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极了,韩颉刚刚还担心明华裳想混入玄枭卫当双面间谍,现在他尽可打消这个念头了。 反而要担心她是不是想混进来骗钱。 事关自己一辈子幸福,明华裳立刻露出一脸虔诚,虚心问:“那韩将军需要我做什么?” “这得看你能做什么。”韩颉说,“玄枭卫中有天、地、玄、黄四个等级,唯有达到地级,才能领终身俸禄。恐怕要让小娘子失望了。” 明华裳轻轻“啊”了一声,显然也认识到朝廷的钱没那么好挣,这口饭没那么好吃。她很快打起精神,说:“不失望,那怎么样可以达到地级?” 韩颉轻轻笑了声,这位小娘子还真是敢想。韩颉也不怕她泄露出去,如实说道:“天地玄黄只是大概的级别,仅代表在玄枭卫中的权限,每一级中还有许多职位划分,整个玄枭卫远不只四级。其中天字级是女皇的亲信,没有上官,有任何事直接向女皇禀报;地字级是精英,不止要搜集情报,还要独立外出执行任务;玄字级负责打听消息、传递情报;黄字级更第低一层,没有上司对接,搜集所有可能有用的消息,从米价到街上发生的事,不论巨细,全部写好了上交。” 明华裳明白了,她突然想起许多年前一桩趣事。 那时女皇刚刚夺权,臣子不愿意让一个女人压在头上,外州诸王更是蠢蠢欲动。有一天清早,宫门外忽然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上朝的臣子好奇,路过时瞟了一 眼,结果竟然是一群盗贼排队开锁。 一个古怪的四色铜匦上挂着锁,京城最厉害的盗贼挨个尝试,结果没一个贼能打开。 随后女皇宣布,这个铜匦是为了广开言路,上面有四个口子,其中涂青色的是延恩匦,用于养民劝农;朱色的是招谏匦,用于评判朝政;白色的是伸冤匦,用于申诉冤屈;黑色的是通玄匦,用于建言献策。无论贫富贵贱,任何人对朝廷有什么意见,都可以写在纸上,递入铜匦中。每日傍晚女皇会命亲信太监去取信匣,里面的纸片女皇都会亲自看。 那把锁是不是真的如此玄妙无人得知,但女皇无疑给天下传递了信号,这个铜匦只有她能打开,换言之,你永远不知道别人在纸上写了什么。 历朝历代上达天听最难,有了铜匦后,任何人都有机会直接接触女皇,女皇由此可以知道民声民情,不用受臣子、宦官蒙骗。 但铜匦更重要的还是被用来陷害告密。 毕竟百姓识字的能有几个,大多数都是官员悄悄往铜匦里塞政敌的告密信,女皇也乐于让群臣对立,这样,她这个女皇帝才坐得稳。 后面暗无天日的酷吏统治,层出不穷的谋反风波,都由此而生。没几年酷吏壮大到无法控制,臣子敢怒不敢言,酷吏猖狂到每日投飞镖,射中谁就说谁谋反。 最后他们甚至敢诬告魏王、太平公主谋反。这可踢到了铁板,武家人和太平公主一起进宫里哭诉,那时女皇已坐稳皇位,再纵容酷吏妄为下去,就要影响女皇的名声了,所以女皇及时醒悟,杀了酷吏,长达十年的酷吏阴云这才终结。 一大批酷吏被清算,铜匦自然也慢慢没落。明华裳以为铜匦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了,没想到,它只是从一个看得见的实物,化作了看不见的情报网。 玄、黄两级玄枭卫,干的不就是铜匦的活吗?只不过玄字级听起来高贵一点,主要监视勋贵和官宦,但实质没有区别。 明华裳没来由生出种直觉,这种感觉刚刚才救了她一命。明华裳莫名觉得,她若想好好地、不受打扰地活下去,就不能做一个告密的黄字级或玄字级。 玄枭卫主动找上门,让她帮忙监视勋贵,那她怎么知道,她身后是不是有其他人监视她呢? 无论出于安全还是长远打算,她都必须拿到地字级。需要外出执行任务,危险性自然翻倍上升,但只有这样才能成为玄枭卫内部人,不会被随便抛弃,她才能积攒出有用的人脉,供自己日后独立门庭,安身立命。 明华裳飞快想明白利害,还是一副贪财懒惰、不知天高地厚的娇小姐模样,大言不惭道:“地字级就能领一辈子俸禄了?那好,我要做地级的。” 韩颉笑了声,说:“明娘子还真是……不可貌相。地字级不是说说那么简单,其中有许多不为人知的辛苦,小娘子细皮嫩肉,娇生惯养,实在没必要受那份苦。” 明华裳当然怕吃苦,但她更知道,命运给予的一切背后早已贴好标价,她不愿意吃苦,势必要失去等价甚至更多的东西。 明华裳咬咬牙,豪气冲天道:“没关系,我觉得我聪明伶俐又有天赋,肯定能行!” 韩颉似笑非笑看着她:“如果我还没老糊涂,似乎不久前,小娘子才说过自己脑子不好,反应慢,身体弱,连跑步都坚持不下来。” 这回不需要装,明华裳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脸痛苦:“我确实坚持不下来。但有什么办法呢,只有地字级才可以领终身俸禄。” 韩颉实在不知道一个公府小姐,又不是要被赶出家门,她为什么对钱财如此执迷?但这个说法配上明华裳的表情,莫名很有说服力,韩颉道:“既然你有志气,我也不能拦着你上进。但是,玄级以下我能做主,到地字级我就无能为力了。” 