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其他地方还在热闹,然而明家已没有丝毫玩兴。马车辚辚驶过,明华裳靠在摇晃的车厢上,闭目想爆炸案。车轮碾过石头,车帘飞快地翻开一条缝,她闭着眼,没有看到外面,苏雨霁、苏行止正和他们迎面走过。 苏雨霁眼风扫到马上的人,猛地怔住,转身朝后望去。苏行止开始还不明所以,等他看到马背上那道熟悉的身影时,表情愣住了。 明华章?那前面那位中年男子,便是明家的长辈? 更甚者,那就是镇国公明怀渊? 苏行止悄悄看向苏雨霁,苏雨霁皱眉盯着前方,眼神茫然迷惑。 这个身影好眼熟,她以前似乎见过。
第117章 浑水 大明宫,丹凤高耸,宫宇巍峨。上官婉儿快步走入宫殿,对着帷幔后的人影行礼:“回禀陛下,善和坊踩踏已控制住,除了一庶民被烧死,没有其他伤亡。” 帷幔后,两个男子跪坐在地,柔柔依偎在中间女子膝上,可是明明他们看起来比那位老妇人强壮多了。金辉和烛火晃晃悠悠映亮他们的脸,两人容貌很相似,鼻梁高悬,白皙俊秀,长了副君子如玉的好相貌,但眼角眉梢的媚意却破坏了这份气质。 上官婉儿垂下眼睛,脸上丝毫不为所动。苍老的女声慢悠悠从帷幔后传来:“是怎么控制住的?” 上官婉儿垂头,低声说:“京兆府少尹明华章正巧走到附近看灯,发生变故后他立刻调动金吾卫,稳住了民心。” 明华章?女皇缓声道:“又是他。最近,总是听到他的名字。” 上官婉儿拿不准女皇是什么态度,垂眸,不敢接话。张昌宗觑了眼女皇脸色,笑着说:“不愧是陛下亲点的进士郎,果真忠诚。” 女皇没有反应,脸上还是那样古井无波。张易之在背后按了按弟弟的手,轻声慢语道:“是陛下洪福齐天,天命所归,冥冥中得神佛庇佑,这才让长安避过一次又一次危机。” 张昌宗得到兄长暗示,马上明白过来,嘴像抹了蜜一样说女皇是紫微下凡,奉承天命。 女皇听自己的小男宠说了一会,淡淡道:“行了,既然没事了就下去吧。伤亡的事让京兆府好好处理,长安乃龙首之都,但这两年长安的怪事太多了些,朕让他们做京城父母官,可不是为了好看。” 上官婉儿俯身应诺,轻手轻脚往外退去,恭顺地合上殿门。等人走后,女皇倚在榻上,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 张易之见状膝行到前方,轻轻给女皇揉太阳穴。张昌宗揣度着女皇脸色,斟酌道:“陛下,您成日为国事劳累,也该保重自己身子。如今东宫既立,您不妨分些政务给太子,有诸位宰相护持着,不会出差池的。” 女皇合着眼,看不见他们的表情,因此张易之很直白地瞪向弟弟,目光中满是不赞同。 他这话太急切了,女皇如今的脾性越发不可捉摸,若惹怒了女皇,后果不堪设想。 张昌宗却不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依然做出一副天真模样,说道:“如今太子乃众望所归,臣今夜去宫外观灯,还看到有百姓给太子立了长明灯,庆贺太子回归长安,福寿绵长。若陛下教太子处理政务,诸公定然十分支持。” 女皇依然闭着眼,心中悠悠叹气。张昌宗虽然美丽,但着实愚蠢,挑拨说得流于表面,他心里想什么,女皇不用看就能猜到。 然而,正是因为这份愚蠢,女皇才相信他确实在民间看到了百姓为太子立灯,民间真心为李家重回长安而高兴。 回,这个字十分耐人寻味。仿佛所有人都认定周武王朝是一个乱子,一个意外,一个寡妇可笑的野心。等她死了,这天下终究要回到李家人手里。 李唐,才是满朝文武秘而不宣的君王。她这一生从昭仪,到皇后,到太后,排除万难终于成了皇帝,每一天都在争。她不服女人天生比男人矮一头,不服世家生来尊贵寒门生来贫贱,不服她明明谋略才能远超于她的丈夫儿子,却只能屈居下位。理政权力给她,是丈夫和儿子的美德,收回,她也该感恩戴德。 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皇位只有男人坐得,女人坐不得? 女皇为这份不甘斗争了半辈子,她杀了她的二儿子,流放了三儿子,圈禁了四儿子,利用了大女儿的死,拆散了二女儿的婚姻。她做了这么多,终于如愿成了皇帝,然而在她垂垂老矣之时,却眼睁睁看着无论朝臣还是百姓,都期待着前朝复辟。 甚至都不能称李唐为复辟,在天下人心中,本来便当如此。 那她这么多年,算什么呢? 女皇面容依然平静,只能看到眼皮下眼珠轻微转动,暴露了她心绪不宁。张易之觉得弟弟太冒进了,不断使眼色,但张昌宗觉得自己抓住了女皇心思,不肯收手,继续乘胜追击道:“不像魏王,只有您能教导他。今日魏王还托人来和陛下问安,他正被禁足,不能进宫给陛下请安,只能送盏灯,遥祝陛下千秋万岁,龙体安康。” 去年年末,京兆府少尹明华章给连环挖骨案翻案,查出楚君案是人模仿作案,凶手正是魏王幕僚。虽然最后只治罪幕僚,魏王因不知情从案件中抽身,但没多久,魏王就被女皇禁足了。 