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宫殿之中,一呆就是一辈子,宫女尚且到了年纪还能出宫,而妃嫔却是生死都要被困锁在这四方天里,沈清禾能理解太后想要倾诉的心,可她也得时刻谨记,自已的身份,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什么样的话可说,什么样的话不可说。 皇后是太后亲侄女,太后说得,却容不得她们置喙。 “太后,皇后娘娘方过了及笄之年,就与圣上大婚,按照民间说法,才过了豆蔻年华的姑娘,世事上总归还需您教导些。要奴婢说,皇后娘娘是世家女子出身,样貌、才情,是样样不缺的,还得您亲自教导。您何必杞人忧天。”沈清禾缓步上前,瞭一眼门口守着的忍冬。 谁不爱听好听的话,诚如太后已然是后宫第一人,还是被沈清禾三言两语说得露出笑颜:“你惯会说些好听的让哀家开心,也难怪沉庵费心费力的教你,让你做到宫令女官的位置。”✘Ꮣ “王姑姑对奴婢的教导,奴婢一辈子记在心里,才能真正服侍好太后。”沈清禾低首:“奴婢对王姑姑心存感激。” “对咯,宫里人,就该时时心存感激,否则,失了良心,那就不能办了。”太后眼眸含笑,但笑意明显不达眼底:“可有些人,就是做不到啊。” 太后在说谁? 沈清禾不得而知,可她方才几句话,也算得上心里话,如若不是这样,这吃人不眨眼的深宫,她行差踏错间,不知死几回了。 沈清禾扶着太后走向膳桌,忍冬已经将午膳悉数放了上来,为配合太后这一段时日的食素规矩,一切菜式全都以清淡为主,见不得荤腥。 沈清禾瞄一眼桌上几道菜,稳稳放下心来,夹了豆腐皮包子到太后碗中。豆腐皮包子,顾名思义,是用豆腐皮包裹了一些木耳、青菜、香菇等馅料,加上油、盐、姜丝蒸成,主打一个鲜字。 太后浅尝一口,觉得味道不错,正想说话,殿外忽而传来唱和声:“圣上到。” “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太后讶然,眼瞧着萧祈大跨步进了内殿,身后跟着的一溜烟儿人全都守在了门外。 沈清禾蹙眉,带着殿内宫女屈膝行礼:“奴婢给圣上请安,圣上万安。” “起来吧。”萧祈随意一挥手,自已则朝着太后拱手,朗声道:“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金安。” 太后喜出望外,不等萧祈请安完,忙不迭道:“这都要午膳时辰了,皇儿怎么过来了?快些坐到哀家这里来。” “儿臣吃了母后宫里的蝴蝶酥,虽说是皇后让人送来的,可儿臣也是想到了母后,多日没来给母后请安,还望母后恕罪。”萧祈面上笑着,不动声色瞄了一眼沈清禾:“看来,儿臣来得真是时候,不如就让儿臣陪母后用膳吧。” “那自然是好。”太后与萧祈不是亲生母子,很少有这样亲密的时刻,更别说萧祈特意抽出时间来陪她用膳,太后欣喜之余,眼角瞥见送上一副新碗筷的沈清禾,她只当是沈清禾去了一趟勤政殿,才会引得萧祈来了此处。 沈清禾送上碗筷,心里暗自琢磨着要不要让小厨房新做些菜来,太后食素,可萧祈难道也跟着食素吗? 不等沈清禾做出反应,萧祈已经吃了起来,还不忘感慨:“母后宫里的吃食就是精细些,连素食也很得朕的胃口,看来,母后宫里的人费心了。” “你这样说,倒让哀家不得不说一句了。”太后见萧祈吃得开心,笑道:“清禾做事,一贯得体,哀家现在是离不开她了。” “是吗?”