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宋岩柏的父母不在长安,冯掌柜的亲人在案发时要么有人证,要么在外地,都没有作案机会。除了手足至亲,还有谁会惦记多年,只为了给冤魂报仇?” 这个明华裳也说不出来,撑着下巴冥思苦想。江陵单手搭着桌案,深深叹气:“我们现在就像无头苍蝇一样,看似知道了很多,其实什么都没查出来,甚至连个怀疑的人都没有。在长安里找人有如大海捞针,十天后,我们去哪变个凶手出来?” 明华章静静听了半晌,到此打住众人猜疑,沉声道:“那就继续查六年前的宋岩柏案。线索只会越挖越多,不必怀疑,往前走就是。” 明华裳有些犹豫:“可是,这毕竟是旧案,就算破了也和现在没关系。京兆尹明明说让我们专注此案……” “案子只分破没破,还分高低贵贱吗?”明华章面容冷静,声音沉着,道,“既然有线索,安心往下查就是,剩下的事有我,你们不必担心。” 明华章的话像定海神针,无形抚平所有人的情绪,仿佛只要有他在,天塌下来也有解决办法。明华裳因为要限时破案而变得焦躁的情绪得到极大舒缓,她站起身,说:“我再去回春堂看看。” 任遥、江陵也各自带人去巡街,挨个去问街上的人。这个办法虽然笨,但却是现在他们唯一能做的了。 谢济川看着他们强打精神的模样,叹口气,难得主动揽过和他无关的事:“我去东宫问问太子殿下。如果能取消花朝节观灯,最好不过。” 明华章虽然不抱希望,但还是认真向谢济川道谢:“多谢。” 谢济川轻轻摇头,他看着明华章,欲言又止,最后道:“差不多就去休息吧。案子若实在破不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保全自己最重要。” 明华裳、任遥和江陵已经往外走了,明华章抬头,望入谢济川寒潭般的眼睛。两人对视瞬息,明华章笑了笑,平静道:“我知道。” 谢济川极轻地笑了声,敛袖转身,悠悠说:“你不知道。算了,我走了,随便你。” · 十日之期传开后,京兆府的气氛凝重得像压了块铁,所有人都行色匆匆,毫无笑意。虽然没人交谈,但大家心里都清楚,若是这个案子破不了,京兆府的天大概又要换了吧。 可惜了,难得来了一个有能力的少尹,却还是打不破京兆府魔咒。明华章初来时清冷疏离、高不可攀,但这几个月相处下来,众人发现他虽然话少性冷,为人处世却细致稳妥,担事又担责,跟着他干会让人觉得未来充满奔头。哪怕京兆尹才是他们名义上的长官,明华章只是副手,但现在无论大家有什么事,都喜欢去找明华章。 众官吏私心里很不愿意看明华章被撤职,但命由天定,实在由不得人。只能怪明华章运气不好,刚上任就接连撞上大事。 衙役们在心里暗暗惋惜,明华裳比他们更清楚这一案的影响,连觉都睡不好了。要不是明华章强行把她带回去,她都想继续宿在京兆府了。 第二日才开坊门,明华裳就和明华章来到京兆府,然而他们兄妹刚进衙门,便收到一个噩耗。 黑虎死了。 明华章站在大牢里,脸色十分难看。看守大牢的狱卒小心翼翼道:“少尹,小的看他不招供还对大人不敬,实在见不得他那个张狂样,就对他用了刑。明明不是多重的刑,昨夜走时他还好好的,谁能知道他这么不中用,居然没熬过去……” 牢中阴冷,充斥着一股难闻的味道,一只带缺口的空碗滚落在地上。墙角靠着一个人,他头不自然地耷拉着,身上还穿着昨日那身衣服,但已被鞭子抽的破破烂烂,不成样子。 明华章声音极冷,但没有发脾气,而是近乎冷酷地问:“昨日你何时离开?” “亥时。”狱卒忙道,“少尹,小的敢发誓,那时他好好的,绝不像要死的样子。” 明华章扫过地上的血迹,懒得和他做这种口舌之争,问:“昨夜还有谁来过大牢?” 狱卒越发心虚,战战兢兢道:“就下午时您和明二娘子、谢舍人等人来过,后来正常换班,也没什么别的。” 明华章问换班细节,明华裳在外面翻看证词。她看到什么,抬高声音道:“二兄你过来看,黑虎招供了。” 狱卒忙不迭邀功:“是啊少尹,对付这种人就不能心慈,你跟他们好声好气,他们反而蹬鼻子上脸,只要上刑,老老实实都说了。小的也是为了尽快破案,为大人分忧呐。” 明华章全程声音冷静,情绪平稳,等问完后,狱卒都以为没事了,却听明华章说:“私自行动,滥用酷刑,杖四十,自己去领罚。” 狱卒一听忙求饶:“少尹饶命!以前审问犯人都是这样,小的只是按惯例行事,绝没有贰心!” “以前是以前,我是我。”明华章不为所动,平静道,“再求饶,加二十。” 狱卒看着明华章清冷雪白、不怒自威的侧脸,被狠狠骇住,不敢再说。 他算是知道了,这位少尹看着好说话,从不发脾气,但脾性一点都不软。于无声处听惊雷,这可比那些大呼小叫、摆派头逞官威的“青天老爷”不好惹多了。 把狱卒处理好后,明华章才走到明华裳身边,他音线清冷柔和,听不出一点端倪:“怎么了?” 明华裳抬眸飞快望了他一眼,勾住他的手:“二兄,别生气啦。官府陋习如此,这不是你的错。” 