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琼从进门起算得上冷静理智,沉着应对,但她听到“赵姑娘”这三个字时,浑身巨震,连脸上的表情都维持不住了。 赵姑娘……自从父亲被判谋反,她已经多少年没有听过这个姓氏了? 明华裳看到玉琼的表情就知道她赌对了。玉琼小心谨慎,心思缜密,这种人不会把身家性命交由别人保管的,大明宫图多半还在她身上。明华裳左思右想,觉得玉琼从不离手的琵琶有些奇怪。 从她画中可以看出,她真正擅长且喜爱的是画作,而不是奏乐,何至于抱着一柄琵琶片刻不离?而且,玉琼去卫檀府上时,也是弹琵琶。 巧合多了,明华裳就没法视作平常。她和明华章一致认为玉琼的琵琶里有机关,大明宫图就被她藏在机关里。然而图纸不比其他证物,万一把玉琼逼急了,她心一横毁了画,那他们就白忙活了。 谢济川建议伏击,动如雷霆,一击必杀,他们足有五人,解决玉琼不成问题。但明华裳却觉得或许可以合作,她和玉琼谈谈,说不定能说服她主动交画。 玉琼听到“赵姑娘”有反应,这是一个好兆头,明华裳继续说道:“听闻赵大人曾是朝中清流,与许多名士往来密切,包括闻名天下的阎右相。若赵大人知道你今日画技,定会很欣慰的吧。” 玉琼越发沉默,明华裳趁机说:“为何要杀张子云,为了给卫檀报仇吗?卫檀是阎右相的徒弟,阎右相和你的父亲是好友,如果你的父亲没有获罪,你和他门当户对,又都是爱画之人,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先前说了那么多玉琼都没反应,明华裳本来没奢望玉琼回答,没想到她却冷冷说:“我和他是知己之交,用男女之情揣测我们,实在是庸俗低劣。” 明华裳意外地睁大眼睛,根本不在乎玉琼话中的敌意,高兴说:“所以,你真是为了报仇?仅仅一个卫檀,应当也不至于让你冒着性命危险动手吧。” 玉琼呼气,陷入些微的怔松。 她会杀张子云,真的是个意外。就如那日她在卫宅,弹奏琵琶时突然看到卫檀吐着黑血栽倒,一样的意外错愕。 卫檀死后,她和其他宾客被关在厢房里,光问话的人就反反复复来了三茬。事发时她在弹奏,先前和卫檀也没有任何身体接触,她的嫌疑最先被排除,官差终于松口,放她回去。 玉琼出门时,看到张子云在替卫檀操办后事。管家哭丧着脸,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而张子云拄着拐杖发号施令,颇有定海神针之效。路人都在赞叹卫檀命好,有此友当真是福气,要不然,连身后事都不得体面。 福气吗?玉琼觉得未必。 先前卫檀和她说过,朝廷让他复原大明宫设计图,为迁都做准备。卫檀此人恃才傲物,他不慌不忙,故意贴着最后期限完成,一画完就忍不住广宴宾客,叫人来炫耀。 玉琼本来没当回事,卫檀向来如此,明日工部的人就要来取图了,今日放纵一夜,应当没事。 谁能想到,卫檀视之为至交好友的张子云,竟然为了一幅画,对他动了杀心。 卫檀志满意得将画挂在堂上,让众人围观,等过足了瘾才收起画,让仆人送回书房封存。不出意外的话,他们是这幅画第一批观众,同样会是最后一批。 看画时玉琼就注意到张子云表情不太对劲,那时她没放在心上,照常弹奏琵琶。张子云途中出去了一会,回来后他沉默地拄着拐杖,劝卫檀喝酒,玉琼依然没放在心上。 紧接着卫檀死了,在场所有人都被当做嫌疑人关押,玉琼在官差一遍遍的询问中,将怀疑的目光投到张子云身上。 张子云的表现,似乎有些奇怪。但玉琼也只是猜测,没有任何证据,何况她自从被抄家后,对官差没有任何好感,自然不会向官府禀报自己的怀疑。她回到天香楼,越想越不对劲,就在这时,她看到张子云来青楼了。 那日是山茶飞天舞首秀,老鸨早就广而告之,玉琼也早早订下安排,晚上要去陪贵客。但是张子云难得独自走入天香楼,如果错过这次,她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靠近他。 所以玉琼明知晚上有客要来,还是主动招揽张子云,以切磋画艺的名义带他到风情思苑。她知道风情思苑有暗门,天香楼里的事鲜少有能瞒过她的,玉琼最开始没打算做什么,只是本能安排一层保险。 酒过三巡之后,张子云渐渐喝高了,趾高气扬地说他要发达了,很快就会成为魏王的亲信。此情此境,再结合几日前发生的事,玉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张子云背叛了卫檀,他为了升官,竟甘心做魏王的走狗。 卫檀奉命重绘大明宫图不是秘密,他又高调,即便是秘密也嚷嚷得全城皆知了。武家的人想要阻止迁都,秘密接触卫檀身边的人,张子云就这样被功名利禄打动,答应替武家取画。 但卫檀拖得太久了,画完后第二天工部就要来取图,张子云没有时间从长计议,只能出门杀掉送画的奴仆,再回来毒死卫檀。 有卫檀在,图纸丢了一张,再画一遍就是,根本无关痛痒。只有卫檀死了,才能让含元殿无法重建,真正阻止女皇迁都。 