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遇上萧祈的时候正与忍冬穿过御花园的长荫绿道,树影斑驳间,风拂过树梢带起的簌簌声响好比是夏日晚间掠过人心头后遗留下的淡淡荷香,清爽细腻,沈清姀低头行走间,眼底纳入一双绣锦龙纹鞋,做工繁琐精良,再往上,是百褶黑龙足踏祥云以及一枚汉白玉玉佩。 沈清姀手中的团扇慢慢歇了,纤长羽睫落在面上形成一小片阴影,向前的脚步停驻在原地,反而选择后退一步,她眼波流转间,青丝扬起,发梢像是轻盈的彩蝶,带着盈盈馨香,将女子本就美好的气息慢慢扩散,沈清姀既不热络也不疏离:“嫔妾给圣上请安,圣上万安。” 对于萧祈为何没有乘坐轿辇,沈清姀无权过问,也不想过问,她无非是秉持着规矩给帝王行礼,仅此而已。 萧祈一时兴起路过御花园,远远望见沈清姀,她低头走着,可嘴角噙着的一抹笑意无非是在告诉旁人,她是高兴的,是欢快的,萧祈没有打扰她,而是指腹捻着玉佩,屏退了众人,站在沈清姀的必经之路,与她相遇。 他低头凝视半晌,才缓缓叫了起。 沈清姀迟疑间不知道该不该离去,一面是皇后让她去慈安殿,一面是萧祈目光牢牢锁定她后并没有说话,萧祈明明这样随意的望着她,挡着她的去路,可就是令沈清姀不能自已做出选择,她静静等着,等萧祈需要她做什么。 萧祈忽而笑了,随意问道:“皇后让你去慈安殿?正好朕也要去,一起走吧,姀贵人。” 沈清姀瞳仁微微颤抖,须臾,才提脚跟上。
第七十九章 认错 御花园的路蜿蜒曲折,烈日灼阳下每一丛花束皆低垂下了头,卷曲蔫巴的花叶就像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水分,在阳光底下煎熬着,风拂过,才兴致缺缺抖动下身躯去看过往之人。 沈清姀与萧祈之间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身后是陈福与忍冬二人先后跟着,再往后,是高举帝王仪仗的宫人们,曳长一队伍,不想惹人注意都难。 闷沉且带着一股热意的气息席卷而来,远处天边有隐隐的乌云逼压过境,与当下的晴空万里相互博弈,干燥的空气里有一股隐约湿润的味道掀起异样波澜,可存在于萧祈与沈清姀之间的,唯有沉默。 萧祈打量沈清姀一眼,她一路走来,好似没有开口的欲望和攀谈的意思,只是跟随在他身边,像是如影随形的影子,可萧祈知道,沈清姀无波无澜的面色下恐怕是一颗桀骜之心,她不想向其余妃嫔一样巴结着他,讨好于他。 萧祈能将沈清姀变成贵人,却无法控制她的思想与左右她的真实心理,她是姀贵人,却也是沈清姀自已,萧祈用过一次手段将沈清姀变成笼中雀,却也知逼得太紧反而会适得其反,可他不急,急于求成才是失败的最终原因。 萧祈随意间回旋身子,缓声道:“霁县的信送到了。朕还没打开看,想着你一定是想最先知道的,所以搁在了勤政殿博古架上,这回同信一起回来的,还有朕留在霁县的人,你想不想见见?” 沈清姀眸中先是闪过惊喜,后是愕然,萧祈平淡如水的语气对于她来说则更像是滚烫的热油,她内心挣扎一番后,稳稳道:“留在霁县的人?圣上是将霁县的人都撤回来了吗?” 萧祈嗤笑一声,稍稍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一眼望进沈清姀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朕看上去像言而无信之人吗?