女皇终于开口了,沉沉说道:“他倒是有孝心,但祈福灯有一盏便好,做的太多了,就多余了。” 张易之紧张,手指险些按错穴位。张昌宗心跳也漏跳了几拍,拿不准女皇口中的“做的太多了”,说的是他,还是魏王。 他仗着女皇闭眼,仔细窥探女皇脸色,壮着胆子说:“魏王做的再多,心里也只向着您。他无非是争宠,想让您多疼他些罢了。” 女皇许久没有应话,就在张易之心神惴惴,几乎要控制不住跪下请罪时,女皇缓缓开口:“朕累了,你们都下去吧。” 张易之长长松了口气,他用力掐了弟弟一下,示意弟弟闭嘴:“遵命。陛下好生歇息,臣等告退。” 出来后,张昌宗拉开袖子,看到手臂上都青了一块,愤愤不平道:“五兄,你掐我做什么?” “你还敢诉苦?”张易之骂道,“六郎,你今日话太多了。魏王和太子无论如何都是女皇亲人,他们两人再落魄,女皇总不会杀他们,但你算什么?你哪来的胆子,替魏王求情?薛怀义的下场你忘了吗?” 张昌宗这些年无论走到哪里都众星捧月,哪怕宰相见了他都客客气气问好,如何受得了这种语气?张昌宗也冷下脸,说:“你清高,你遗世独立,可是女皇身体越来越差,她还能捧着你多久?等她走了,你去哪儿摆恒国公的威风?怕是连皮带骨,都要被人剥了。” 张易之如何不知道呢?他们兄弟二人因为侍奉女皇一飞冲天,满门显赫,但这些煊赫都是无根浮萍,现在他们越得意,等女皇死后摔得就越惨。 他也想过急流勇退,遣散家财,去民间过回寻常日子,然而,皇权漩涡一旦沾上了,是你想退就能退的吗? 从他们入宫为女皇献艺那天开始,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如今不是他们杀人,就是来日别人杀他们,二张兄弟只能找外援。唯有讨好了下一任皇帝,才能保住他们兄弟的命。 然而,李家本身就是皇族,哪里用得着他们扶持呢?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最终,他们选择了同样没有退路的武家。 武家诸王中,又属魏王最雄才大略。他们和魏王一拍即合,他们在女皇身边为魏王通风报信,魏王日后保张家全身而退,这是双赢之举。 前提是,下一任皇帝得是魏王。再不济,也该姓武。 张易之静默良久,唯有朔风猎猎从丹凤门穿过。最后,张易之说:“可是,你操之过急,恐怕在女皇面前露了马脚。” 张昌宗嗤笑一声,不屑道:“她是什么人,满朝文武谁的动向不被她握在手心,你以为我们能瞒过她吗?她需要的,就是一个恶毒浅显,毫无心机的傀儡。” 女皇更宠爱六郎,对琢磨女皇的心思一事上,张易之还真远远不如弟弟。张易之屈服了,问:“那接下来你待如何?” 张昌宗轻呵一声,转身看向巍峨高大,令人目眩神迷的大明宫,说:“女皇如今对李家的猜忌愈来愈重了。报信给魏王,至于能不能抓住机会,就看他自己的了。” · 魏王府内,魏王看完飞鸽传书,面无表情将密信递入火中,烧成灰烬。 他一动不动盯着烛心,看得久了,眼睛被晃出虚影,空地上隐隐约约出现另一个人的影子。 他突然抬高声音,问心腹:“李贤的遗孤找的怎么样了?” 心腹跪在垂帘外,心惊胆战回道:“回殿下,苏氏女和明家龙凤胎一切行动如常,看不出端倪。” 魏王冷笑一声,彻底失去耐心:“去年十月,你们就是这样说的。” 心腹身体止不住颤抖起来,头都不敢抬,忙道:“但属下打听到,曾有人多次在苏家附近看到一个男子,疑似是镇国公。” 魏王微微眯眼,镇国公去过苏家?那就几乎可以坐实,抱去苏家的那个女子才是他的亲生女儿,李贤的孩子,就在那对龙凤胎中。 还真是忠臣啊,为了一个死去的太子,将亲生女儿送出去做牺牲品,这么多年养在农家,甚至连来往都切断了。明明是公府千金,却铁了心让她一辈子当个农女。 真是大公无私。真是忠心赤胆。 魏王起身,用力将烛火按灭,道:“来不及慢慢等了,不如引蛇出洞。将这个消息透露给苏氏女,安排她去镇国公府闹。把水搅浑,才能看出藏了多少条鱼。” 魏王眯眼,阴鸷道:“我倒要看看,能让臣子抛头颅弃亲女的章怀太子后人,到底藏在哪里;等姑母知道臣子心目中的大唐正统李贤竟留有后人,还能不能坐得住。” · 上元三日无宵禁,理应是全城狂欢的日子,但因为出了爆炸的事,长安戒严,不光禁卫军的假期结束了,连明华章也紧急被叫到京兆府,听候圣命。 虽然爆炸的事没造成踩踏,但此事影响极为恶劣,上元节长安不仅有百万百姓,还有来自各国的胡商、使者,堂堂大周竟有人被当街炸死,传出去成何体统? 传旨太监照例把京兆府众人数落了一顿,然后转达女皇旨意,让他们整顿全城灯火,务必保证此类事情不再发生。 明华章大清早挨了一顿骂,都已经习惯了。京兆府就是如此,论功行赏的时候轮不到他们,但长安发生任何事故,首当其冲就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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