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房?”明华裳听到这里问,“当时香房中有人吗?” 明华章知道明华裳在怀疑什么,拿出纸笔为她画清禅寺地图:“这是清禅寺大雄宝殿,住持坐在最前方蒲垫上,堂下坐着众多信徒,但也有些人不愿意露面,或者嫌大堂地方小不自在,就会多捐些香油钱,进入香房独坐。说是香房,其实只是用木板在大殿东西两侧搭出来的小隔间,挂了纱幔后,比坐在大殿中私密些。但帘子并不厚实,从外面能看到里面。住持讲经前前后后快三个时辰,卢渡一直坐在他的隔间里,外面许多人看到了,可以作证他没有离开过。” 明华裳皱眉,想了许久,问:“那法会结束后,他去了哪里?” “直接回府了。”明华章道,“这一点清禅寺的沙弥、卢府的看门人都可以作证,时间对得上。” 符合画像的两个人,徐骥有人作证兼时间不够,卢渡的行程十分清晰,看起来哪一个都没有作案条件。 明华裳心情沉重起来,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先入为主,导致画像往她希望的凶手上靠拢,反而忽略了真实世界。 或许,她应该多参考现实里衙门捕头找凶手的经验,她的感觉,未必每次都准。 明华裳微不可闻叹了口气,问:“如果抛去画像,有其他可疑的人吗?” 明华章静静看了她一眼,握了握她手背,沉着冷静说:“有。” 明华裳心中愈发一沉。 哪怕是明华章,他毫不犹豫相信她,但也准备了第二条路,并没有完全指望靠心理画像缉凶。明华裳当然理解明华章的做法,这才是一个成熟负责的领导者该有的素养,她只是遗憾,她为何还是如此无用? 明华章声音沉稳理智,但手一直握着明华裳,无声表达自己对她的支持。他从未怀疑过她,但他必须对案件负责,永远留有退路是他的原则。 明华章说:“我把负责连环杀人这个案子的人手分为两组,一组给他们看你的画像,让他们根据画像找符合的人;另一组人完全不知画像特征,靠寻常的侦查流程和经验办案。第二组目前找出两个人,一个是国子监短工伍驿,一个是普渡寺和尚净慧。” “嗯?”明华裳挑眉,“和尚?” “不急,一个一个说。”明华章有条不紊道,“伍驿是国子监劳役,平时做些力气活。十月二十二那日,程思月午时乘车离开,没过多久伍驿也出门了,程思月去了东市,然后不知所踪,伍驿同样在东市待了许久,很晚才回来。” 明华裳问:“你是说他在程思月出门之后尾随而去,最后在东市杀了她?” “有这个可能。但他四年前不在国子监,而在长安一家食肆做工,白日没时间出城,和黄采薇、雨燕主仆之死关系不大,是连环杀手的可能性较小。” 明华裳低低叹气,问:“另一个呢?” 查案接连受挫,明华章的语气却还不急不躁,缓缓说起下一个嫌疑人:“净慧是我让人查普渡寺身份度牒时,无意发现的。净慧不通水性,带关中口音,但度牒上写他是襄州人士,七岁时家乡遭遇水灾,他是全家唯一活下来的,后来被和尚收养,从此阪依佛门,改名净慧。” 明华裳一听就警惕起来:“襄州人,七岁能从水灾中活下来,但竟然不通水性?” “是的。”明华章沉静道,“我已派人去净慧剃度的梵音寺打听他的生平和长相,如果和现在的净慧和尚不符,那就说明净慧已遭遇不测,他的身份文牒被人盗用了。” 这种事并不罕见,佛门讲究四大皆空,不问红尘,只要剃度后,和尚、尼姑不必向朝廷交税,不必服兵役劳役,遇到任何一座寺庙只需拿出自己的身份证明,就可以免费借宿求斋。 自南北朝以来,朝廷贵族大肆推崇佛教,佛寺已占据了大量人口、土地,佛门度牒也成了抢手货。若是能搞到和尚的身份文牒,在外打扮成和尚行走,就可以名正言顺躲过朝廷官差追捕,还能得到大户人家信任,很多打家劫舍的土匪都喜欢这样做。 他们现在 见到的“净慧”,很可能已经不是净慧了。 明华裳想到在普渡寺时,曾有人鬼鬼祟祟徘徊在黄采薇厢房外。明华裳问:“当初偷窥我们的人,是他吗?” “不确定。”明华章答道,“我悄悄和普渡寺僧人打听净慧为人,他们说净慧态度很不端正,做早课、晚课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总是独来独往,神出鬼没,寺内许多人对他颇有微词。更甚者,有人说净慧似有偷东西之嫌。” 明华裳不由抬眉:“偷东西?有证据吗?” “暂时没有,不排除普渡寺内人不喜欢他,故意污蔑。”明华章中肯公正地给出判断,“僧人怀疑净慧偷东西的另一个理由,就是十月二十二那天,住持带众弟子入城讲经,以往净慧最喜欢往长安跑,有事无事就借口买东西进城,但那一天,他却一反常态,主动请缨留在普渡寺看门,没有随师兄弟进城。” “寺里只有他一人吗?” “是。” 明华裳想了想普渡寺的地形,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说,那天即便他偷偷离开普渡寺,也没人知道。” 