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饼看似薄薄一层,其实里面夹了好几层肉馅,脍肉肥瘦合度,油渗入面皮里,烤的酥脆金黄,肥而不腻,闻着就香。 能被明华裳看中的摊子绝对差不了,但买饼、付账确实是任遥做的,明华裳笑道:“这说明任姐姐和江世子口味一致,能吃到一起,真是知己啊。” 江陵什么宴会没见过,这个饼以他的饮食水准来说有些太寒酸了,但路边的摊子才有烟火气,江陵本来不怎么饿,被这股香气一勾,他还真馋了。 江陵交友全靠眼缘,他觉得这两人很合他胃口,豪爽道:“你们这两个朋友我交定了,你们想吃什么,我请!” 任遥心想谁要你请,她下意识想拒绝,明华裳已笑着应下:“好啊,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路上就看中了一家樱桃乳酪,那今日就借世子的光了?” 区区乳酪能花几个钱,江陵眼睛都不眨,大手一挥:“成!还这么见外做什么,世子来世子去的,听着别扭,直接叫我名字就行。” 明华裳从善如流。他们三人往乳酪摊走去,任遥悄悄拉明华裳的袖子:“你在做什么?我平南侯府又不是破落户,谁用得着他请,我们是来查案的,跟他耽误什么时间?” 明华裳按住任遥的手,说:“江陵他虽然恶名在外,但人并不坏。我知道任姐姐也是这样,心是好的,却被名声所累,某种意义上你和江陵也算是同类。我们接下来要一起行动,一直僵着也不是回事,相互给个台阶,和和气气的不好吗?” 任遥脸还是板着,明华裳看出来她只是习惯用强硬武装自己,不知道如何释放善意和柔软,便只能时刻冷着脸。明华裳道:“任姐姐,你就当帮帮我。我一个未出阁女子,和江陵同桌吃饭,传出去不好。” 最终任遥软化了,被明华裳拉到小摊前坐下。现在洛阳最热门的水果莫过于樱桃了,明华裳一点都不嫌弃街边小摊粗野,她坦然地坐下,说:“掌柜的,要两份樱桃乳酪。” 任遥置身于这种环境中,正有些坐立不安,听到明华裳的话连忙道:“我不吃。” 明华裳却不听她的话,含笑睨了她一眼:“别给江陵省钱,掌柜的,两份。” 江陵听到也道:“对啊,看不起我吗,来两份!” 摊子后忙活的主人应了一声,马上麻利地配菜。很快,他就将两碟红白相映、晶莹剔透的甜品放到明华裳、任遥面前:“娘子,樱桃乳酪来了。” 面前是两份新鲜的樱桃,上面浇了乳酪和饴糖,看着就可口。明华裳甜甜道谢,强行在任遥手里塞了木匙:“任姐姐,你不吃,我也不好意思吃。我难得出来一趟,你就当可怜可怜我。” 任遥本能拒绝一切女性化的东西,这么秀气精致的甜点,一看就是闺阁小姐喜欢的,她要成为女侯爷,怎么能耽于享乐?但明华裳露出可怜兮兮的眼神,她要是不动,明华裳岂不是两面为难? 任遥只能拿起小匙,轻轻尝了一口。早春的樱桃配上饴糖,一口咬下去酸甜可口,奶香四溢,确实不错。 明华裳看到任遥的表情就笑了:“你看,我就说不错吧。江陵,你要吗?” 江陵坐在桌子对面吃他的夹饼,他对这类塞牙缝都不够的甜点没什么兴趣,但看任遥、明华裳喜欢,他心里也高兴。江陵道:“我不用。你们喜欢就多点几份,我有的是钱。” 任遥又想翻白眼了,明华裳笑吟吟应下:“好啊,这是你说的。” 说完,她对摊主喊道:“掌柜的,再来两份樱桃乳酪,打包,一会我们来取。” 江陵倒不在意钱,对他来说,钱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了。他只是奇怪:“你吃这么多啊?” 任遥噗嗤一声,险些被樱桃噎住。明华裳脸上笑意不变,一瞬间非常明白任遥为什么看他不顺眼,她刚才就不应该拦着任遥。 明华裳咬牙切齿笑道:“我给我二兄和谢阿兄打包。” “哦。”江陵点头,道,“难怪,我就说你一个姑娘家,总不能这么能吃。你和你兄长感情真好,去什么地方都记着他。” 明华裳把碟中的樱桃想象成江陵的头,一口咬掉,眼也不抬道:“对啊,不然呢。” 江陵的饼已经吃完了,他用帕子擦了下手,随手扔到一边,悠悠叹了声。 明华裳忙着吃樱桃,没留意江陵的异样,但任遥一下子就从这声叹息中听懂那些不足为人道的无奈、辛酸、自嘲。 任遥捏着勺子,看着江陵愣住了。 明华裳这种从小在爱中长大的孩子不会明白,世上不是所有手足都值得信赖,不是所有房子都能称为家。 平南侯府乌烟瘴气,她压根见都没见过的叔叔、堂兄弟堂而皇之霸占侯府,对着她的家指指点点,以施恩一般的语气说哪些东西会分给她做陪嫁。任遥从小生活在她为什么不是一个男郎的阴影中,最开始是亲戚、仆人说,后面,她自己也这样想。 有时她练武练到精疲力尽,也曾崩溃地想这个世界为什么如此不公平。为什么有人什么都不需要付出,只因为是个男人就能得到一切,而她拼尽全力,却连竞争资格都拿不到。 这种怨怼在见到江陵时达到顶峰,她以挑剔的眼光看他,越看越觉得不堪。这样一个除了幸运一无是处的人,凭什么被封为世子? 但这一刻,在人来人往的巷口,在一个桌面还凝着油污的小摊上,她突然听到江陵叹气。 他已经要什么有什么了,为什么还叹气?他家里,也有不为人知的烦心事吗? 