明华裳试探地问:“所以……” “所以,要考核。”韩颉笑眯眯说,“小娘子,只有通过试炼任务,才能进入地级。” 明华裳觉得牙疼,她就说,找一张终身饭票哪有那么容易。明华裳觉得她来都来了,干脆豁一把争取最好待遇,未来四十年她就能端上铁饭碗了! 明华裳深吸气,壮士断腕般说:“好,考就考!” “娘子爽快。”韩颉笑着道。明华裳雄赳赳气昂昂盯着韩颉,亲眼注视着他将紫砂壶中的废茶倒掉,娴熟地碾茶饼。明华裳看了一会,勇气嗖嗖地漏光了,几乎连笑容都维持不住:“韩将军?” “嗯?”韩颉抬头瞥了她一眼,似乎很意外她怎么在这里,“你怎么还在?” 明华裳脸僵住了,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您不是说要考核吗?” 韩颉漫不经心哦了声,说:“考核不归我管。你可以走了。” 明华裳傻眼了,她试图参悟这又是什么考验,但她仔细看韩颉的表情,发现他似乎说真的。 明华裳开始怀疑她的决定了,这个组织真的靠谱吗?明华裳尽量委婉地提醒:“将军,我怎么考核?就算考题不能泄露,总该告诉我时间地点吧。” 韩颉想了想,道:“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考核。这样吧,五日后巳时你系一个红色荷包,去恩顺坊南门,在第五棵柳树后的巷子里,找一个挂着蓝旗的店铺。你找到后,问掌柜羊肝饆饠还剩下几份。如果他给了你饆饠,你顺着上面的指示去对应地方找,那里会有你的接头人,他会告诉你考核是什么。” 明华裳听到最后都被绕晕了:“怎么这么复杂?慢一点,能再说一遍吗,我记不清前面了。” 韩颉笑眯眯看着她:“如果记不清,就说明你不适合干这行。还有,想活命的话,就不要记在任何纸上。” 明华裳本欲找笔的手一顿,默默放弃。她觉得自己似乎好像应该……记住了吧,不确定道:“然后呢,今天就到这里了?如果以后有事,我要怎么找你,来这家茶楼吗?” 韩颉低头碾茶,冷淡道:“你不用找我,有需要时我会找你。” 明华裳明白了,他们之间是单线联系,韩颉能随时找到她,她却不能找韩颉。明华裳默然站起来,往外走了两步,又慢慢停下。 韩颉以为她又有什么幺蛾子,抬头问:“还有什么事?” “我能不吃羊肝饆饠吗?”明华裳很认真地商量,“我喜欢樱桃饆饠,实在不行换成蟹黄的也行,羊肝的不好吃。” 韩颉吸了口气,手里的茶饼都捏碎了几块。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他是不是招了一个废物进来? 韩颉笑着,和善问:“你说呢?” “哦。”明华裳伤心地应了声,垂头丧气出去了。走到外面时,还差点被楼梯绊了一跤。 这家茶楼楼梯有些高,明华裳没看清,差点摔倒,幸亏她及时抓住了栏杆。带她来的小哥一脸“你是残废吗”的表情看着她,明华裳对他甜美地笑了笑,抓着栏杆,一步步小心地挪下去。 等出来后,店里的掌柜和茶博士都不见了。明华裳出门,街巷里的市井吆喝声争先恐后涌入耳中,她愣了愣,回头,茶楼的门已经关了。 仿佛刚才那一切只是一场梦,她一时分不清孰真孰幻。 明华裳走出小巷,如意抱着一包热腾腾的巨胜奴,焦急又茫然地站在街上。她看到明华裳,连忙挤过来:“娘子,我终于找到您了。您刚才去哪儿了?” 明华裳看到如意怀里的巨胜奴,终于确定不是她生出了幻觉,她确实见了一伙奇怪的人,答应了一个离谱的要求。 她拈了块巨胜奴放到嘴里,将酥脆的小点心咬的嘎嘣作响,口齿不清说:“没事,我看街上热闹,随便逛逛。走吧,我们出来很久了,该回去了。” 如意脆脆应了声,抱着一大包巨胜奴,跟着明华裳往佛寺走去。 明华裳除了没什么上进心,其余方面都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主子。从不乱发脾气,说话和气,为人宽厚,丫鬟不小心摔着什么东西,她从来不追究,有吃的常常分给丫鬟们,她们跟着享了不少口服。所以如意买巨胜奴时,直接买了一大包,等回去后分给招财进宝她们吃。 明华裳也不在乎这些小事,她和如意说说笑笑回到菩提寺,明老夫人礼佛还没有结束,明华裳就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坐下咔嚓咔嚓吃巨胜奴。 明妤端着清高出尘的公府架子回来,看到明华裳,瞥了她好几眼,里面藏着不为人知的嫉恨和恼怒。 恨她脑子不正常,只想着吃,恼她是个只知道吃的废物,却偏偏是真正的公府千金。 明华裳吃了小半包,明老夫人终于出来了。她听到声音,恋恋不舍放下点心,用帕子擦手,全然不管明妤、明妁快着火的眼神。明老夫人出来,瞟了眼明华裳的嘴角,腮帮子紧了紧,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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