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裳说着叹息:“也是我们疏忽,最初我们看到封老太爷喝茶后就不动弹了,出于惯性觉得毒下在那壶茶里,认为凶手就在接触过茶的人里。而封锟故意打碎茶壶,之后躲躲闪闪不肯说实话,极大误导了我们。你到底是通过什么手段,让他心甘情愿掩护你?” 宝珠冷笑一声,不屑于回答。明华裳耸耸肩,无奈道:“好吧,既然你不愿意说就算了。封老太爷死后第二天,也就是初四,你得知封铻和封二太太发生争吵,独自去水榭散心,就避开耳目去水榭找封铻喝酒。这也是我锁定凶手是个年轻女子的原因,封铻烦躁得连一起长大的长随都不想见,想来唯有一个年轻美丽、善解人意的女子,能让他心甘情愿开门了。你借口陪他喝酒,在他的酒盏里加了迷药,封铻被迷晕后,你将他拖到水边推下去,封铻被湖水呛醒,却因为迷药的作用无法爬上岸。你就蹲在水榭台子上,一次又一次把封铻的头按下水面,直到他被活生生溺死。” 说到这里明华裳也很佩服,道:“你实在很擅长利用人的思维定势,为此设计了两个延时诡计。第一个是老太爷的死,你提前了封老太爷的死亡时间,让大家以为封老太爷在喝茶时就死了,实际上在众人冲上楼时封老太爷才被杀死。而第二次你却推后了封铻的死亡时间,在丫鬟去找封二郎问话时,他其实已经死了,但你制造了封二郎和丫鬟的对话,让人误以为他在戌时正还活着,随后你跑回主院,故意在所有人面前查房,制造不在场证明。官府寻找戌正以后的嫌疑人,你因为往返时间来不及,得以排除嫌疑。然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终究棋差一招,被我们找到了。” 宝珠冷冷听着,道:“如果真按王妃所说,二郎是戌正前死的,奴婢一介凡人,如何能让死人开口,在戌正让二郎和二太太的丫鬟对话?” 明华裳啧声,说道:“你这个问题问对了,白日我通过画像觉得是你,但就是想不通这一点,才没有逮捕你。多亏我的丫鬟今晚玩闹时学鸡叫,学得简直惟妙惟肖,我才突然想明白。” 明华裳指向抱厦,静静看着宝珠道:“秘密,就在于你养的鹦鹉。这只鹦鹉一直都是你照顾,虽然它名义上的主人是封老太爷,但它实际上只听你的话。初四那天,你溺死封二郎后,不巧撞到封二太太的丫鬟玛瑙敲门。你情急之中让鹦鹉学封二郎的声音,打发走了丫鬟,堪称巧妙地制造了不在场证明。” 宝珠还是不为所动:“王妃说笑,一只鹦鹉,学一两句吉利话就是极限,怎么可能像人一样和活人对话?何况玛瑙分明说过,她来找二郎的时候门是朝里拴上的,如果二郎在那时就已经死了,凶手是如何出去的?” 明华裳示意衙役 拿另一个端盘上来,取出里面的东西:“这个诡计很好猜,我和殿下第一次去水榭的时候就看出来了。答案就是水榭露台上放置的钓鱼竿,我们注意到鱼竿上的线被人剪掉了一段,应当就是你干的吧。你让鹦鹉模仿封铻的声音,打发走玛瑙后,用鱼线缠住门栓,从外面将门栓拉到锁扣里,再将鱼线剪断,从门缝里抽出,就能制造出门从里面关上的假象。密室,醉酒,水边,三个因素综合在一起,旁人发现时自然会觉得封铻是失足溺死,没人会怀疑是他杀。” 宝珠紧紧抿着唇,明华裳等了等,见宝珠没有反驳的话了才开口:“但你没想到,今早我们来了,在水榭停留了许久,似乎并不认为封二郎是意外落水。你有些慌了,意识到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就加快手脚害死了管家和封大郎。殿下在信中说,管家马鞍中被人藏了一根针,他在逃跑途中摔下马背,失血加失温而死。让我来猜猜,应当是你发现了管家要跑,所以偷偷在他马鞍下别了一根针吧?” 明华裳慢慢走到黄花梨鸠杖边,朝拐杖里的机关扫了眼,说:“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没有所谓盗圣,是封老太爷贼喊捉贼。他假装在床头收到了盗圣的挑衅,大动干戈,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将随侯珠锁到摘星楼藏宝匣中。初三那天我就觉得不对了,我分明说了不想看,但封老太爷非要大费周章打开藏宝匣,让所有人看到随侯珠还在,随后亲手将匣子关好。封老太爷如此眼高于顶的人,怎么可能亲手做重活呢?后来我想明白了,他在关匣子时就将随侯珠藏到从不离手的拐杖里了,等子时到时,摘星楼一定会遇窃,那时只有他在楼上,他只需要咬定看到了贼人,当众打开藏宝匣验货,随侯珠就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丢失’。 “他这样闷声发大财,既能让封家成为受害者,还能不为人知地拥有随侯珠。你一直待在封老太爷身边,想来察觉到他的计划了,你顺着他的心思将计就计。在封老太爷调换随侯珠后,你假借封大郎的手给老太爷下迷药,再趁他不能动时将他杀死,便可以将凶手甩锅给根本不存在的‘盗圣’。自此之后,随侯珠的下落就成了谜,封二郎知不知道不好说,但封大郎显然是不知道的。今日你只需要找个机会透露给封大郎随侯珠的下落,再同样透露给山匪,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借山匪的手杀死封大郎。等官府来后,你再从旁牵引,引导官府查出董海等人的身份,让官府出面去剿匪,这样一来,害你父母的凶手就全都遭报应了。卫珠,我说得对不对?” 宝珠垂头停了一会,哂然一笑,平静地抬起头。事到如今,她心愿已了,没有必要再伪装了。宝珠极轻地勾了下唇,脸上倏尔不见当家大丫鬟的温柔谨慎,像变了个人一样,眼睛清明冷静,有一种毒蛇捕猎前的耐心和冷酷。 宝珠,或者说卫珠,眼眸里闪烁着幽幽恨意,道:“他们活该。我只恨他们死的太晚,踩在我卫家的尸骨上安享了十年富贵。要不是我做不到,我恨不得亲手将他们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明华裳静静看着她,她明明是凶手,但明华裳抓到她并不觉得快意。三天内杀四人,还有一伙穷凶极恶的山匪,也被她送上了绝路。三次延时杀人,两次借刀杀人,算计堪称绝妙,若她没有家破人亡,想来本会成为一位极精明、极能干的女首富吧。 明华裳拂了拂裙摆,坐在座位上,端起衙役奉的茶喝了口。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她口都干了。等缓解了嗓子里的痒意后,明华裳好整以暇道:“说说吧,你的故事,以及,封老太爷和封二郎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一个圈,捏造一个‘盗圣’出来。他们,到底隐瞒了什么?”
