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章不为所动,漫不经心问:“你刚才说,想做什么?” 明华裳哪敢说她想揭京兆府的封条,她笑了笑,眼睛飞快转动,努力想狡辩的词:“我……我想说这座院子封得好,不愧是二兄,连这种地方都想到了!我正打算在周围转转,看看有没有疏漏的地方。” 明华章眼中依然没有情绪,就那样不说不笑地看着她。明华裳被看得心虚,她干笑两声,生硬地转移话题:“二兄,你怎么来了?京兆尹大人呢?” “京兆尹询问过查案进度后,就回府衙处理公务了。我记得有人答应过我小心行事,绝不轻举妄动,就进来看看。” 明华裳眼睛飞快扫过明华章,小心翼翼抱住他的胳膊,眼巴巴说:“二兄既要查案,又要应付长官的压力,实在太不容易了。二兄,我找到一些线索,就在院子里面,你陪我进去看?”
第92章 采薇 明华裳声音软软的,仰着头,一双黑眸眨巴眨巴看着他,一副“你看我都这样求你了,你还好意思追究我吗”的表情。明华章很无奈,却确实无法追究她。 明华章只能冷着脸瞪了她一眼,说着自己都不信的威胁:“下不为例。” 明华裳眼中立即笑开了,小鸡啄米一样飞快点头,目光十分诚挚,但心里……想必是没当回事的。 明华章心里叹息,在她期待的目光中撕开封条。明华裳看着二兄一副清冷高华之姿,手上却稳准狠撕封条,啧了声,小声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不也是直接撕吗?” 明华章侧眸望她,明华裳立刻收回抱怨,一脸乖巧地眨眼睛。 院门打开后,明华裳探头往里看,明华章跟在她身后,不疾不徐走入庭院。 入目是一个简单的小院子,正排三间房,两边院墙高高垒起,墙角衰草白霜,置身其中有种天地为笼的感觉。房门上也贴了封条,明华裳扒到窗纸上看,问:“二兄,这些封条是什么时候贴上来的?” “楚君案发生后,我下令封的。”明华章负手走到门前,修长的手指直截了当将纸扯碎,用最从容的姿态做着破坏力最大的事。他见明华裳瞪大眼睛看他,怡然拂去手指上的碎屑,说:“我是京兆少尹,撕开封条是为了办案。” 明华裳欲言又止,最后点头道:“没错,你说得对。” 距离命案已经过去了四年,期间这个院子不断住人,明华裳和明华章都不指望能发现什么线索了。他们今日来,更多的是观察地形。 明华裳一边在屋里翻看,一边对明华章说:“二兄,普渡寺僧人你问了吗?” “看过他们四年前的证词。”明华章说,“楚君案发生后,我亲自带人来寺里问过,大概知道。” “那你应该知道,楚君遇袭那天普渡寺早早关门,无人离开,而黄采薇死时独自待在这个院子里,没人看到她出门了吧?” 明华章淡淡“嗯”了声:“我知道。” “那就怪了。”明华裳站在屋里,十分纳闷,“两次案发似乎都与普渡寺的僧人无关,那凶手为什么要选在这座寺庙附近呢?” 这也是明华章想不通的地方。按理抛尸地点和凶手位置密切相关,尸体都发现在普渡寺周围,凶手应当就住在这里才是。可是,寺庙里僧人都有不在场证明,证词也能相互印证,实在让人费解。 屋内很简单,最中央挂着一副菩萨像,下方放着蒲垫,两边垂着帷幔,看起来冰冷森然,暮气沉沉。除了礼佛之器,只有东墙摆着一张硬榻,实在不像能长久消遣的地方。 明华裳跪在蒲垫上,抬头看前方绶带系腰、朝霞络身,十八只手臂各持法器的菩萨画像,说:“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重要不重要,普渡寺的沙弥对他们寺里的香火颇有微词,觉得这次事件是有人推波助澜,恶意抹黑他们。” 明华章走到明华裳身后,和她一起看着华丽威武,但莫名显得阴森的菩萨像,说:“这是准提菩萨,密宗尊奉的六菩萨之一。普渡寺信密宗,长安城内大部分佛寺却信禅宗,便是同宗佛寺都在相互争夺香火,何况是不同流派的。” 明华裳咦了一声,问:“拜佛还分这么多流派?” “当然。”明华章说,“三个人就会有不同意见,何况佛教吸引了这么多教众。哪怕只有一个乔达摩,不同教众对佛祖、修行的理解也不一样,最后便演变出完全不同的派别。” 明华章说着垂眸,看向明华裳:“你跪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感受黄采薇礼佛时想什么,为什么能在这间屋里一待一整天。即便她信佛,她的丫鬟也能耐得住性子吗?” 明华章没再催促,而是掀袍坐在她身边,陪她一起看菩萨像。明华裳吃了一惊,忙回头:“二兄,你做什么?” “陪你看。”从侧面看明华章肩宽背薄,脖颈修长,这样坐着有股又潇洒又庄重的少年气,“不用管我,你做你的就是。” 两人并肩跪坐在菩萨面前,莫名有种善男信女拜佛求婚的感觉。明华裳心里有些乱,她暗暗道了句对不起佛祖,正要起身,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哀怨婉转的笛声。 明华裳起身的动作顿住,诧异回头:“谁在这里吹笛子?” “他吹的是往生心咒,超度死亡众生,消除一切业障,往生极乐世界,得生净土。”