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殿下您有所不知, 我与我哥哥一母同胞, 从小便心有感应,那梦境十分逼真,一定是有所预示。” 慕容景观察她的神色, 蹙眉道:“你担心他……你怀疑仕钰?” “是,他找不到我, 恼羞成怒,会不会迁怒到我哥哥身上?” “可是父皇已经下令将他流放至潮州, 圣旨既下,这么些时日过去了, 如今你哥哥怕是早已到了潮州地界,山高水远,仕钰的手伸不到那么长的。” “我原先也是这么想的,可偏偏做了那样的梦境……” “转念一想,又有什么事是薛钰做不出来的呢?圣上为他破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如果非要去求,圣上会不应允么?现在想来,还是我当初太天真了……殿下,您一定要帮帮我……” 慕容景微微皱眉,却也不忘柔声安抚她:“好,你先不要急。孤让人去打听打听。”便让身边的太监去前朝打探情况。 一炷香后小太监匆匆折返,附在慕容景耳边说了什么。 慕容景的眉越蹙越紧。 赵嘉宁看得心焦,催促道:“殿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慕容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涩声道:“下朝后,仕钰去乾清宫求见父皇了……听说是为了你哥哥的事,也不知他说了什么,父皇竟允他着人去潮州将你哥哥带回了,说是要收押大理寺,着期重新审判。” 圣口既开,应当是君无戏言才对,赵嘉宁万万想不到魏熙帝竟为了薛钰昏聩到这种地步,闻言当即晕了过去。 慕容景一直留神注意她的一举一动,见状脸色一变,连忙伸手揽过她的腰肢,将她接入怀里。 他抱着她快步走向床榻,一面高声喊道道:“太医,快传太医!” 所幸太医诊治过后并未大碍,只是一时气急攻心,忧思过度,开两副安神药好好疗养即可。 慕容景在床榻边守了她半晌,她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求他帮她保全赵嘉学。 慕容景见她苍白羸弱的一张小脸上布满泪痕,不免心生怜惜,叹了口气道:“孤保证,一定会留住他的性命,你安心静养,等孤的消息便可。” 得了慕容景的这一句承诺后,赵嘉宁心下稍安,日日在东宫翘首等待赵嘉学的消息,却没想到在第三日正午等来了噩耗。 原来他们一行人在流放途中遭遇了流寇,押解的军官在言语上多有激惹,附近的流寇不断聚集,官兵被尽数屠戮,赵嘉学也不幸被流寇所杀。 赵嘉宁自此大病。 不思饮食,只是呆呆地靠坐在床上,任听雪说什么都毫无反应,不过短短几日,人就瘦了一大圈。 这日慕容景前来看望她,见她不言不语,毫无生气,不由皱紧了眉,伸手拢上了她的一双小手,果真十分冰凉。 他叹了一口气:“沈姑娘,你需得振作起来,你哥哥在天有灵,也必不希望见你如此。” 其实在得知她是赵嘉学的妹妹后,于慕容景而言,她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只不过她自称沈仪宁,他便也仍称她一声沈姑娘。 见她仍未有反应,他又低叹了一声道:“你哥哥……赵嘉学的尸首已被薛钰派人护送回京,便葬在你们赵家的祖坟中,葬礼也算体面,虽是罪臣之后,照理不合规制,但因是薛钰操持的,父皇也没说什么。你……你想去见见他么。” 赵嘉宁闻言终于有了一点反应,慢慢抬起了头,唇瓣有些迟钝地微微翕动:“我……” 慕容景道:“孤可带你乔装前往……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仕钰这几日……总之,你应当不会碰见他。” 赵嘉宁轻嗤了一声,讥讽道:“……怎么,他死了么。” 慕容景微微皱眉,语气略带责备地叫了她一声:“沈姑娘。”之后才道:“他原本是想着人将赵嘉学带回京城,途中听闻他的死讯,似乎十分触动,竟……竟呕了血,之后对外称病,已有数日不曾出府了。” “我就知道他死不了……”赵嘉宁牵动了唇角,带出一抹讥讽的笑意,目光却寒凉无比,十分厌憎似得:“祸害遗千年——像他这样的人,要是能那么容易死,那就好了——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她将赵嘉学的死归在了他头上,尽管这毫无道理,但当下她需要一个宣泄口,她理所当然地,讲薛钰视为归咎的对象。 —— 薛钰的确没死,却也丢了半条性命。 只因赵嘉学死了。 原本赵嘉学死没死,跟他没有半点干系,可他偏是赵嘉宁的哥哥。 在得知赵嘉学的死讯时,薛钰心脏一阵绞痛,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她该难过了。 她本就爱哭,这次又不知道会流多少眼泪。 之后才是从心底深处滋蔓出来的一种深重无力的绝望。 ——原以为赵嘉学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能帮他将赵嘉宁引出来,可眼下这最后一点希望也随着赵嘉学的身亡而彻底被掐灭了。 难道注定他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赵嘉宁了么。 喉间忽感一阵腥甜,俯身竟又是呕出了一口鲜血。 