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裳头发天生微卷,留长了之后不明显,但一旦刚洗完没打理就睡觉,比如昨夜,就会像今日一样炸成狮子。 明华裳在头上折腾了很久,终于将自己收拾到满意的程度,心满意足出门。 明华裳想到要去买吃的,脚步都欢快起来,她蹦蹦跳跳往楼梯走,转弯时冷不防看到一个黑影,狠狠吓了一跳。 明华裳后跌了一步,手不由自主按到匕首上:“是谁?” 里面的黑影不说话,反而转身就跑。明华裳忙追上去,三步并作两步拉住他肩膀:“站住,你跑什么?” 两人在楼梯上拉扯,动静惊动了楼上的老鸨。老鸨披散着头发,从三楼探头来看,瞅见明华裳和一个黑影拉扯,眉毛一挑就把脸拉下来了:“哑奴,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好好擦地,竟然骚扰贵客?” 明华裳听到老鸨的声音顿住,她手一松,前面的人就趁机挣脱出来,咿咿呀呀比划。 原来是个哑巴,难怪见到她后不说话。明华裳现在才有心思细看面前的人,他身材短粗,手指粗糙变形,看得出来做惯了重活。他五官还算端正,但一双眼睛畏畏缩缩,肩膀也习惯性内扣着,明明年纪只有三十多,却给人四五十的感觉。 老鸨深一脚浅一脚跑过来,因为着急,还差点在楼梯上崴了脚。她哎呦哎呦叫唤着,明华裳看到了,说:“老板娘,您慢些。改日还是修修楼梯吧,要不然天香楼如此气派,姑娘和老鸨却在楼梯上崴了脚,传出去让人笑话。” 老鸨讪讪笑着,拉住明华裳的胳膊,讨好道:“您说的是。您今日怎么起这么早?” 明华裳端出自己的人设,高扬起鼻孔看人,骄矜道:“我要做什么,还用得着和你汇报?” 老鸨忙说不敢,她暗暗瞪了哑奴一眼,说:“还不快滚。看你那个丑样,别污了贵人的眼。” 哑奴看到老鸨差点摔倒,有些着急,但被老鸨一骂,他便讷讷垂下头,看起来逆来顺受,任打任骂。哑奴转身要走,明华裳道了声慢着,拉长了语调说:“老鸨,你和这个哑奴该不会有什么关系,故意袒护他吧?刚才他藏在这里,不知道在偷看还是想吓人,你就这样放他走了?” “哪有。”老鸨赔笑,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僵了,“贵人您说笑了,他一个奴才,我哪看得上他?您刚来长安,不了解平康坊,做我们这行的,日头不升到正中,姑娘们不会起床的。我看上午清闲,就让他趁人少打扫大堂,擦洗座位,刚才,他应当在打扫楼梯呢。你说,是不是?” 老鸨最后一句话是对哑奴说的,哑奴半垂着眼睛,也不知道听懂没有,只知道点头。老鸨又媚笑着看向明华裳:“贵人,他就是一个粗野之人,借他十万个胆也不敢偷窥您。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他这次吧。” 明华裳也不觉得哑奴在偷看她,但是不是在偷看命案现场就说不准了。明华裳深知他们此行来意,在形势明朗前,不能打草惊蛇,她便也没有继续发作,佯装骄纵道:“谅你们也不敢。让开,我要去给世子置办吃食了。” 老鸨忙应是,讪讪让开。明华裳下楼时,借着提衣摆用余光瞥去,看到老鸨骂了哑奴两句,横眉冷眼地让他去打扫楼层了。 明华裳踏入辉煌明亮的大堂,心中若有所思。如果她没记错,张子云死前,就是哑奴送的酒吧? 莫非张子云之死和哑奴也有关系?要不然,哑奴为什么要鬼鬼祟祟靠近现场? 明华裳琢磨着心事,穿过大堂,步入晨光中。她原本在烦恼命案,但很快就被新奇的长安盛景转移了注意力。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在长安逛街,充满了新鲜感,尤其对长安的食物。至于明华章不许她单独出门的警告……在吃食面前,就算天王老子来了都不管用,明华章的话早就被她抛之脑后。 平康坊位置当真不错,隔一条街就是东市,明华裳一路边逛边吃,实在吃不下了才恋恋不舍返程,顺手给江陵、任遥、谢济川带了一份。 昨日只有谢阿兄是一个人住的,虽然明华裳觉得谢济川不需要,但还是带一份吃食慰问慰问他吧。 明华裳回去时,正好撞到哑奴在擦洗舞台。只不过看起来他走神了,他盯着东二楼的封条,手里握着抹布,久久不动。 明华裳没有掩饰脚步声,哑奴回头看到她,赶紧低头,默默洗地,似乎很害怕她。 明华裳秉持着心比天高的宠婢人设,昂首挺胸掠过,看都不看一眼。她走上西二楼,敲响广寒月苑房门:“郎君,你醒了吗?” 很快,房门拉开,露出一张生无可恋、无精打采的脸。江陵睡眠严重不足,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但他看到明华裳手里的纸包,一激灵清醒了:“这是什么?” 明华裳晃了晃手里的东西,笑着道:“我给你们买了吃的,进去说。” 江陵扫过大堂中的人影,勉强端着世子的架子,矜持点头。等一关门,他的霸道贵气就碎的渣都不剩,眼巴巴问:“你买了什么?” 