张子云一门心思等着魏王的信使,只要将这张画交给对方,他就可以乘云直上,大展宏图。但在此之前,他要先活到武家的人找到他。 卫檀死得蹊跷,官府也不是傻子,长安的旧贵族马上就意识到有人要阻挠迁都。这关系着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家族荣辱,长安贵族们这次出奇团结,不遗余力放出暗卫,全力寻找窃画之人。 张子云心惊胆战,他不敢再在自家待着,想去一个安全、人多、不易被追踪的地方躲一躲,最好的地点自然是青楼。 而平康坊里名气最大、姑娘最文雅的去处便是天香楼,就这样,在命运的安排下,张子云走入天香楼门槛,被独自倚在三楼的玉琼看到。 玉琼察觉到张子云的所作所为后,不齿他卖友求荣,更无法容忍他帮武家弄权。一旦这次武氏得逞,迁都一事被搅黄,日后还不知要生出多少变故来。 她的父亲就死于武后擅权,十六年了,她眼睁睁看着母亲、姐姐受辱而死,兄弟被流放边疆,族人死的死伤的伤,如今只剩她一人。她决不能容忍武家继续传承下去,只有皇位回归李唐,她的父亲,她们赵家,才有可能平反。 她看着那个男人酒后忘乎所以,大放厥词,恨意像水下的冰,一点点凝聚成狰狞模样。 她要杀了他。 玉琼很冷静地构思如何杀人,平静做着最疯狂的事。她借口回屋取东西,取出自己房里珍藏的毒。 在这一行浸淫久了,她身边也积攒下不少见不得光的东西。这毒名醉生,是她高价从西域商人手中买到的,无色无味,毒性强大,混在酒里效果尤好,最难得是它毒发后症状不明显,外表看起来宛如突发疾病死了一般,一如它的名字,醉生梦醒,至死方休。 玉琼出门时便想好了,要不了多久,预定她的贵客就该到了,到时候老鸨肯定会来赶人,她稳住张子云,让他单独待在包厢里,自己则顺势跟着老鸨离开。出门前她找机会将醉生涂在酒壶嘴上,保准毒死张子云,并且能摘清自己的干系。 戌时山茶会准时献舞,她见过山茶排练,知道山茶的舞很新奇,足以吸引男人的视线。她借着吃醋的名头离开贵客,去小隔间休息,然后趁人不备溜下楼,利用山水屏风的通道穿过大堂,登上东楼,从通气窗和暗门进入风情思苑,处理一下现场,并拿走张子云身上的画。 那个蠢货显摆的如此明显,她早就看出来的,画藏在他的拐杖里。 玉琼自认为自己已经考虑到方方面面,但世上不存在完美的计划,无论多周密的方案,一旦施行,就会遭受各种意外的考验。 首先是老鸨,她给张子云送来两坛酒,玉琼暗暗皱眉,但并没有担心。因为她的毒下在酒壶嘴,无论张子云喝什么酒都会中毒,老鸨的酒或许还能帮她混淆视线。 再然后,假借吃醋离开广寒月苑时,她在走廊上碰到了人。玉琼依然很冷静,她从容走入休息隔间,等外面无人后,才轻手轻脚下楼。 大堂已经在她的暗示下放下帷幔,连屏风也按她的吩咐摆好了。紫鸢最钦佩她,几乎对她言听计从,她以考验观众为名,让紫鸢将屏风摆开,并严格保密,紫鸢也毫不犹豫地听从。玉琼顺利穿过屏风,登上东楼时发现另一个意外,她够不着隔间的通气窗。 玉琼只能下楼,偷偷用随身匕首从红绸带上割了一截。绸缎落在帷幔后,是她目前唯一能接触到的东西。山茶短期内应当不会再用这条布,等风声过去后,她暗示山茶换一件新的就行,一切都会神不知鬼不觉。 玉琼在教坊司苦练多年,虽然长于画艺,其实舞蹈功底也不差。她将绸带搭在三楼木板,借助红绸轻松地爬入通气窗,通过暗门进入风情思苑。这时候,玉琼发现她计划中第四个意外。 张子云仰躺在茶几边,睡着了。 他没死! 原来老鸨为了防止张子云闹事,在两坛酒里下了迷药。张子云没用酒壶喝酒,而是举着酒坛喝,导致他没中毒,就先被老鸨的迷药放倒了。 这个意外对玉琼的计划几乎是毁灭性的,玉琼已经动手了,今日必须带走卫檀的画。以张子云的狭隘猜忌,等酒醒后肯定会怀疑到她身上,她和张子云之间,只能活一个。 玉琼自然选前者,她必须杀死张子云。可是老鸨这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给张子云下迷药后,他的牙关紧紧咬住,玉琼没法给他灌毒酒了。 外面高朋满座,声音鼎沸,随时都可能有人进来,玉琼尝试了很久,酒壶在手中不断发抖,却始终无法灌入张子云牙关。更糟糕的是,毒药无色无味,但是涂抹在金器上时,竟然在内壁留下了黑色斑痕。 一切和预想完全不同,她的计划几乎完全失败了。玉琼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环顾四周,寻找新的杀人办法。 她看到了水和纸,出于对画的了解,玉琼很快想出第二种不会留痕迹的杀人方法。 她将纸张在水池中完全浸湿,这是她为了画水拓专门定制的纸张,沾水后也不会破,韧性极好,完全不透气。她为了保险,用刚才割下来的红绸缚住张子云双手,压在他身上,拿湿透的纸覆住他口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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