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面上的绸缎干干净净,下方的桌面反而有灰,一切迹象都在表明,这里根本不是真正供奉佛宝的地方。对方想创造一个佛宝被抢的场景,这些绸布是临时铺上来的,木架也是人为推倒的。 因此,岑虎偷窃佛宝、畏罪潜逃的说法根本站不住脚,他摔死在山路上,更是一桩彻头彻尾的谎言。 既然佛宝失窃是假的,那原本人骨会供奉在哪里呢?住持房内既然有一间暗室,会不会还有其他暗门? 明华章在四壁一寸寸搜索,他摸索墙壁时,隐约感觉脚下的声音不对劲。他轻手轻脚下蹲,用指节敲了敲地砖。 没错,这下面是空的。 明华章将火折子插在旁边,抽出随身短刀,小心撬开砖缝。冰凉沉重的地砖很快被掀开,明华章单手撑住边缘,看向下方。 一段台阶出现在眼前,幽暗曲折,不知通向何处。
第105章 密道 明华章皱眉,看向后方暗门。这个密道不知通向何处,如果他进密道时,住持回来了…… 但明华章没有过多犹豫就拿出面罩,蒙住下半张脸。到了这一步,他不可能离开,就算里面是陷阱,他也要闯一趟了。 刚才明华章翻东西时,一直很注意保持原位,此刻只需要合上地砖,根本看不出曾有人进来过。明华章再一次检查,确定没有遗漏后,就收起火折子,轻手轻脚朝下方密道走去。 走过台阶后,进入一条幽暗狭长的密道,最窄处仅容一人通行,明华章需要微微弯腰才能站好。密道中阴冷逼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闷的土腥味,可见已存在许久了,绝不是新挖的。 明华章握着火折子,另一只手短刃已出鞘,沿着墙壁留下标记,谨慎朝前探。密道的长度超乎他的预料,渐渐的,火光照亮的区域开阔起来,密道变为两人宽,等转过弯后豁然开朗。 这似乎是一个地下密室,明华章点亮了墙上的油灯,火芯从一个青蓝色的点猛地窜高,亮光像海上孤岛一样摇摇晃晃。 他借着火光观察,发现这个密室大概有两间房大,最中间是一个石台,四周刻着梵语符号,不知道是什么用途。墙壁四周摆着姿势各异的佛像,在火光下看起来阴森森的。 明华章最开始没看清,等他走近,看清楚佛像内容时,脸色骤然沉下,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 两个头戴宝冠、身着天衣的佛身相对而立,紧密搂抱,身体相接。明华章这时候看去,发现每尊佛都是男女两身,有立有坐,俱行亲密姿态。有些金刚还长着兽面人身,他们青面獠牙,怀中所抱女子却□□,看起来狰狞怪异,阴森可怖。 这是密宗供奉的双身佛,当然,他们的另一个名字可能更为人所知——欢喜佛。 明华章想到一些关于密宗的传闻,似乎在密宗看来,女子是供养物,以爱、欲供奉那些狂暴的神魔,使他们得到感化,将他们引入佛门境界。双修更是密宗修佛的最高境界,代表着智慧与慈悲的融合,调伏魔障,引向佛智,双空乐运。 也就是说,如果想要修行密宗佛法最高阶段,是需要女伴的。明华章这时候再看中央的石台,也不知是不是他先入为主,他越看越觉得像床。 明华章心里涌上些不太好的感觉,他回想走来的方向,心中一惊,仰头朝上看去。 照这样说,上面岂不正是普渡寺的大雄宝殿? 明华章沉着脸,立刻去搜石台。可惜石台被清洗过,再加上上一桩命案是四年前,在时间的冲刷下,很多痕迹都不可见了。 明华章只能退而求其次,寻找其他证据。如果他的猜想没错,女乞丐、黄采薇、雨燕,或许还有更多受害女子,就在这里被迫“帮助”修行后又被杀害,那附近一定有凶手作案的凶器。分解胫骨所需要的工具极其专业,远不是随便一柄刀就可以的。 明华章打开供奉佛像的木柜,注意到里面抽屉都是空的,看绸缎上的压痕,这里原本放着什么,只不过被拿走了。 明华章用手指丈量,没错,那些骨笛的长度正合适放入。所以,骨笛原本被供奉在这种地方,只不过后面被住持挪到了上方暗室,并冠以失窃名义,名正言顺销赃? 明华章继续翻找,他连续看了好几个橱柜,里面都是空的,等拉开最后一个柜门时,他的手顿住了。 他盯了良久,一一取出里面的东西。铁锯、铁杵、绳子、一整套各种长度的刀,还有许多用途不明的锐器。明华章点亮火折子,仔细照这个木柜,在底部发现了黑褐色的痕迹。 似乎是血。看位置,应当是凶器上沾着血迹,凶手将刀具放入木柜中时没有注意,故而留下了痕迹。 明华章试着还原整件案子的经过,密宗信奉双修,某些狂热的信仰者也如此认为。他觉得自己修行的是最高佛法,女子能帮助他,成为佛母,乃是莫大的荣幸。他将女子或骗或掳带到这里,修行后那些女子不肯保守秘密,他就杀了她们,并挖出胫骨,按密宗的讲究做成骨笛,来消弭她们的怨恨,超度她们往生极乐。 凶手或许真的觉得这样做是超度活在苦难中的女子,也或许只是借着佛法的名义满足自己的私心。那些女子被逼迫、被折磨、被杀害时,头顶上方,就是大日如来,佛法无边,来往人群正虔诚地跪在佛像前,祈求各自的嗔痴贪欲。 前几次凶手做的天衣无缝,但是四年前闹大了,他出于某种原因暂停杀人,废弃了这个地方。但今年他再度出现,只不过场地换到了长安城里。