萧祈笑得意味深长,执着银筷的手轻轻一搁,玄黑色衣袖一扫,带起一阵夹杂着龙涎香味道的风浪来,直扑沈清禾镇定自若的面容。 萧祈看着眼前容颜姣好,却始终不露任何神情的人,内心无端端起了捉弄的心思来:“母后这样说,朕心里越发觉得不得劲儿,怎么勤政殿内就没有做事如此妥当的人呢?陈福,你可得好好跟着沈女官学学,不然,朕可就要换了你勤政殿总管太监的位置了。” “哎呦,圣上啊,奴才可是尽心尽力服侍着您,您可不能不要奴才了呀。”陈福哎哟哟两声,略显夸张。 太后忍俊不禁:“陈福从小伺候你,比不得清禾,难道哀家这里的人,一个个都要到你的勤政殿去不成?” 太后此话算是玩笑话,可萧祈适才还笑着的嘴角,慢慢抿成一条线,他目光幽深,借着喝茶的功夫,眼神注视到沈清禾垂立在裙衫边的指尖,微微蜷缩,看来,她也不是一直无动于衷,在这殿内当个局外人么。 萧祈意识到这一点后,心情没由来又好起来,他挑眉看向沈清禾道:“母后,儿臣不过是说笑罢了。勤政殿可不是什么好去处。想必您身边的女官还瞧不上呢。” 萧祈说完,老神在在望着沈清禾,她挺直的背脊终于有了反应:“侍奉在圣上身边的宫女奴才都是宫里最守规矩之人,奴婢在慈安殿呆久了,太后体恤奴婢们,到让奴婢还真怕在圣上面前失了规矩。” 沈清禾话说得极好听,萧祈笑得意味深长,倒也没继续此话题,他啧一声道:“说好晌午时分去皇后宫里,这时辰也差不多了,母后,那儿臣先告退?” “这才用了多少就急着走?”太后皱眉,估摸着萧祈也是用不惯素食,心疼道:“哀家小厨房有新制的梅花香饼、糖蒸酥酪在加一碗金丝燕窝,再去前殿用些去也不急。” 太后瞅一眼周边,含笑道:“清禾,你领着圣上去,哀家这里,忍冬几个伺候着就成。”
第七章 栀子香 沈清禾原本伺候在一边,冷不丁被唤起名字,心头一凛的同时,身躯不禁一颤,她唇瓣轻启,舌尖扫过贝齿:“请圣上随奴婢来。” 萧祈本想抬脚就走,但沈清禾冷冷淡淡的嗓音响起,这步伐就好似被人用绳索绊住,鬼使神差的,萧祈应道:“那儿臣就多谢母后了。” 离了内殿,早春天独有的寒意拂过沈清禾面容,她一回来,竖起的毛领子早就放下了,这会儿,冷风顺着她细长粉颈一路向下,她不禁浑身打了个颤,连带着腰间的香囊也动了动。 冷冽的幽幽海棠香在飒清的空气中流动,萧祈深吸一口气,不动声色打量身旁之人,虽然是沈清禾带路,但她总归落后于自已半步,恪守规矩。 萧祈眼角余光只能瞥见青黛色宫服一角,仿佛是盛夏天里水波潋滟之下泛起的颜色,虽不似虹彩般夺目,但也能让人过目不忘,裙摆之下露出的绣花鞋面,照样是被海棠花占据。 萧祈停住脚步,身后之人也停了下来,等他提脚,身后之人想当然是跟上,短短一段路,由于萧祈故意为之,沈清禾甚觉气闷,她不自觉加重了脚底力气,寄希望于萧祈能听见,好快点走。 沉闷的脚步声落在地砖上,萧祈想不注意都难。 眼底的笑意顺着萧祈上扬的眉骨,爬满全脸,他突兀转身,站定,沈清禾没收住,一股脑儿撞了上去,身子顿时后仰。 发髻间的墨玉流苏像是受惊的浮蝶儿,叮铃间欲展翅飞去,淡淡栀子香在萧祈山庭间掠过,比海棠要浓郁,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沈清禾纤细玉腕,微凉的肌肤与他火热掌心相触,萧祈往回一拉,沈清禾堪堪立稳。 头晕眼花间,额头被龙袍上的珍珠龙眼磕上,沈清禾顾不得疼痛,在陈福的惊呼声中,素腕一扭,后退两步跪了下去:“奴婢该死,请圣上恕罪。” 栀子香被风一吹,散了。 