还是你心底对朕一直是半信半疑的?认为朕一面诓骗你,一面悄悄撤离了人手?” “不是…”沈清姀僵硬住身子,被戳穿后留下的尴尬之色一闪而过,她就像炸开了浑身上下的倒刺,面对萧祈步步逼近,选择暂时性软了性子道:“圣上说出口的话当然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嫔妾失言。” “你说得冠冕堂皇,可心里怎么想的只有你自已知道。”萧祈眼角下撇,扫过沈清姀紧攥成拳的手,继续向前走道:“霁县的人朕不会撤离,前提条件是,哪一天你自已开口提出需要朕的人撤离,朕才会撤离。这回跟着信一起回来的人,是朕要求的。写在纸上虚无的东西还不如自已耳朵听见的,当然了,耳听也可为虚,眼见才真正为实嘛。至于你要不要见,全在于你自已。” “嫔妾见。”沈清姀亦步亦趋跟着萧祈,眼瞅着萧祈步子越来越快,声音也渐渐模糊起来,最后只剩下‘要不要见’几个字拉扯住她的心神,沈清姀彷徨间失了分寸,一把拽住萧祈衣袖,定定道。 不远处天边,风雨欲来之势不可抵挡,乌云所过之处除了漫天的灰蒙蒙之色侵袭而来,剩余只有狂风拍打湖面留下的痕迹以及风卷残叶吹起沈清姀与萧祈二人衣衫的动静。 萧祈衣袖下的手不动声色转移,在沈清姀未回神之际,牢牢牵住她的手:“马上要下雨了,先去慈安殿,霁县的事等等再说。” 沈清姀怔怔间欲言又止,脚步仓皇跟上萧祈。 才进了慈安殿内殿门,行礼请安过后,积攒了一上午的雨撕裂开晴空,磅礴而下,雨水打在房檐上发出的声音渐渐掩盖吵人儿的蝉音,雨珠串联成线又很快转变成雨帘。 筛豆大的雨滴直直往下掉,东偏殿前的荷花池里,几里红鲤鱼躲在碧绿荷叶下,咕噜咕噜吐着泡泡,大雨仿佛追赶着人的脚步,几个小宫女怀抱着一盆盆茉莉花飞奔进廊下,可天碧色宫服还是没能躲过一劫,湿漉漉的沾着点尘土,散霜很快出来,挥手驱赶廊下。 沈清姀自进了慈安殿宫门,便从萧祈手中抽离出自已,此刻更是随着皇后坐在下首,与萧祈之间远远隔着如意纹冰缸,冰缸内的冰早化成一滩凉水,比之寻常的铜镜还能清晰可见倒映出殿中情形。 沈清姀虽低着头,可一双眼轻轻落在冰缸之上,分明是将殿内几人的神色全都纳入眼底,方才萧祈宽厚掌心传达出的热意犹是被她拢在指尖,可眼下,一上一下,二人之间不可跨越的鸿沟就是沈清姀心中从始至终都无法跨越的阶级,她慢慢松开捏紧长柄团扇的手,仿佛这样,才能令她保持清醒和自知。 沈清姀何尝不知霁县二字,就像钓鱼人手中的诱饵,她明白,可又抵挡不住致命的诱惑。 清茶一盏,消去心头燥意,萧祈仿佛不见昨日与皇后之间咄咄逼人的架势,而是笑道:“皇后对母后的孝顺之心,比朕可要强多了,一早就来了母后宫里,朕是自愧不如,还请母后不要责怪儿臣。” “皇后与你是一体的,皇后孝顺哀家,就等同于你孝顺哀家,哀家又怎么会怪你呢?”太后怅然道:“哀家老了,最近一段时日总觉得胸闷气短,替皇后管着后宫之事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今儿皇后来此,哀家想着昨日的端午节宴皇后料理的不错,不如就交代交代后宫之事,日后,便让皇后自已去管吧。” 萧祈目光棱棱,刮擦一眼皇后道:“母后身子不舒服就让医官来看看,皇后年纪轻,有些事儿还是得请教母后才是。” “多磨练磨练就好了。”太后不以为然道:“年纪轻也有年纪轻的好处,做错了事还有找补的余地,皇儿你觉得呢?” “是。” 萧祈眉尖一挑,简简单单一个是字之后别无他话,太后朝皇后看去,皇后施施然起身,莹然一笑道:“臣妾给圣上赔不是,还望圣上不要与臣妾计较昨晚的无心之言。今儿一早母后已经同臣妾讲过其中道理了,贤妃有孕,臣妾不应该与贤妃计较,可臣妾作为皇后,理应劝解圣上不要太过宠爱贤妃,使得宫中姐妹怨声载道,所以臣妾才想请圣上能够雨露均沾,圣恩等同。话说得难听了些,还望圣上见谅。”