他微仰起头,身子向后靠去,一闭眼,脑海里又全是赵嘉宁的身影。 他快要疯了。 发了疯似得想她。 他慢慢睁开了眼,地上狼藉一片,全是被他扫落的书籍经卷、砚台笔洗,他目光无意间扫过,正要收回,却瞥见一本《神器谱》的边角下,松松压着一枚方寸大小的明黄纸包。 像是药铺里折了装药粉的纸包。 薛钰慢慢地搭下眼帘,脑中渐渐显现一种迟钝的空茫。 他想起那是什么了。 是他用来引诱永安堕入无间地狱、生生毁了她的五石散。 他当时是怎么跟她说的? ——“公主近日许是有烦心事,所以才会心情不佳,我这里有一物,可助公主如临仙境,烦恼尽消,不知公主可想一试?” ——“公主想时常能看到我么?其实这简单的很,你只要服用我给你的金石药,不光能令你烦恼尽消,还会带你进入一个幻梦,在这幻梦里,所有你想要的,都会出现在你眼前。” 他空洞地眨了下眼。 终于还是慢慢起身,走到那本《神器谱》旁,却俯身拾捡起一旁方才大小的明黄纸包。 他看着那个纸包,看久了竟生出几分眩晕之感。 眼前似乎浮现了永安那一张苍白扭曲的脸,对着他发出尖锐刺耳的怪笑:“薛钰,你看看你……多可怜啊……” 她渐渐收了笑意,眼中迸射出不甘的恨意,又渐渐生出一种嘲弄,像是见他有此下场,因而也感到一种报复的快感,幽幽地道:“你终于,和我一样可怜了。” “这便是你的报应……我早说了,你终有一日,也会尝到求而不得的滋味……” “真心被人践踏算计,机关算尽,到头来心爱之人还是离自己远去……薛钰,你留不住她,我说了,她根本就不喜欢你……” 她脸上又渐渐爬上疯癫扭曲的笑容:“薛钰,你也有今天……你现在,和我一样可怜了……哦,不对,”她诡异地噤了声,之后才一字一句,慢慢地道:“你比我还可怜,得到却又失去,余生便只能靠那点可怜的回忆过活。” “闭嘴。”薛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冷道:“我和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不过都是求而不得的可怜虫罢了。”永安的声音回荡在房中,显出几分飘渺虚幻:“我是我,却也是你的心魔。有什么不一样。” “她喜欢过我。” “呵,那也不过一时兴起,她喜欢过的,又何止你一个。” “那又如何,她最喜欢我。”薛钰滚动了一下喉结:“我和别人,不一样。” 短暂的静默之后,房中响起了一道尖锐的诘问:“薛钰,你居然这么自甘堕落,跟个女人似得,要跟别的男人争风吃醋,分享争夺她那一点可怜的爱意吗!” “不,她是我的。”他动了动嘴唇,嗓音有些沙哑,也不知到底是说给谁听,又定定地重复了一遍:“她只能完全属于我。” “我会将她找回来,让她永远离不开我。”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永安讥讽尖锐的笑声:“……你难道没有去找么?可惜你找不到她。” “无论你怎么找,动用了多少人力,想尽了所有办法。可都找不到人。眼下赵嘉学死了,你更是再没了指望。” “承认吧薛钰,你已经穷途末路了。” “眼下想见赵嘉宁,只有一个办法。” 薛钰听见自己的声音十分干涩:“……什么办法?” “什么办法?呵,仕钰哥哥,你明明知道的,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你当初是怎么对我说的?”永安飘忽的嗓音透着蛊惑,慢慢笑道:“可织幻梦,使人如临仙境、烦恼尽消。” “只要尝了这个,你想要的人自会来见你。” “你想见你的宁宁么?你想么?” 薛钰闭紧了双目。 佛经上说,若能遣其欲,而心自静。则幻象尽退。① “别再硬撑了,我知道,你想她想得要命……” “你这样的人,寡薄冷性,轻易不会动情,可一旦动情了,那便是至死方休。你一直不愿意承认,可你喜欢她,早就已经无可救药了。” “而赵嘉宁,是你唯一的解药。” “你就像你饲养的那两尾小金鱼,而赵嘉宁,恰如鱼缸里的水,你没她根本活不了,她没有你,却乐得逍遥清静。” “她已经走了,你再不去见她,可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她了。” “现世里寻觅不到,没关系,可以在幻境里寻求慰藉么。” “浮生一梦,浮光掠影,犹如梦幻泡影。真真假假,其实又何必分得太清呢。” “你难道不想见她么?试一试吧薛钰,试一试……” 薛钰皱紧了眉。 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② 魔障尽消。 可他的宁宁不是魔…… 他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曾利用五石散引诱永安,一步步将她拖入深渊,世上诸多酷刑,最摧磨人心的,莫过于上瘾二字。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五石散的毒性。 他向来不喜被任何人事所掌控,从前他不认为赵嘉宁能够牵动他的心绪,他想她不过是被她笼在掌心的一只雀儿,绝飞不出他的五指山。 他只是不愿意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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