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着一身色泽亮丽的联珠宝相石榴花纹十二间裙,薄柿与酡颜配在一处,就像刚熟和熟透的柿子混在一处一般,夺人眼目。 一般人只会注意她的衣裙,不会注意那鼓起三指宽,明显是绑着布条的手臂。 谢景明视线一顿:“洛夫人……受伤了?” 洛怀珠语气轻松道:“嗯,去城隍庙时,不幸碰到刺客,好在没事,平安归来。” “那现在……” “伤口结疤之中。”洛怀珠换了手执伞,让衣袖滑落,露出绑着布条的小臂,让对方看清楚只有褐黄药物洇开,“谢侍郎找我,只说这个?” 谢景明收回眼神:“沈昌昨日特意向我点明‘军事’整改,需得从盐铁着手的事情。” 唐匡民上位以后整改过官制,将军权主放枢密院且兼管兵部,中书门下以政事堂为主处理民政,三司,即盐铁、度支、户三部,掌管一国财政。 要整改军事与工事,本就涉及枢密院与中书门下,如今盐铁也搅进来,等于整部国之重器三个最重要的部分,都得运转起来,一旦出乱子,那可不得了。 最重要的是,这样一来,朝堂所有势力都会牵扯其中,可以说是一个排除异己最好的时机,但同时也是搅浑一池水最好的时机。 “他这是想要给你卖个人情,顺便出手除掉我。”洛怀珠看着对方眼下的青黑,“你若是不领情,便能坐实我的身份。无论如何,他沈昌说这句话,都不会亏。” 谢景明嘴唇翕动:“可你……” 洛怀珠垂眸轻笑一声,再抬眼看他:“我且问你,你隐瞒身份加入农人之中,只为清楚民生各事,转头回到宅里,依旧被丢臭鸡蛋。你甘心吗?” 他权势至今,大可收敛钱财,急流勇退,在唐匡民动杀心之前,归隐南山。 谢景明神色一动,瞧着那双浮跃碎光的杏眸,脱口而出当年在马场上,曾有过的一段话。 “洛夫人心中,可有非做不可的事情?” 当年,这句话是长辈们问他们。 洛怀珠杏眼弯起,桥后万户人家的屋顶,错落连绵,落在眸间。 她轻声回应少年谢景明说过的话。 “自然。” “愿为后世开太平,当将军(孤臣)横扫世道黑暗,还清明人间,光复盛世气象。” 谢景明神色坚定,与洛怀珠异口同声,吐出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高喊的理想愿望,他背光而立,浑身冷峭,然而眸中闪烁着远处高山,天际耀阳。 她在他眼里瞧见了许多默然向前远去的影子。 他在她眸中看见了泥泞中滚爬向上挣扎的一双双手掌。 洛怀珠眼泛清泽,将伞收起,搁在一边,轻笑模仿长辈口吻:“世道艰难,岂是尔等瘦弱小肩膀可扛之物。” 垂木送白絮,清风送远香。 谢景明袖下拳头紧攥,缓缓吐出昔年少女叉腰指着六合的张狂话语:“他人不敢,我敢!” 洛怀珠轻声诉说,当时温厚君子忠谨诚恳之言:“有些事情,既然总要有人去做,那人为何不能是我?” 一段年少交换的对白,已然令两人明白对方心底所思所想。 无需再言语。 他们双手抱合,朝对方深深揖礼。 她/他,从不曾变过,依旧是骄阳之下的轻狂少年郎。 阿浮站在树底下,抬手遮阳眺望,看两人轻声不知说了什么话后,莫名就朝着对方慎重地行礼,眉头紧紧拧起来。 她怀珠阿姊,不会被谢景明三言两语诓骗了吧? 涉嫌被骗的洛怀珠,直起身后,便收拾好动容的神色,重新摆起端庄笑颜。 她将伞拿回手中撑开:“谢侍郎不必顾虑三娘,这也是三娘的打算,你只管走自己的路便好。” 沈昌想将锅扣在她头上之前,也得估算好,锅会不会烫了手,先砸到自己的脚。 他并非省油的灯。 恰好,她也不是。 谢景明轻颔首。 两人短促相视一眼,眸中多上几分释然。 洛怀珠转身,眺望马车处,却对上了高坐马身的沈昌一双黑沉的眼。
第56章 解连环 乌云飘来, 遮盖盛放日头。 天地间突然就蒙上了一层半明半暗的灰色雾霾,连远山都成了暗沉的绿,浅淡云影落在森森木叶上, 像失了二十枚铜板的倦怠失魂贫民。 沈昌试探完谢景明, 前来探看,也是意料中的事情, 可洛怀珠还是蓦然生出一种, 对方到底有多闲的念头。 怎么回回都有一个偷看的他。 “阿舅。”她不慌不忙,甚至还有些愉悦地转着手中素色桐油伞, 走到马车前, 仰头看向沈昌,“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沈昌笑意虚挂在脸上:“圣上派我来协同谢侍郎办差, 怕他一人劳累过甚。” 谢景明步下桥头,走到军器所一侧,停住脚步。 “感念圣上体恤之情, 不过右仆射说错了。变法整改之事,谢某只不过是受命总管,可中书门下、六部等同僚, 也没少出力,甚至他们才是真正出力的人,谢某不过是执笔人罢了。” 如同侵街令诸多事宜, 不仅中书门下各部门协办, 连街道司和军巡铺都得配合,他不过就是个制定章程,看着章程推行下去, 碰到难点就想法子施行的人。 