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这样了了无生气,反倒更美得令人心碎,商贾一咬牙:“五百两便五百两!” 赵嘉宁猛地抬起了头,双手紧紧握着,贝齿咬着唇瓣,逼退了血色。 她看向那名商贾,强逼自己冷静,压低声音道:“可否打个商量,你若是现在不买我,等过一会儿,会有别人来买,我与他是旧识,届时他可给你六百两。” 她观察那名商贾言行神态,他虽肯出五百两买下她,但神色间多有犹豫,不像是个视钱财如无物的,既如此,拿钱财诱之,说不定行得通,毕竟他若是肯答应,便可白得六百两,但凡不是不计较钱财的,很难不心动。 但眼下口说无凭,赵嘉宁料想他可能有此顾虑,实在不行,先叫他买了,她想法子拖延留在此处,等杜子陵赶来,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商贾果然对她的话有所心动,正在犹豫间,人群中忽然起了躁动。 紧接着人群被分成两拨,有人拾级而上,淡声道:“我出一千两。” 声音如幽泉击石,又如林间漫起的晨雾,飘渺似尘烟,却淬了冰似得透出一股清冷:“人,我要了。” 众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朝声音所在处望去。 商贾抬头见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穿一身天青色的衣袍,衣袂用银丝绣了繁复的暗纹,在日光下流动着点点异光。腰间系了金镶玉石带,勾勒出他劲瘦的腰身。 外面则披了一件白色的狐裘斗篷,发间簪了一根螭虎纹玉簪,阳光淡淡地照在他身上,如玉的一张脸,气质冷清矜贵,他站在光里,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俊美到极点的一张脸,如描似画,却很难让人生出亲近之心。 商贾心中打鼓,看这少年的通身气质,非富即贵,料想来头不小,他既肯出一千两,看来对这美人势在必得,自己恐怕只能空手而归了。 想到此处,他略觉遗憾,收回目光,转头看了一眼赵嘉宁,却见她惊恐地望着那名俊美少年,脸色惨白,人也抖得更厉害了。 正觉得奇怪,右前方的锦衣卫指挥使程凌已从圈椅上起来,走到那名少年跟前,拱手恭敬道:“见过小侯爷。” 商贾咂舌,能让正三品的大员这般恭敬有礼,看来那名少年的来头果真不小。 程凌看着眼前这名少年,微微皱眉,不明白他怎么来了。 眼前的这位小侯爷,说来身世倒颇有一番波折,原来不过是一五品官员下的庶子,前段时间才被永城侯府找回,说是流落在外的世子,长平侯自觉亏欠,对这位小侯爷极尽弥补,阖府上下,无一不是把他当做眼珠子似得疼。 就连当今圣上,也对其宠幸有加,让他在大理寺当了职。 他作为圣上的亲信,是和这位小侯爷打过交道的,也知道他天性凉薄,一副不染尘埃、冰清玉洁的外表下,是怎样一副狠戾乖张的心肠。 之前圣上听闻苗疆有一种人皮纸,传言在这种纸上作人像,会更加逼真传神。只是人皮纸顾名思义,需洁净无瑕疵的人皮,而人皮极难完整剥除,若是不能完整剥下整张皮,质量便大打折扣,何况要做人皮纸,若非完整的人皮,也不好裁剪。 可要完整剥除整张人皮,又谈何容易。 偏偏这位小侯爷为圣上想了个法子,以水银灌注之法,先从新收监的死囚中选一名从无受过刑法、身上也无磕碰疤痕的死囚,沐浴净发后在其头顶划割一个“十”字,将口子撕扯开后往里灌注水银,水银被灌入体内后,因其密度大,会迅速下沉,从而分割开皮肉,死囚在过程中痛苦难当,一坨血肉更是直接脱皮挣出,只余下一张完整的人皮。 此法剥皮迅速完整,圣上听闻后立即着人去办,果真得到一张完整的人皮。 圣上龙颜大悦,对这位小侯爷的宠爱更甚。 这事后来传开,言官多弹劾他行事过于狠辣残忍,圣上却称是他好奇究竟有何方法能剥下完整人皮,小侯爷为君分忧,何罪之有? 何况此种刑罚虽严酷残忍,但严刑峻法,方能威慑人心,从前的刑罚翻来覆去就那几样,没个新鲜花样,如今小侯爷推陈出新,应记大功,何以论罪呢? 满朝哑然,只能按下此事不表。 程凌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下属的镇抚司机构掌管诏狱,宪宗时期,锦衣卫已可避开三法司,在诏狱审理完犯人之后,直接提请圣上。下诏狱的多是朝廷大员,没了三法司钳制,诏狱手段更加令人发指,程凌是见识过的,“弹琵琶”一上,任你多硬的嘴,也得给你生生撬开。 要说他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可上回见识了小侯爷的手段,剥皮之后那团蠕动哀嚎的血肉,爬出一条蛇形血迹……他回去后愣是两天没胃口吃下饭。 自那以后,他对这位小侯爷就多了几分敬畏之心——这般狠辣心肠,又是天子宠臣,得罪了他可不是一件好事。 他想到此处,有些怜悯地看了一眼赵嘉宁,也难怪小姑娘这般惊惧,她这样娇弱的一个女子,落入小侯爷手里,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第2章 程凌想,薛小侯爷冷心冷情,从不近女色,他特意过来要人,总不至于是垂涎她的美色。早听闻国公府的大小姐骄纵任性,多半是她不知什么时候得罪了薛世子。 一般抄家后女眷都是发配教坊司的,他一早就奇怪,怎么国公府的女眷便要发卖,现在看来,多半是薛世子在圣上面前进言。 