第八十章 婕妤 皇后卑躬屈膝,为着昨晚向萧祈低下了头颅,可萧祈薄唇紧抿成线,以沉默应对皇后,致使太后出来打圆场道:“你对贤妃的宠爱,宫中人人有目众睹,可需深知妃嫔嫉妒之心可怖,不能独宠一人。皇后口不择言却也是事实,哀家已经责备过皇后了,你也不要继续将此事放在心上。贤妃有孕,适当的晋封是有必要的,这样吧,等到贤妃生下孩子,不论男女,就晋封贤妃为贵妃!如何?” “贵妃?”萧祈眼底的薄霜似有暖阳照射,顷刻间化成水,惊诧过后对着太后显现出亲近之意:“还是母后想的周到,儿臣本打算贤妃生下孩子后,加封其为蒋宸妃,没想到母后竟能同意晋封为贵妃。” “贵妃之位难得,可贤妃按理也能担得起。”太后眼角的笑意加深,腕上成年久戴的红翠玉镯子散出的红色光芒如血印划过皇后黑瞳,她呼吸急促加重,周身绵绵阴沉之意令太后出声打岔道:“皇后,你觉得呢?” 皇后呼吸一窒,面色急转缓和,长长吐出一口气道:“贤妃的孩子是圣上头一个孩子,既然母后都这样说了,那臣妾觉得,贵妃之位正好。” 萧祈分出一个眼神给皇后,意味深长道:“难得皇后也能同意,那就等着贤妃平安生下孩子,下旨晋封吧。” “这样的好事皇后怎么会不同意?”太后拨正捻弄的佛珠,语气慢慢冷淡下来,斜靠上背后绣有仙鹤祥云图案的软枕道:“皇后虽年纪轻,可也牢牢稳坐中宫之位,这几年来,皇后并没有做错什么事,圣上应该比哀家要清楚,帝后和睦当是后宫大幸,是中宸大幸。今儿提起贤妃之事,还是皇后亲自开口的呢。” 太后指着皇后道:“皇后,还想说些什么就说吧。不要等到初一十五再说,到那时,想说什么都要忘了。” 太后当着殿内几人意有所指,皇后当即牵强般扯出一抹笑意,晃一眼从进来到现在都没有抬头过的沈清姀道:“臣妾没什么想说的,就是觉得这几年来,宫中姐妹的位份都没怎么动过,先不说妃位上只有贤妃一个,就连正三品以上的妃嫔算上贤妃才区区三位,更别说宫里还有一位从六品的才人在。” “之前臣妾没有想到这些,实在不该。今日就当着母后之面,圣上先给宫中姐妹们提提位份吧,也算弥补臣妾先前过错。”皇后走到萧祈身边,诚恳说道。 萧祈回头,似要从皇后面上找寻出一丝心不甘情不愿,可皇后灿烂一笑继续道:“臣妾想着,高才人就晋封为高美人,江美人就晋封为贵人,至于蒋贵人和姀贵人…” 皇后勉为其难道:“照道理,蒋贵人侍奉圣上时间久了是可以晋封为婕妤了,至于姀贵人虽说时间短,可今儿姀贵人都在这儿了,圣上也不吝于晋封姀贵人为婕妤吧?” 皇后当着沈清姀的面侃侃而谈后宫妃嫔的前程,就像谈论今儿早膳该用些什么,不该用些什么一样简单,她甚至已经决定好了该晋封到什么位份,只等萧祈点头同意。 萧祈嗤笑道:“皇后想得周到,姀贵人都在这儿了,朕总不能让姀贵人空手而归吧?皇后定下了就告诉朕身边之人,让人拟旨昭告后宫,朕还有事儿,就不陪母后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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