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钰敛了神色,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道:“若能得他主动打开城门,写下罪己诏禅位于你,既不用再费一兵一卒,你也不用背负后世骂名,岂不是更好。不急于这一时三刻,再等等。” 慕容桀欲言又止,他深知薛钰提出要等,绝不是单因为这个,但他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他若再不同意,反而会显得刻意,因此只能闭口不言。 但愿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那名面容相似的婴孩,也许只是巧合罢了。而慕容景提到赵嘉宁,或许只是他五石散吸食多了,一时神志不清,口不择言。 然而事情的发展往往会朝最坏的方向进行,在看到赵嘉宁的那一刻,慕容桀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最害怕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原来机关算尽,到头来一切都只是枉然。 个人的命数早已定下,非人力所能撼动,或许他终将功败垂成,或许赵嘉宁便是薛钰的命中一劫。 无论怎么样,都是躲不开的。 城楼上,慕容景挟持着赵嘉宁,将她抵在石砌的围栏上,他掐着她纤细脆弱的颈项,半截身子后仰着往下坠,只需再稍稍使些力,她就会从三十六丈的城楼上坠亡。 墨发在空中飘舞散开,寒风吹鼓了她的衣袖,她一袭白衣,像是秋季初霜之时,再无力展翅、随时都会凋零的白蝶、 寒风凛凛,送来了她的求救呼喊:“薛钰,救救我……我好害怕……” 连声音都染了哭腔,可见真是怕到了极点。 慕容桀能感受到身旁的薛钰在那一刻身子都僵硬了,他深深地一闭眼,忽感手上一空,原来是千里镜被他夺去了。 先前那般无所谓,别说夺了,连送上千里镜都不屑一看,果然也只有赵嘉宁,才会让他如此惊慌。 不出他所料,用千里镜望向赵嘉宁后,他整个人的脸色都变了,更是再没了先前的从容镇静:“慕容景,你疯了!你快放开她!” 慕容景见状得意地大笑起来:“哈哈哈,薛钰,你终于害怕了,好,好得很啊,想救她吗?那就用你自己的命来换,过来!” 薛钰喉结滚动,胸腔戾气四溢,他勒紧缰绳,缓缓驱马上前。 慕容桀脸色一白,连忙跟上,用手一把夺过他的缰绳,斥道:“薛钰,你疯了?!你想去送死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说服薛钰:“你冷静一点,你难道忘了吗?赵嘉宁明明在景州城等你,城楼上的,不过是慕容景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冒牌货,你别被她给迷惑了!” 薛钰的情绪异常激烈,驳斥道:“不,她不是冒牌货,她就是我的宁宁,千真万确,我不会认错的!” “至于景州城的密室内,那个女人究竟是谁,赵王殿下,我还没好好问你,你当真要与我分辨吗?”他说着抽出利剑,一把架在他的颈项上,眼底一派冷意:“别拦着我,否则,我杀了你。” 慕容桀苦笑了一声,手终于颓然地落下:“好好好,你要去送死,我不拦你,也拦不住你,可你别拖累我!” 薛钰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只道:“我不拖累你,我去之后,你只当没我这个人,照常攻城就是。慕容景能拿赵嘉宁威胁我,可他威胁不了你,他取了我的性命,也该平气了,赵嘉宁毕竟曾与她也有情,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真要了她的性命。赵王殿下,从前的事我不与你追究,看在我帮了你这么多的份上,我死之后,替我照顾好她。” 他说完驱马继续上前,对着慕容景紧张道:“我过来就是,你千万别轻举妄动。”又道:“你先把她放下来,这样冷的天,你想冻坏她吗!” 慕容景闻言哈哈大笑,附在赵嘉宁的耳边道:“听见没有,都这个关头了,他还担心你会不会受寒,赵嘉宁,你好大的本事,真能让他对你无可救药。” 赵嘉咛一时心中五味杂陈,薛钰为了她,真能做到这样的地步,不惜舍弃自己的性命……有什么在心中渐渐化开,软得一塌糊涂。 那一股在心房缓缓流淌的热流,终于融化了角落里尘封许久的一处坚冰。 等到薛钰行进一半,到了城楼上潜伏的弓弩手的射程范围之内,不知是谁射出了第一箭,像是某种号令,霎那间,成千上万的羽箭从四面八方向薛钰射来。 他立刻抽剑去格挡,可羽箭实在太多了,凌厉的剑风格挡了大半,但到底中了一箭。 中箭后动作略一凝滞,这便中了第二箭,好在都不是致命之处。 可直射他命门的第二箭紧随而来,可惜羽箭太密,他已无法闪避了。 他闭上眼,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睁眼却见慕容桀不知道什么时候冲了过来,替他挡下了那一箭。 