明华裳将大包小包放到案几上,一边收拾一边道:“我对长安不熟,不知道哪些摊子好吃,这是我去东市边逛边买的。放心,我都尝过,保证味道不错。” 江陵已坐到桌案对面,像条等待投食的狗狗一样,双眼发光。明华裳将粥端出来放好,瞪了江陵一眼:“还有任姐姐呢,去叫任姐姐起来。” 江陵不情不愿爬起来,走到床前,叫唤道:“男人婆,醒醒,吃东西了。” 任遥盯了半宿,刚刚睡下,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痛。不知道什么虫子在她耳边聒噪,任遥不耐烦地蒙头转身,那只虫子还紧追不舍。任遥忍无可忍,扼住虫子的咽喉,狠狠将其掴到地上。 明华裳正在摆茶果子,忽然身后传来轰隆一声,江陵娇弱地“啊”了声又戛然而止,随后传来挣扎声和呜呜声。 明华裳木然回头,只见任遥杀气腾腾跨坐在床上,下方江陵被捂着嘴,拼命扭动挣扎。 明华裳眨眨眼,不确定接下来的画面她能不能看:“那个,你们还吃饭吗?” 江陵和任遥坐到桌边,两人都面无表情。明华裳左右看看,替他们尴尬:“粥是我从东市现买的,听说用骨头熬了一夜,放凉了就不好喝了。我们一边吃,一边说?” 任遥看都不看江陵,拿起勺子喝粥。江陵冷哼一声,夹起一个环饼,咔嚓一声咬断。 听他咬牙切齿的咀嚼声,仿佛在咬什么人的骨头。明华裳唇角抽了抽,继续笑着说:“昨夜盯梢怎么样,你们有什么收获?” 如明华章所说,任遥沮丧道:“没什么收获,昨夜没人接近二楼现场。” 明华裳已有预期,并不觉得失望,问:“那有人出门吗?” 任遥想了想,说:“我醒来的时候是后半夜,老鸨出去起夜,在外面待了很长时间才回来。” “山茶也出门了。”江陵说,“她在楼梯里走了很久,不知道在里面做什么。” 竟然是她们俩?明华裳惊讶,忙问:“玉琼呢?” 任遥叹气:“尤其盯着她呢,但她没有出门,一晚上房门都没开。” 这个结果出乎意料,最怀疑的人没有出门,反而是两个没嫌疑的人闯入视线。难道是他们冤枉人了? 明华裳默了片刻,缓缓道:“或许,还要再加一个人。” “谁?” “哑奴。”明华裳说,“今日卯时,我下楼的时候,在二楼楼梯口撞见他了。” “他?”江陵挑眉,有些意外,“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早上我见她困的厉害,就让她先去睡觉,我继续盯着。我确实看到一个奴仆在大堂里洒扫,我没在意,倒没注意到他什么时候上楼的。” “所以现在有三个人很可疑。”明华裳手指沾了茶水,在案上比划,“老鸨,哑奴,和山茶。” “山茶?”江陵不可置信,“她伤了腿,而且那天她一直在跳舞,不可能作案的吧。说不定昨夜她只是起夜,但腿脚不好,在楼梯上走的慢。” “但也不能因此忽略她。”和山茶关系最好的明华裳此刻却出奇冷酷,一点都没有因为山茶可怜就打消对她的怀疑。明华裳说:“还有玉琼,我总觉得她身上的巧合太多了。” 任遥道:“昨夜没有人靠近风情思苑,仅因为这些人出门就将他们列为疑似凶手,是不是太武断了?” 明华裳慢慢摇头:“不,要紧的是看他们各人的反应,进没进门反倒是其次。杀人手段有很多,但杀人后的心理都是类似的。本以为已经过去的事又被翻出来,谁坐不住,谁就脱不了干系。前夜戌时许多人都看到张子云闹,可以确定戌时之前,张子云还活着。那大概能够推断,张子云死亡时间在前日戌时和亥时之间。前晚戌时到亥时和风情思苑有接触的人,与昨夜出门的人交叠起来,两者都满足的人,是凶手的可能性就很大。” 明华裳思路清晰,任遥不由跟着想下去:“前日戌时老鸨让哑奴给张子云送酒,山茶在准备舞蹈,玉琼被叫去西二楼陪客;亥时山茶回房歇息,老鸨最先发现张子云死亡,玉琼还在陪客。而出门的人是老鸨、哑奴、山茶,重合的只有老鸨、哑奴。” 任遥说着,颇为不可思议:“竟然是他们?” “无论看起来多么不可能,事实才能证明一切。”明华裳说,“而且我听山茶说,那天给张子云的酒是老鸨指定,然后由哑奴搬上楼的。” 江陵问:“你什么意思?” “我在想,我们一直盯着密室,是不是被自己的思路迷惑了。”明华裳慢慢道,“或许我们应该抛去花里胡哨的外在,回归本质。无论密室再复杂,目的无非两个,杀人,窃画。从张子云的角度想,他刚杀了自己的好友卫檀,偷走了女皇要求的大明宫图,朝廷密探无论明的暗的都在找他,这种时候他定然如惊弓之鸟,戒心极重,不可能被人偷袭而不反抗。但是外面没有听到任何动静,所以我怀疑昨日戌时之后,张子云被迷晕,或者干脆被毒死了。” 任遥试图理清明华裳的思路:“你是说,密室确实是密室,张子云死时只有他一个人?” “只能这样解释。”明华裳说,“要不然就算敌我力量悬殊,张子云也不可能不奋力反抗,再不济他还能将画毁掉。他没有道理引颈就戮,除非那时他已经失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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