明华章说,“兴许是给亡人吹奏的吧。” 明华裳听得似懂非懂,她正要和明华章继续说黄采薇的事,忽然明华章眉眼一凛,眼神如利刃般朝一个地方看去:“谁?” 明华裳吓了一跳,慌忙站起来,而明华章已经追出去了。明华裳匆忙跑到门口,看到明华章站在过道上,冷冷望着前方岔路。 明华裳追过去问:“二兄,怎么了?” 明华章缓缓摇头,目光冷峻巍然:“刚才有人偷窥,看起来很熟悉寺里的地形,我刚追出来他就不见了。” 明华裳听着也警惕起来:“偷看?他在偷看我们,还是在偷看黄采薇的厢房?” “不好说。”明华章负手转身,另一只手自然而然揽过明华裳肩膀,带着她往外走去,“这里不安全,我让人送你回府。” 明华裳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被明华章单手环住,跌跌撞撞朝前走。她忙拽住明华章衣袖,用力摇头:“我不要走!二兄,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让我再待一会……” 明华章不为所动:“你什么时候想出来,我陪你。但这里不行。” 他眉峰不动,眼波冷静,硬的像石头一样,明华裳见来软的没用,干脆伸手抱住他,从撒娇变成耍赖:“我不管,反正我就要跟着你。” 明华章没料到她来这招,飞快扫了眼四周,冷着脸掰她的手,耳朵却悄悄红了:“做什么,还有人呢。” “我就不。你要是不怕被你的手下看见,损害你的威严,那你就随便吧。” 他们两人,准确说,明华章正单方面被明华裳纠缠,对面的门开了。里面的人看到他们俩,怔了下,笑着拱手:“原来是京兆府在此办案,在下有礼了。” 明华章身上穿着京兆府的官服,衣服颜色鲜明昭示着他的品阶。明华裳就是仗着四周无人才得寸进尺,没想到撞到了人,她脸颊一热,赶紧松开手。 明华章刚才还毫不留情扒明华裳的手,在有人出现的那一瞬,他本能把她推到自己身后。明华章抬头看到来人,同样拱手回礼,不动声色挡住明华裳:“敢问兄台是……” 能一眼认出京兆府的花纹,可见也是朝廷中人。来人笑着抬手道:“在下国子监国子学博士卢渡,一介小官,不足挂齿。” 明华裳躲在明华章身后,越过他衣袖朝前看去。 站在对面的人儒雅俊美,风度翩翩,手里还握着一柄白玉笛,端的是公子如玉。 原来刚才吹笛子的人正是他。明华裳都有些吃惊,国子监是朝廷最高学府,能进里面的都是世家门阀之后,这个男子年纪轻轻就能成为国子学博士,实在不容小觑。 而且,他还姓卢。卢并不算一个常见的姓,出现在长安,往往只有一种可能了。 ——他来自范阳卢氏。 明华章听到男子自报家门,同样不卑不亢回礼:“在下明华章,刚才和舍妹玩闹,让卢博士见笑了。” 卢渡扫过身姿笔直的少年和他身后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笑着道:“原来是明少尹,幸会,幸会。早就听闻今年进士郎冠盖京华,姿仪无双,可惜一直无缘得见,今日有幸见到明少尹,果真名不虚传。” 明华章泰然寒暄,他说了几句场面话,就道:“我要先送舍妹回府,恕不奉陪,先行一步。” 卢渡立刻抬手道:“这是自然,明少尹请。” 明华章道别后拉着明华裳离开,擦肩而过时,明华裳抬眸,对着卢渡礼貌笑笑。 卢渡笑意见深,对明华裳颔首示意。 被人撞见后,明华裳不敢再歪缠,乖乖随着明华章出寺。他们特意从后门离开,在林子中走了半盏茶的功夫,才看到圈出来的黄采薇主仆遇害地。 确定周围没人了,明华章才瞥了明华裳一眼,道:“现在安生了?” 明华裳鼓着脸哼了声,不情愿说:“那你今天要早点回来,中午好好吃饭,晚上别待太晚。” “嗯。” 明华裳撞了他一下,不悦道:“你好好答应,别含糊。” 明华章无奈叹气:“好,我一定早点回来。快回去吧,路上带好人,别让侍卫离开。” 明华裳应是,招财等人一直缀在后面,见状上前。明华裳被人簇拥着走了两步,忽然回头,背着漫山红叶和苍蓝辽远的天空,问:“晚上想吃什么?” 明华章没忍住笑了,深秋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像是勾勒出一层金边,璨璨的晃得人眼晕:“只要是你准备的,都好。” 明华裳大清早出门慰问兄长,回城后顺便去东市逛了一圈,带着一车大包小包回家。她自从担上修道的虚名后彻底摆烂,连去老夫人那里走过场也不愿意了,她午饭后睡了一觉,醒来后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拿出笔,开始整理普渡寺的线索。 她连画了几张,最后都感觉不对,在烛台上烧掉。明华裳长长吁了口气,有气无力趴在案上。 这是她办案以来,画像最没把握的一次了。其中最大的困难来自于现场,四年前的案卷语焉不详,刚发生的命案现场又说不出的奇怪,明华裳怎么都画不出来,凶手该是个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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