你家里人不拦着?” 听见她说的话,柏乘良久没有回答,他转眸看着天空,迟钝地思考着。 “我昨天给娘惹麻烦了,今天还是少添点事,不让她再烦神比较好。” 他捅了个大娄子,昨日家宴后便再未见到过母亲,他现在只想少生麻烦,乖巧到不再惹出任何事来。 反正整日里都是病怏怏,不生病是蔫的,生病也是蔫的,他们看不出端倪来。 “不过晨起来学堂时,还未发烧,只是有些不适,如果知道会这么严重,我...” 柏乘有些懊恼地垂头,没把话继续说下去。 好在他自己懂缓解的方法,按着虎口穴一小会,呼吸倒也渐渐顺起来,半晌,他如释负重地呼出一口气,在吴清荷的视线下缓缓起身,扶着墙跨出去。 吴清荷瞧见他要离开,也不挽留,脑袋默默往回缩。 地面有个小石阶,但吴清荷趴在屋檐上都能看清楚,她抿唇片刻,觉得不用多提醒,便转头... “啪——” “砰!” 一声重物触地的沉闷响声叫吴清荷愣住,她有些意外地眨眨眼,垂头向下看。 小少年趴在地上,面朝大地,一动不动。 摔得真是惨,以头抢地。 吴清荷动作一僵,那不起波澜的眸子里,难得有了“震惊”这一情绪。 “我没逼着你走,你就不能等自己好些了再起身吗。” 悠闲的清晨现下已是完完全全泡汤,她嘴里不满地嘟囔两句,寻了房屋连接处的墙壁,一手撑墙,纵身跳下。 倒在地上的柏乘没急着起身,他痛得肩膀微颤,却还是挣扎着抬手,一下,两下,有气无力地捶地面。 “你捶它有什么用,它又没有错,是你不看路。”吴清荷几步靠近,抓住他的手臂,将他迅速拉起。 一张额头摔得青了一块,黑蒙蒙全是灰的小脸蛋便这么映入眼帘。 “噗...你脸花了。” 吴清荷觉得有点好笑,没忍住笑一下,下一刻看着柏乘眸中的水雾,又赶忙收住。 “这点小伤很快就能好,肯定不会破相。” 她又加上一句。 “...” “...不该回来的,人不好,吃不好,地也不好,到处都不好...” 柏乘已经强颜欢笑好一会,这小小一个石阶,是压断他的最后一根稻草,皱眉幽幽盯着地面,边捶边念念叨叨,半晌却停下。 “是因为我是个坏孩子吗...所以只有我倒霉,诸事不顺。” “娘也一定不喜欢我,我把杜家气跑了。” ... 他自言自语起来,说话间倒吸几口气,他径直抬手想要擦眼睛,吴清荷瞧他衣袖上净是灰,思索间拿出自己的手帕递给他。 “你衣服上全是灰,蹭到眼睛不大好。” 少年抬眸看看她,轻轻扯过帕子来,垂头捂住自己的眼睛,缩在自己的臂弯里。 吴清荷只能看到他白皙的脖颈和小幅颤动的肩膀,阳光落在他头发上,镀了层柔和的光。 她托腮坐在一边,抬眼看看天,有些无聊地抓来一点小石子玩。 “所以,昨晚你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沉默许久。 等到身上的痛有些许缓和,柏乘抬头,轻轻摸过自己摔青了的额头,犹豫地打量吴清荷小会,拿起帕子擦干眼睛,同她解释起来。 “宴会刚开始,一切都是好好的,直到杜家的小女儿吃饱了饭,到处跑着玩,我和她家才起了争执。” “她要扯我的手链,我把她推出去,她摔了,杜家人都生气,杜伯说我的手链晦气...” 话到此处,他皱了皱眉,脸上的神情冷三分,抬眼间全然是个不容他人侮辱半分的贵公子。 “那是我父亲的遗物,她说晦气,我当然生气,我说,没有这份晦气,你们也不会站在这里,和我娘议亲。” 听见这种话,吴清荷扬了下眉,重新打量他一下。 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原来不是软包子,还不错。” “...我就当你是夸人了。” 柏乘小心地扯开一点袖子,看看手肘有没有被摔伤。 “你娘,柏大人她当时没说什么吗?” 吴清荷来了点兴致,托腮坐一旁,问了一句。 柏乘的动作一顿。 思绪被拉回烛火摇曳的家宴。 “没有这份晦气,你们哪能站在这里?” 自己的肺腑之言让他呼吸一滞。 后悔?害怕?柏乘当时没有那样的情绪,只是觉得呼吸畅快。 杜家一顿,除了听不懂这讥讽言语的杜家小女君,每一个人都暴跳如雷。 “哗啦——”一声,是杜家的夫郎掀起桌子。 柏乘往后退一步,侧头看自己的母亲。 柏太傅站在那,像是被定住一般,没有愤怒和羞愧,只是定定地站在那,甚至都没有开口阻止杜家大声喧闹。 再往后,就是下人仓皇地拉着柏乘离开了厅堂,把他带回后院。 “我母亲,应该是被我惊到了,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他想了想,做出点判断。 “我搞砸了这门婚事,娘...会恨我么。” “别人侮辱你,你出口反驳,半点错没有,再者,你母亲和你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杜家是客,刁蛮的客人为难亲人,自然没有记恨亲人的道理。” 吴清荷瞥见他手肘上没什么大伤,只是擦破了皮,可手腕带着银链的地方,却是一片红紫,便可以料想到杜家的小孩扯他手链时使了多大蛮力。 “你娘她是觉得亏欠了你,想给你个完整的家,才订了婚把你接回来,只可惜挑的人不合适,她不找你,一定是在处理后事,不是不想见你。” 她难得有点耐心,想着昨日与自己母亲闲聊时提到的话,照猫画虎地说出几句来。 有人和他说这么多的话,柏乘立即安静下来,专注盯着她,睫毛轻颤几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真的吗?” “嗯,她真的不讨厌你。” 柏乘转眸想想,很疑惑地看她。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多问一句,吴清荷忽然就又觉得自己没了耐心,轻啧一声。 “我娘说的,可以了吧?大人的心思,大人才猜的透,我好心告诉你,你还这么多话。” 她说话间便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站起身回头看眼屋顶,道一声:“走了。” 抬脚刚走一步,吴清荷的衣袖被身后人小心地拉住。 “你自己站起来。” 吴清荷毫不犹豫,侧眸看见少年坐在地上,他察觉吴清荷的不悦,抓住她衣角的手不自觉瑟缩一下,却还是仰头,眼神真诚,同她道谢:“谢谢你刚刚安慰我。” 吴清荷站在那,与他对视不语。 —— “回主君,小公子的烧退下来了。” “好,让医师先去歇息吧。” “公子刚刚回京,水土不服,身体不适是难免的,主君也不要太担心。” ... 柏乘半梦半醒,床头的交谈声落在耳边愈发清晰,他睁眼,便看见自己母亲坐在床边。 他揉揉眼睛,小声喊她。 “娘?” 听见他的呼喊,柏太傅转头看他,温和地笑笑。 “终于醒了,现下饿么?喝点粥,顺带把药喝了。” 柏乘不觉得饿,只是有点懵,他环顾周遭,旋即撑着坐起来。 “我什么时候回家的?” “你是被夫子背出学堂的,她说,你早上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后来又突然出现在她廊下,早已烧得昏睡过去。” 柏乘垂头咳嗽几声,抬手将挡在额前的头发别在耳侧,听到柏太傅说他昏睡在夫子的廊下,动作顿住。 他记得,他是躲在某处院子里,和吴清荷道谢,再然后...再然后就没有记忆。 应该是那时候太难受,晕过去了。 那...就是她送自己去管事夫子那里的。 柏乘觉得耳朵有些发热,不自然地侧过脸,烛火的光芒投射在他脸上,留下浅浅的阴影,是他如蝴蝶翅膀般扑闪的睫毛。 柏太傅没察觉到孩子的异样,只侧头嘱咐下人将温好的粥与药一并拿进来,交代完话,她沉默片刻,转头看看柏乘。 “杜家的事,娘已经解决好了,两家解除婚约,再不来往。” 意识到娘是在向他交代昨日风波的后事,柏乘猛然回神,听完话后有些愧疚地低头。 “对不起,娘。” 柏太傅轻轻拍拍他肩膀。 “无事,是杜家无礼在先,娘也有不对的地方,择续弦之前,应先问过你的意思。” “来,饿坏了吧,快吃些。” 她说话间便把粥递到柏乘的床沿边。 果然,就像是吴清荷说的,娘真的不会讨厌他。 柏乘像是突然被赦免了死罪的人,眼眸亮晶晶的,乖巧地点着头,接过碗。 清甜的白粥入嘴更可口起来。 柏太傅无声地笑笑,与他闲聊。 “你今天第一次去私塾,我本想让吴家的女君和你一同去,不过,我后来听下人说,你昨日从池塘里出来,说什么和她相互讨厌,玩不到一块去,我便也没再提这事。” “这么小的年纪,怎么就还互相讨厌了,你们这群小孩,真是叫人难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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