将功劳都归到他身上,倒是折煞了他。 沈昌下马, 亮出怀中令牌,将马绳交给军器所守卫。 他挂着和煦笑意朝谢景明拱手:“谢侍郎说的是,是沈某考虑不周全了。” “右仆射言重了。”谢景明避开他的揖礼,反给他行礼,“能得右仆射协助,谢某荣幸,先行谢过。” 洛怀珠笑眯眯看两人互相打着明显不熟络的官腔,行了个万福礼,道:“既然阿舅与谢侍郎还有事在身,三娘就先告辞了。” 沈昌和谢景明冲她点头,目送她上车离开。 有旁人在侧,沈昌即便对她与谢景明私下会见有所怀疑,也不得当街发难。 马车辚辚东行,穿过崇明门外大街。 沈昌收回远放的目光,看向树影下的谢景明:“沈某一直以为谢侍郎不爱与人闲聊,方才却少有地见谢侍郎与三娘所谈甚欢,倒是稀奇。” 谢景明也收回目光,落到站在身前的沈昌身上,唇角微动,轻笑一声。 “右仆射与沈大郎好福气,洛夫人虽不比昔年林韫,有一身英勇胆气与无畏,可胜在比林韫多出几丝玲珑心窍。” “哦?”沈昌揣着手,笑呵呵道,“才相聊几句,谢侍郎就对三娘如此了解。” 清风送走乌云,流光泄落,自微斜西侧,落在二人头顶。 谢景明面朝烈阳,并不解释这句明显质疑的话,只礼貌揖礼。 “公事要紧,右仆射请。” 沈昌揣在袖中的手指捻了捻,双眼微眯起来,打量着眼前斯文有礼的青年,一时摸不准对方的意思。 如此沉稳的年轻人,倒是不多了。 他提起衣袍,踏步往军器所进。 武学巷。 自由居内。 即墨兰歪在坐榻上,等着洛怀珠给他沏一壶清茶。 点茶固然美得可称精妙,然,人偶尔也需要一杯清茶洗洗脑子的酒浊,保持清明。 “为了杀人,先伤己。”即墨兰看着她手上伤口叹气,“我该说你什么好。” 洛怀珠提起茶壶,从左往右,伸手一拉。 透绿清茶“咕噜”落入并排的六个小小茶杯中,全是八分满,不多不少,刚刚好。 她手腕一抬,把茶水停住,笑道:“用一道伤换一条命,我赚了。” 即墨兰气得撑起手,正襟危坐,打算给她讲讲,什么叫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洛怀珠将茶壶放下,三指托起茶杯,送到他跟前摆下。 她招呼阿浮她们也来喝茶。 阿浮欢快应着,插入两人之间,一杯杯茶端走,愣是将即墨兰多次欲言又止的话打断,直到对方泄气。 他抱着手臂:“行行行,不说你。” 受伤冒雨以至高烧三日的事,他也揭过不提,行了吧。 即墨兰气呼呼呷了一口茶,抖着轻薄黛绿衣衫,问她:“这回归来,又要忙到擦黑?” “等到尘埃落定,以后都陪舅舅。” 洛怀珠起身,丢下这么一句话,就熟练走向书房。 她病了好一段日子,暗报一直积攒,无法处理,要不是将凯风调去沈宅,恐怕连小报都要断掉。 即墨兰叹气。 “我已帮你整理了一些,忙完吃过夕食再回去吧。”他捏着杯子转了转,“要不就说,我想你想得病了,你要回来侍疾几日如何?” 洛怀珠推开连接堂屋的窗牖,点头:“不错,这主意好。” 没等即墨兰捋明白人情世故的事儿,她便继续:“管保有半个京城的人求见,同我叙话,细问你的近况如何。” 对方好像总是对自己的影响力,没有半点自知之明。 白长那聪明脑袋。 即墨兰拉脸,闷闷给自己再斟上一杯茶。 他盯着袅袅水雾,举起来喝完,下榻穿鞋。 罢了罢了,动动脑子。 他拖着椅子坐到洛怀珠对面,伸手抢过她要筛选的暗报:“我来过第一遍,给你分好主次序,你看后头紧要的事务。” 那些他都分好了,保管没错,不会耽误事儿。 洛怀珠知道即墨兰素来厌恶这些事情,得了便宜便讨巧,奉上乖巧笑容讨他开心。 “多谢舅舅,三娘就知道舅舅待我最好了。” 即墨兰挑眉道:“现在不是阿浮最好,你那群旧友最好了?” “谁说的?舅舅最好。”洛怀珠手指跨过笔山,捏住他的袖子摇了摇,道,“舅舅世间第一好。” 即墨兰拿着信件,习惯要拍一下她的手背,见她伸出的是受伤的手,只好收回来,拆开过目。 “就会哄我。” 洛怀珠见对方压不住的笑意,就知道人算是哄好了。 她也垂眸一笑,开始处理事务。 小报的事情步上正轨后,只要注意躲开有心人查探,便没有问题,报上要载的内容,他们已细细斟酌过多次,更有信得过的人把关。 惠民书坊明面暗里都和舆情暗流网分开,大家各行其是,互不关联,就算牵扯上也查不到小报头上去。 轻翰烟华有张伯在,就更加不用担心了。 只不过…… “北方外族怎会在这种时候有异动?”洛怀珠拿着北地送来的情报,全部摊在一起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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