明华章颔首,表示赞同:“我带着净慧的画像问过城门守卫,只可惜那是十几天前的事情了,每日进出城的人那么多,他们实在记不住净慧出现过没有。” 明华裳撑着下巴,双眸略失神盯着烛火,喃喃道:“这么巧,程思月遇害和普渡寺进城讲经,在同一天?” 过分的巧合,就绝不是偶然了。明华章说:“他是目前嫌疑最大的人,净慧是五年前来青山寺的,不久后就出现第一起命案。四年前黄采薇、雨燕在佛寺遇害,今年程思月被杀时,普渡寺正好进长安开法会,时间未免太巧了。而且死者身份、贫富、性情千差万别,唯有在佛祖面前是平等的。乞丐女在青山寺附近乞讨,黄采薇、雨燕在寺里拜佛,而程思月在街上游玩,她们不可能天真到随便来一个男子就敢毫无防备跟着对方走,除非对方穿着袈裟,是以慈悲为怀的方外之人,她们才会毫不设防。” 明华裳想着点头:“有道理。就算不是他,他那日偷窥我们,肯定也知道些什么。” 明华章道:“我已经派人盯着净慧,一旦等去梵音寺的人回来,确定了他的身份,就能抓起来审问了。” 净慧毕竟是佛门人,长安城里半数贵族都供佛,如果没有证据就抓人,明华章不好交代。 明华章短短几句话就讲清楚各个嫌疑人可疑之处和清白之处,明华裳想了想这些证词背后所隐含的海量工作,对明华章肃然起敬。 看来她还得继续给京兆府送吃的,要不然就凭明华章的工作强度,迟早要把人卷死。 明华裳和明华章说到很晚才离开,现在没有证据,案件走入僵局,只能寄希望于审问净慧,看看能不能带来新转机。然而襄州离长安路途遥远,如今又是寒冬,他们足足等了半个月,去梵音寺问话的人才回来。 衙役拿回了净慧的画像,上面的人文弱纤瘦,慈眉善目,和如今的“净慧”相差甚大。 明华章二话不说,立刻带着人前往普渡寺拿人。然而去了才知,净慧两日前就不知所踪,更严重的是,他们普渡寺的佛宝也一同丢失了。
第100章 佛宝 明华章站在暗室内,拿着蜡烛,缓慢照过木柜抽屉。他摘下手套朝外走去,禅房内,住持看到明华章出来,忙上前道:“阿弥陀佛。少尹,此乃本寺供奉佛宝之地,如今竟被恶徒洗劫一空,望少尹为我们主持公道。” 这是普渡寺住持的禅房,并没有比普通沙弥的住房华丽多少,只是地方宽敞了些,外面是客房,里面有卧房、茶室,最东边还有一间静室,放置着佛像、蒲垫、木鱼等物,是住持念佛之地。 看起来这是一间再正常不过的禅房,然而,就在静室北墙,金身佛像背后的墙壁上,竟然隐藏着一道暗门。门里是一间暗室,藏着众多佛宝。 此刻,暗室内已经被翻得一团乱,里面的佛宝也不翼而飞。 明华章正一寸寸打量暗门和墙壁,他听到主持的话,不卑不亢回礼:“住持放心,保护雍州百姓乃京兆府职责,我等自当竭尽全力。贵寺近来频频发生异事,接下来我需要在寺内彻查,还望住持配合。” 住持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道:“这是自然,少尹请自便。” 明华章在室内踱步,最后停在那尊金灿灿的佛像前。住持看到,说:“回少尹,这是老衲修行的地方。普渡寺里供奉着佛宝的消息不知何时传了出去,其实佛宝非金银珠宝,并无变卖价值,但仍有许多盗贼被佛宝名头所惑,对此趋之若鹜。老衲为了安生度日,只能将佛宝藏在禅房后的暗室内,并在暗门前放置佛像,日日在此念经打坐,亲自看守佛宝。没想到,佛宝还是在老衲眼皮子底下被人盗走了。” 明华章轻轻颔首,问:“住持是怎么发现佛宝被窃的?” “老衲昨夜礼佛后,照例进暗室给佛宝除尘念经,但没想到进去后却发现佛宝不见了。老衲在寺内找了一宿,今日正要报官,少尹就来了。” 这么巧,今日他们来菩提寺拿人,昨夜住持正好发现佛宝丢失?明华章问:“住持可曾动过暗室内的摆设?” “不曾,老衲进去时,它就被翻成这个样子了。” “住持每日都会擦拭佛宝吗?” “这倒不是。”住持说道,“佛宝乃是法器,驱魔护法,不得妄动。老衲每月入内诵经一次,其余时间亦不曾打扰佛宝。” 明华章慢慢点头,问道:“除了住持,可还有人知道这处暗室或者进去过?” “不会。”住持对此很确定,说道,“佛宝事关重大,老衲从未将佛宝告知无关之人,即便是跟随老衲修行的两个亲传徒儿,也不知此处。” “近期可有人单独进过住持禅房?” 住持摇头。明华章指节轻轻敲击刀鞘,说道:“那这就有些奇怪了。按理除主持外,这个暗室无人知晓,也不该有人进入,但里面的东西却消失了,外面的摆设还纹丝不动,住持每日礼佛都没有发现门被人移动过。住持按惯例除尘时才发现失窃,那就是说,很可能早在一个月之前,佛宝就已经丢了。” 住持叹息,再一次深深念佛:“是老衲修行不深,功德浅薄,这才招致祸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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