城楼上的赵嘉宁与慕容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了,还是赵嘉宁率先反应过来,转头红着眼眶质问慕容景道:“你说过你不会伤害他的!” 慕容景如梦初醒,面上血色尽褪,连忙喝道:“仕钰……住手!全都给朕住手!谁让你们放箭的!” 四面八方的箭雨,终于渐渐停了下来。 薛钰看着眼前中箭的慕容桀,羽箭从他背后射入,穿透胸膛,已隐隐可窥见胸前透过的箭尖。 薛钰有一瞬的怔然错愕,动了动嘴唇,问道:“为什么?” 慕容桀虚弱地笑了起来:“不为什么,只是想起,欠你一命,总归是要还的。我说过,我这一生,从不愿欠人什么。” “真可惜啊,大业将成,却终究功败垂成。我早料到了,从在城楼上见到赵嘉宁的那一刻,我就料到了。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可惜的,那个位子,我从始至终,都不感兴趣,之所以会反,不过是慕容景欺人太甚,我想保全我身边的人。” “也因为,你来劝我,我想帮你,也想全了我母妃的心思。你知道的,她终其一生,所求不过是与父皇‘生同衾,死同穴’,可是儿子无能,终究还是不能完成她的心愿。” “你看到了吗,箭雨停了,果然,他到底还是不忍取你性命的。薛钰,看在我救了你一命的份上……你能不能帮我……帮我想法子保全我母妃和部下……” 他的目光渐渐涣散,声音也开始消散在寒风中:“你知不知道,你那天说后悔在北元的那兀儿战场上救下我,我听了,很难过……” “宫中尔虞我诈,连亲兄弟都视为仇人,我更是没什么至交好友,所以自从你救下我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把你当做了我的至交,我这一生,珍视的人不多,你算一个……” 薛钰滚动了一下喉结:“我答应你,倘若我能活着,我会帮你保全你的母亲和部下。” “好……如此,我也能了无牵挂了……今日还了你一条命,走时都觉清爽……”手到底无力地垂落。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赵王死了,再杀了薛钰,局势就能彻底扭转了!” 于是一个个杀红了眼,密不透风的箭雨再次铺天盖地地朝薛钰射来,他扶着慕容桀的尸体,躲闪不及,又接连中了几箭,直到慕容景大喊:“不顾圣意,你们这是谋反!薛钰要是死了,你们统统给他陪葬!”箭雨这才停下。 只是薛钰已经躺在了血泊中,不知生死。 原本稳操胜券的赵军,也因慕容桀和薛钰接连出事,一下子方寸大乱,没了主帅,他们便是拿下这京城,又该奉谁为尊?只怕反而内斗不断。 正是混乱之际,宫中的御林军杀了出来,赵军士气大跌,许多沉浸在悲痛中竟无心应战,于是这场声势浩大、旷日持久的造反迎来了荒唐的结局——形势大好的赵军在痛失主帅后竟溃不成军、不战而降。 —— 寝殿内,御医在在为薛钰把脉,赵嘉宁在一旁紧张地问:“怎么样,薛钰他……能活吗?” “虽身中数箭,失血过多,但应无性命之忧,好生将养,过几日应该便能醒来。” 赵嘉宁松了一口气,抬眼对上慕容景的视线,目光却倏地变冷:“我答应你的,已经做到了,你答应我的,是否也应该践行?” —— 半个时辰前。 慕容景抱着孩子回了殿内,一把拽起产后躺在榻上,仍然十分虚弱地赵嘉宁:“果如你所言,你儿子根本威胁不了薛钰,看来,还需你跟我走一趟。” 不料赵嘉宁却拔了簪子抵在颈侧,态度十分坚决:“我不去,若是威胁不了他,我便是弃子,也活不了,若是威胁得了他,我也不愿他因此为我丧命,所以,我不去,你若非要让我去,不如现在杀了我。” 慕容景用孩子威胁她,她却道:“我和薛钰若是死了,你还会留着这个孩子吗,左右都是一死,不如现在就送我们母子俩上路,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 慕容景眯起眼睛打量她片刻:“倘若我说,只要你肯帮我,我不会伤薛钰性命呢?我只想用他来威胁慕容桀,让他留我一条性命罢了。” 赵嘉宁自是有些不信:“真的?” 慕容景便取出一个白瓷瓶,里面盛了两只蛊虫,与赵嘉宁道:“这叫诺言蛊,将母蛊下在你身上,子蛊下在朕身上,则朕必须遵守与你的诺言,否则就会被蛊虫啃啮而死。” 为怕赵嘉宁不信,他还特地当面做了实验——他将母蛊下在自己身上,子蛊下在方适伦身上,诺言是永尊圣意,结果慕容景让方适伦去城楼下向慕容桀和薛钰投降,方适伦十分看重节气,自然不肯,于是被蛊虫当场啃啮而死,七窍流血,死状极为凄惨。 慕容景见状却吃吃笑了起来,眼角流露出一种病态的疯魔:“怎么样,这下,你总该信朕了吧?” 赵嘉宁一方面暗暗心惊,觉得慕容景真的是疯了,可另一方面,却也已对蛊虫的功用完全信用,于是便答应了慕容景。 —— 再回过神来时,是慕容景回她道:“朕答应过你的事,自然不会反悔,薛钰如今都半死不活了,留他一条性命又何妨?你今日有功,朕也会封你为乐安县主,居住京师,赐府宅,年俸禄一百六十两,禄米一百六十斛,加赐黄金万两,让你重回之前金尊玉贵的生活,如何?不过,对于薛钰,你之后打算如何?你要要了他去吗?还是由朕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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