萧祈指尖碾磨间,方才的触感还略有感觉,他皱眉,看着跪在自已面前的沈清禾,忽然失了兴趣:“朕想起勤政殿还有事,这就去皇后宫里略坐坐,你回去伺候太后吧。” 萧祈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去,后头跟着的陈福急忙忙从沈清禾身边经过,他跺跺脚,不好言语,只能快步跟上萧祈,任由沈清禾跪在地上,冷汗浸湿了里衣。 半晌,周遭没了声音,她才缓缓抬头,望着不远处的宫门,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匆匆起身,掸掸衣摆,回去照旧伺候太后。 这厢,陈福脚步慢了些,紧赶慢赶追上萧祈,一脸堆笑道:“圣上,那咱们去凤鸾宫?” “那还能去哪?”萧祈冷了声音,上了轿辇,直到一长串队伍走出老远,他才嗤笑一声,回头望一眼慈安殿的方向,内心突然多了一丝烦闷,鼻尖又好似闻见了栀子香、海棠香,而空落落的一双手也不甘心似的虚空握了一下。 萧祈暗自磨了磨牙,啧一声。 轿辇之下的陈福留意到他的动作,也跟着偷偷回头瞄上一眼,内心琢磨起一些事情来。 队伍经过甘泉宫时,恰好宫门处站着一人,见帝王轿辇前行至她面前,施施然对着上方的萧祈行礼道:“嫔妾给圣上请安,圣上万安。” 萧祈看着面前衣衫单薄,却容色艳丽之人,一时没想起来这是谁,他隐晦般食指撑着额头,与下方陈福对视一眼,陈福当即道:“奴才给江美人小主请安,小主安。” 江美人膝盖曲着,笑意盈盈道:“陈公公有礼。” “江美人,你这是去哪?”萧祈好容易从脑海中寻得江美人是谁,见她穿着浅粉色宫装,额间贴有花钿,只身一人站在宫门处,眸色淡淡间,已然失了兴致。 江美人没得了叫起的声音,自然还是得屈膝着,她下颚轻抬间,转而换上一副柔弱样子:“嫔妾见今儿天气好,才从御花园回来,不想却碰见了圣上。” 美人娇羞,端得是帝王能倾心,可江美人显然不了解萧祈的性子,这样存了异样心思之人,别说萧祈,就连陈福都能扪心自问,她怕不是专门在此守株待兔的。 说是去御花园,可身旁没有宫人随侍,更别说妆容别有用心,陈福免不了内心替江美人哀叹一句,做戏没做全啊。 萧祈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不忘挖苦一句:“江美人,御花园的风冷,你下次去,记得多穿点,朕还要去皇后宫里呢。” 江美人面色瞬间煞白,挂在脸上的笑像是纸糊一般,被萧祈一句话击得七零八碎,她只知道圣上从慈安殿出来,恰好还要经过她的甘泉宫,但没想到,圣上是去凤鸾宫的呀,皇后娘娘与贤妃娘娘不对付,不就是因为贤妃娘娘占着圣上? 若被皇后娘娘知晓,她半路想截胡? 江美人膝盖一软,眼睁睁看着轿辇离去,欲哭无泪。
第八章 明哲保身 凤鸾宫内,皇后早已翘首以待,她伸长了脖子张望,头顶的凤冠穗子也随着她身形摇曳,本就是豆蔻年华,虽不施粉黛也照旧能容颜娇丽,可皇后偏偏选了颜色最重的胭脂敷在脸上,选了最华丽的宫装罩在身上,与年纪不符的雍容妆扮,似乎很难将人托衬起来。 墨春有心劝解皇后不必这般,但皇后是铁了心认为圣上会喜欢,她言之凿凿:“贤妃也是如此,为何本宫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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