他与小侯爷拱手后,少年微微一颔首,淡笑道:“半夜即奉旨查抄,后又主持女眷发卖,指挥使辛苦了。” “哪里哪里,不过是为公家办事罢了。” 程凌眯起了眼,他注意到少年虽在跟他讲话,余光却一直瞥向那位娇滴滴的国公府小姐,唇角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看向她的目光,就像在打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小兽。 眼神晦暗不明,掩映着三分嘲弄。 果然见赵嘉宁身体止不住地颤栗,忽然转头抓住了之前那名商贾宽大的衣袖,哆哆嗦嗦地道:“你……你之前不是想买我吗?快点买啊,求你,快点买下我……” 落入这名商贾手里,尚且还有转圜的余地,而落入薛钰的手里,那可真的是万劫不复了。 薛钰,字士钰。他尚未及冠,便蒙圣上亲自赐字,士钰,意为珍宝一样的男子。 他父亲是开国功臣,母亲是长公主,他是大魏最尊贵的世子。 从前安国公府尚未落魄时,虽爵位高于永城侯,且有女为宫中宠妃,在京城也算得上是显赫一时,但实则已现颓势,到底比不过握有实权军功,蒙圣上赐铁劵的永城侯。 ——尚未落魄时,她亦不敢对他无礼,如今沦落到这等地步,还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她知道他有多厌恶她,他被认回永城侯府,恢复世子身份后,她也对他的事迹多有耳闻,她一边怕着他,一边又控制不住地爱慕着他,那时她还不死心,央求着父亲再想办法,一向宠爱她的安国公却摇了摇头,长叹道:“宁宁,忘了薛钰吧,他不是你可以肖想的,你若是再执迷不悟,恐怕会给府上带来祸端。” 彼时赵嘉宁根本什么都听不进去,不料一语成谶,没过多久,安国公府就迎来了灭门之祸。 也是在那一刻,她终于清醒了,至此对薛钰彻底死心。 她怔怔地回忆着往事,手仍然牢牢地抓着商贾的衣袖,商贾有些犯难,他是想买她不错,可他也不敢同贵人抢女人啊! 正当他不知道如何是好时,那位小侯爷却走到了他身边,眉眼间笼上了一层寒霜,目光下移,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被赵嘉宁抓着的衣袖。 商贾一个寒颤,连忙扯回自己的衣袖,弯腰退到了一旁。 等赵嘉宁反应过来时,薛钰已经站在她面前,冬日晨曦的微光落在他身上,在他白色的狐皮大氅上镀上一层毛茸茸的光圈。 他站在阳光下,长身玉立,新雪似得一张脸上,长眉微敛,气质禁欲而冷冽,端的是冰清玉洁。 便是这副冷冷清清、矜贵睥睨的姿态,当日在丹阳郡主举办的牡丹宴上,她初见薛钰,一眼就注意到了他。 少女娇矜,到哪儿不是众星捧月,又天生一副好颜色,权贵子弟无不是围着她打转,对她奉承讨好,偏薛钰视她如无物,连正眼都不曾看她一眼。 这便激起了她的心气儿。 人都是有劣根性的,越是不把你放在眼里,便越是要让他心上有你。 那时薛钰不过是一个五品官的庶子,只因与丹阳郡主沾亲带故,才有机会来这牡丹宴,论身份家世,是毫不起眼的,偏赵嘉宁却只跟在他身后,他有意拣小径走,赵嘉宁穿戴繁复,跟着吃力,一不留神被枝杈划破了衣裙,月白的布条勾在枝杈上,绣有流云纹样的裙摆破了好大一道口子。 赵嘉宁自小娇生惯养,奴仆成群,被保护得那样好,何曾出过这种丑?更何况……是在她在意的男子面前。 她低头咬着唇瓣,脸上一片羞赧之色,眼看就要哭出来了,前头的薛钰却忽然停了下来。 赵嘉宁低头看着那一双黑色皂靴缓缓走近,直至停在她面前,她的心跳忽然加剧、却听头顶上方传来薛钰略带揶揄的调笑声:“宁大小姐,怎么不继续跟了?” 赵嘉宁怔了一下,只因从没有人这么称呼过她,旁人只冠姓,他却冠名。 不过她此时并无暇顾及这些——薛钰这语气,分明是在嘲弄她。她一向骄纵,何曾受过这种气?刚想发作,一抬头,却撞进了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是极浅的瞳色,仿佛上好的琥珀,平添了几分温良暖意。 ——他笑了,她第一次见他笑。他一直冷着一张脸,她原以为他不会笑, 可他偏是笑了,便如寒冰乍破,春雪消融,她不禁有些失神。 园子里里有那样多的牡丹花,魏紫、姚黄、二乔、白雪塔……惠风和畅、暗香浮动,她却再也无法分出心神。 便是那一笑,自此入了魔障。 可后来赵嘉宁回忆起来,薛钰那时之所以笑,不过是见她有此窘态,忍俊不禁而已,并非是对她笑。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啊…… 往后种种,全是荒唐事,她那般上赶着,百般纠缠他,也难怪他会对她如此厌恶。 她不愿再回忆。 再回过神来时,是薛钰捏了她的下巴向上一提,迫使她抬起头来。 “宁大小姐见到我,似乎并不怎么高兴。”他眉尾几不可查地抬了一下,似笑非笑,附在她耳边用气声道:“你竟宁愿让那名商贾买你,也不愿跟我——就这么怕我?” 温热的气息拂在她耳际颈侧,赵嘉宁起了颤栗,脸色愈发苍白,忽然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道:“你放过我吧好不好,从前是我做错了,我不该妄想,可我现在都沦落到这样的地步了,你该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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