江陵想到家里的继母和弟弟,实在不想因为这些烂事影响心情。他用力甩甩头,抛开那些不高兴的事,一转眼发现任遥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他。 那种眼神,特别像宴会时闺秀小姐给人递帕子时的眼神。江陵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惊诧问:“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任遥也反应过来,她意识到自己竟然看着江陵发呆,颇为羞恼,不由恶狠狠剜了他一眼。 男人婆还是那个男人婆,不得不说,江陵很是松了口气。 明华裳吃的差不多了,便开始办正事。现在摊子前只有他们几人,摊主很清闲,明华裳便有一搭没一搭说家常:“掌柜的,你做的乳酪真好吃。你这肯定得是老字号了吧。” “哪有。”摊主是个有些发福的中年人,他见这三位郎君娘子衣料昂贵,气度不凡,就猜他们绝不是凡人。 他本来还担心他们吃不惯小摊子,来找他麻烦,没想到那几人虽然明显不习惯这种环境,但并没有借题发挥。尤其是其中最漂亮那位小娘子,一双眼睛莹润明灿,未语先笑,实在很讨人喜欢。 摊主明知道这三位惹不起,但听到好听话还是忍不住心花怒放,得意道:“我也刚来五六年,凭手艺挣点糊口钱,算不得老字号。” 任遥本来还想明华裳问这些做什么,但她抬头,发现隗宅竟然就在他们身后。任遥这时候才明白,明华裳为什么要让江陵请客。 吃饭是假,打听消息才是真。 明华裳一听,立马道:“难怪。掌柜的手艺这么好,生意一定不错。我们下次来,不知道还能不能排上号。” 这是司空见惯的客套话,没想到摊主听后却垮了脸,说:“借娘子吉言。娘子下次还想吃乳酪,直接遣人来就行,用不着排号。依我看,我这生意一时半会好不了了。” “哦?”明华裳诧异问,“这是为何?以掌柜的手艺,不该受此冷落啊。” 江陵和任遥都听出明华裳的用意,两人不觉屏息凝神,仔细听摊主的话。摊主麻利地将旁边的桌子抹了一遍,一脸怨色地朝旁边努嘴:“还不是因为这里。我原本看中了隗掌柜生意做得大,不远处又是菩提寺,所以在这里租赁铺子,做些小本买卖。谁知道,光没借上,反倒惹了许多晦气。” 明华裳问:“什么晦气?” 摊主似乎觉得说这些不好,语焉不详道:“其实也没什么。隗掌柜做木偶名声在外,许多权贵人家都喜欢登门订货。兴许他们的木偶画的太好了,这段时间竟然活了,满宅子乱跑。” “这世上哪里有鬼?”明华裳故做不信,轻慢说,“这定是隗家人为了卖木偶,装神弄鬼,故意搏名声呢。” 摊主吓了一跳,忙道:“娘子,可不敢这么说。我最开始也不信,但有一天晚上,我收摊晚了,竟然听到隗家院墙里传来歌声。我还当隗掌柜转性了,再加上好奇,便踩到树上看看谁在排戏。没想到,竟然看到两个一模一样的木偶在唱戏,它们脸是白的,眼睛是黑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胳膊一节一节地动,像被一条线牵着一样,但除了这两个木偶,周围根本没有人!它们听到声音,齐刷刷回头看我,吓得我差点从树上栽下去。” 明华裳和江陵、任遥对视一眼,还是不肯信:“掌柜的,是不是天太黑,你看错了?” 摊主急得直拍手:“哎呦娘子,世上哪来两个一模一样的人?那分明就是唱傀儡戏用的木偶。无论杖头戏还是牵丝戏,总归要有人操纵吧?但我看的千真万确,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这不是木偶活了,还能是什么?那晚上给我吓得够呛,我后来悄悄和隗家下人打听,他们说这几日确实有许多怪事,有些木偶明明收在库房,第二天却莫名出现在房门、窗户上,甚至有一次一个木偶拿着刀,阴恻恻坐在隗三娘子床头。哎呦喂,我光想想那个场面就瘆得慌,要不是摊子租了两年,我早就搬走了。” 摊主说得投入,任遥脑海里不由浮现出画面。一睁眼,看到床头有一个艳丽精致、面无表情的木偶,手里拿着一把刀,正对着自己。她细微抽了口气,手里的樱桃忽然吃不下去了。 她突然发现,深红发紫的樱桃,其实很像木偶脸上腮红的颜色。 江陵听得津津有味,不由问:“原来真的有鬼啊,那为什么不叫高僧来驱鬼?” “请了啊!”摊主激动道,“但没用!三位,瞧见那个门没有?” 明华裳和江陵一起伸脖子去看,点头:“看到了。那是隗家正门?” “没错。”摊主用力搓着手,他似乎想到什么,脑门上渐渐生出冷汗,“我记得那天是二月二十吧,隗掌柜送客人出门,到门口时觉得背后有东西,一回头,看到刚才还空荡荡的正厅上坐着一个木偶,正对着人群笑,笑着笑着七窍流血,可把客人吓坏了。隗掌柜赶紧去菩提寺请高僧来驱鬼,那天我就在这里做生意,记得特别清楚。后来人来人往好几趟,和尚来过,道士也来过,但一入夜木偶还是乱跑,根本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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