第191章 宝珠 卫珠沉默良久,才徐徐诉说自己的过往:“我本是洛州人,姓卫,父母年纪很大才得了我一个女儿,爱如珠宝,所以给我取名卫珠。我少年时过得无忧无虑,我父母十分恩爱,母亲虽然只生了我一个女儿,但父亲说儿女都是缘法,没有纳妾,也不信女人就该相夫教子那一套,母亲经常跟着父亲一起做生意。在父母齐心操持下,卫家的生意做的越来越大,在洛州有了首富之名。其实父母并不把虚名放在心上,一直踏实行事,低调做人,每逢年节,母亲还会带我去寺庙捐香火。谁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天授四年,我刚过了八岁生辰,父亲要去外地行商,因为单子很大,母亲怕出什么差错,和父亲一起出门了,然后他们及卫家的商队,再没有回来。后来我才知道,这桩‘大单’,从一开始就是圈套。” 明华裳表情并不意外,当年卫家商队全员惨死,轰动一时,连商州的卷宗中也记载了。今夜明华裳找了许久,她一看到洛州卫家的记录,就知道卷宗中“无力自保”、“变卖家产”的幼主,便是封家大宅中玲珑圆滑的大丫鬟宝珠。 她本名卫珠,卫家出事时她才八岁,一个年幼懵懂、无力自保的女孩能有什么好下场,最终流落奴籍,改名成宝珠,进封家成了伺候人的丫鬟。 或许,流落奴籍是真的,进入封家,却是她苦心求来的。 卫家惨案在卷宗中只有寥寥几笔,那些死去的人只是官府记录中一个冷冰冰的数字,但在卫珠口里,那些人是鲜活的,他们是她的父母双亲,是从小带着她玩的护院叔叔,是教她算盘的账房伯伯。明华裳叹了口气,问:“你怎么知道那是圈套?” “因为处处都是破绽!”卫珠的情绪激动起来,说道,“我父亲向来谨慎,随行的护卫也是我们家用惯的,比那一单更名贵的货物卫家也押过,每次都是平平安安回来了,但那次他们走到黄龙山的时候,本该保密的商路上突然出现土匪,如有神助般杀了所有人,连一个逃出来的都没有。后来官府送尸体回来,好多侍卫身上只有一刀致命伤,竟像是毫不反抗就被人砍死了。除非他们被人下了药,否则一群年轻体壮、武艺精湛的镖局护卫,怎么可能输给人数还没他们多的土匪呢?之后的一切联动也很快,货主知道东西丢了,带着人就打上门来,连一日都不肯宽限,像是故意告诉全城人卫家无人主事,人人可欺。墙倒众人推,我父亲的奶娘一家趁机将我母亲的陪嫁排挤出去,以奶嬷嬷之名替我做主,将卫家的产业接连低价卖给别人,后来,还将我卖给了人牙子。” 卫珠说到这里眯了眼,幽幽恨道:“我亲祖母死的早,父亲念在儿时吃奶之恩,一直以奶妈之礼厚待他们一家,哪怕那个老瘟婆的丈夫和儿子沾上赌瘾,父亲依然不肯将他们赶走,默默替他们填补亏空。然而这世上好心人没好报,父亲以仁义待他们,他们却勾结外人,谋夺卫家的财产。卫家的铺子被低价折买,他们一家在其中不知吃了多少回扣!若我当时再大五岁,不,哪怕三岁,都不会让那群人兴风作浪。” 明华裳听着叹息,以卫珠之能,如果当时她再年长五岁,定能稳住局势,不让卫家的产业继续流失,等缓过气后,卫家东山再起也不无可能。可是,世间最吝啬的就是如果。 明华裳没有问奶娘一家的下场,封家都近乎死光了,何况亲手将卫珠推入深渊的奶娘一家呢?明华裳问:“那你是怎么找上封家的?” 卫珠说:“我被人牙子买走后,辗转过许多地方,身边的同伴来来去去,有父母死后被兄嫂卖掉的,也有被大户人家赶出来的,我从她们身上学到不少人情世故,渐渐明白卫家当年的事不对劲。后来我重回洛州,奶娘一家因为沾上赌债,再次一贫如洗,我略施小计,就让他们吐出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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