然而这次和四年前不同,京兆府的调查十分密集,逐渐查到卢渡和普渡寺,凶手怕了,因此想出一招祸水东引。 明华章能查出岑虎是假的,凶手笃信佛教,想必认识不少佛门中人,肯定也能发现。他兴许未必清楚岑虎的真实身份,但只要知道净慧是假的,并且和庆州官银有关系,那只需要将官府的视线引到岑虎身上,剩下的事自有官府中人查。然后再将岑虎杀死,营造出岑虎畏罪潜逃、意外死亡的假象,就能移花接木,让一切死无对证。 至于岑虎是自己收拾东西逃跑的认知也很好做。凶手知道这个地下祭坛,可见对普渡寺非常熟悉,他在寺内应当有同党,只要趁岑虎离开时进入房间,打包好细软财物,故意作出一副主人仓皇逃跑的景象。等官府到来时,再有意无意提点两句,所有人都会觉得是岑虎心虚,提前跑路了。 甚至压根不需要凶手自己出马,岑虎在普渡寺内人缘并不好,只需要撺掇沙弥几句,等官府来人时,小沙弥们就会义愤填膺将矛头推到岑虎身上。 而这时,想必岑虎已经死了,一个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官府也不会替一个有前科的贼子清查,一切罪名都将由岑虎承担。 可惜他们遇到了事多、不合群且纠缠细枝末节的明华章。明华章后来去岑虎落崖的地方试验过,将人骨从山崖上落下,并不会摔成那么散的碎片。而且,一个重物自然从崖边滚落,也不会落到岑虎尸体那个位置,除非被人推了一把。 岑虎不是自然死亡,他是被人骗到那个路段,然后从背后推下去的。 这自然也算摔死,无论仵作怎么检查都查不出问题,唯独明华章发现,岑虎的尸体似乎离崖壁太远了,而他又偏偏闲到找了个和岑虎重量类似的麻袋,从山崖上推落,亲自试了一遍。 事到如今,可以确定凶手一定和普渡寺住持、卢渡脱不了干系。普渡寺是郑家捐赠的宅子,如果普渡寺偷偷修建密室,周围一定有人知道,但附近住户一无所知,只可能是在普渡寺搬来之前,密室就已经存在了。 战乱时分很多人家会在地下修建密室避险,郑家是大家族,有此防备也有可能。如果密室早就存在,那如今长安里最可能知道这个密室的人,一个是卢渡,另一个就是普渡寺住持。 这曾经是卢渡母亲家的宅子,卢渡在这里借住了好几年,每个死者都和卢渡有交集,事情未免太巧。普渡寺住持更不必说,地下祭坛就在大雄宝殿之下,入口便在住持房间,他给人骨笛搬家以栽赃岑虎,主动抹去卢渡父母的存在,在官府询问时保持缄默,他的动作太多了。 但明华章还拿不准住持有没有参与命案,如果是同谋,就不必顾忌手段了,如果只是知情不报,那还要防着真正的凶手销毁证据。 毕竟,如今虽然找到了案发地,但并没有直接指向凶手的证据。 而且程思月死亡那日,普渡寺住持和卢渡都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若没掌握足够的证据就打草惊蛇,万一凶手不肯招供,御史台那边肯定不会通过他的判词。 明华章一边想着,一边把大件的东西放回去,唯独把那套刀留在身上,打算回去找仵作检验。 明华章没有尝试从原路返回,他在地下耽搁了不少时间,现在估计快亥时了,住持很快就会回来,他不能再回禅房。但明华章并不慌张,如果如他猜测,这个地方本是为了战时避难修建的,那一定还有其他出口。 明华章拿着火在四周查看,突然发现有一块墙壁颜色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形状还正好是方形。明华章仔细看了会,试着推其中一侧,石墙竟然 被推动了,慢慢露出后面的空间。 明华章看了眼,熄灭祭坛中的油灯,闪身没入前路未知的黑暗。 密道曲曲折折,黑暗逼仄,十分难走,有些地方只有半人高。明华章气息沉着,对黑暗不见丝毫害怕,但也没有冒进,步履始终沉稳,像只猫一样,灵活敏捷地穿过一个又一个弯道。 不知不觉,密道变高了,墙壁上开始结霜,明华章意识到出口就在附近,但是路过一个岔路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去岔路探一探。 岔路的尽头同样是一段台阶,明华章走上台阶,抬开石板,发现自己进入一间禅房。房间里没有人,空气里冷冰冰的,明华章谨慎小心地放下地板,握着刀,在禅房里探查。 这是哪里?为什么密道会通向这里? 明华章用刀尖挑开后窗,侧着身朝外看去。一轮上弦月高挂树梢,冷辉洒在大地上,像结了一层冰霜。 明华章注意到灌木枯枝下,似乎有一条路直通后窗。他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跳出去,看看这条路又通向哪里。 和尚们晚课结束了,前方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一伙和尚结伴走来。明华章加快脚步,闪身躲入角落。这时候他发现前方有处墙角塌陷了,掩映在树丛中,十分不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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