明华章反握住她的手,淡淡说:“我没生气。” 明华裳看着他的脸色,没说话,而是突然伸手去抬他的嘴角:“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生没生气我还不知道吗?别生气啦……” 明华章后退一步,捉住她的手,无奈道:“谁看着谁长大?你可别忘了,你比我小。” “好好,是你看着我长大。”明华裳哼了声,喃喃道,“你现在会装腔作势了,也不知道是谁,小时候被我按着打。” 明华章刚才哪怕处置狱卒都面如平湖,现在却露出明显的波澜,忍无可忍挑眉:“哪有?” “你说没有就没有喽。” 明华章紧紧抿唇,接过证词看字,不再说话了。明华裳凑到他面前,贱兮兮问:“生气啦?” “没有。” “那就好。打不过就打不过嘛,要是还不敢承认,那就太玩不起了。” 明华章冷着脸把证词扔到明华裳怀里,转身就走。明华裳笑着追上去,说:“你看,你这样就可爱多了。刚才你不喜不怒的样子,我都怕你憋出病来。” 明华章微不可见叹了一口气,知道她插科打诨都是怕他情绪伤身,无奈道:“你呀……你刚刚说发现什么了?” “哦,二兄你看这里。”明华裳递过去,指着上面的名字说,“上刑后,黑虎招供说,他是替盛德商行严掌柜倒卖残次、老旧草药,做一些黑市生意。盛德商行是什么来路?” 明华章和明华裳虽生在长安,但却在洛阳长大,对长安的关系网并不熟悉。明华章回到殿中,叫人来询问。 本地老衙役一听这个名字就了然道:“少尹是问严掌柜的盛德商行呀?严掌柜可了不得,他本是锦官城里一个地痞混混,十多年前在青城山游玩时进入一个山洞,误入阆苑仙境,他在仙境中住了三年,等出来后发现站在终南山,而且时间只过了三天。这时候他再回头寻仙境已不得,只能留在长安。长安权贵听到他的经历后大为惊异,纷纷请他去做客,他在宴席上说得头头是道,还能用仙人传授的修炼术炼制驻颜秘药,颇得那些高门贵妇、千金小姐看重。尤其是十年前,长安爆发一场瘟疫,关键的草药却没了,所有人都束手无策,严掌柜却在梦中进入仙境,一夜带出许多救命仙草,高门大户争相抢夺。从此后严掌柜一战成名,成了各王孙贵戚的座上宾,医馆药铺都找他买药,后来他又做起奇珍异宝、驻颜养生、益寿延年等生意,神气的很。” 老衙役像是说书一样,讲得抑扬顿挫,连严掌柜在仙境中的奇遇都说得活灵活现,仿佛亲眼所见。明华裳听完,却道:“我怎么觉得,他像是招摇撞骗,故意囤积草药,高价倒卖?” “二娘子,这话可不敢说。”老衙役忙道,“严掌柜如今生意遍布长安,几乎包揽周边所有药田,抬抬手就能决定一味药的定价。你以为仅凭他一人,能吃下这么大的场子?他的背后,有高人撑腰呢。” 药行不同其他,衣服、首饰可以拖到手头宽裕的时候买,但生病了,却一定要吃药。粮草是朝廷命脉,不好插手,但若是垄断药材市场,靠低买高卖炒作抬价,能挣的钱,可不比粮草少。 而且盛德商行吃相太难看,向上给高门贵妇献驻颜丹药,向下垄断全长安的药材生意,不允许别人进场,还一手操控黑市,连已经受潮的、发霉的草药也要倒一手卖出去。媚上欺下,横行霸道,如此行径,难怪黑虎被抓进来时那么嚣张。 明华章深深拧着眉,女皇为了巩固政权,登基后就迁都洛阳,另起炉灶。长安这个旧都无人监管却又有着百万人口,自然成了许多蛀虫的温床。 可是,这明明是大唐的心脏,凝结无数人心血的明珠长安啊,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明华章沉着脸问:“盛德商行掌柜叫什么,怎么敢如此猖狂?” 衙役耸耸肩,说:“叫严精诚,不过如今长安里已没人敢直呼他的名讳了,不管什么人,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唤一身严掌柜。少尹,宫里只让破案子,我们找出凶手就够了,其他的事没必要沾染。” 明华章起身,淡淡道:“我倒要看看,他神通广大到什么程度,能不能管得了我这个京兆少尹。” 他说着阔步往外走,衙役吓了一跳,忙追出去:“少尹,您要去做什么?” “查账。”明华章已经走下台阶,大步流星道,“查他黑市的账,看看三年前,他是否明知有毒,却还向钱益售卖大量附子。” 衙役听到差点吓死:“少尹,不可,您勿要意气用事!二娘子,你快去劝一劝少尹。” 明华裳提着裙子出门,闻言道:“你们去把黑虎的尸体收殓好吧,毕竟是在官府闹出的人命,就算他作恶多端,也该有个交代。我去追二兄,放心,我会帮衬他的。” 说完后,她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道:“奇怪,为什么我觉得这个名字这么耳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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