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江美人也不是傻子,贤妃娘娘意在何为,她还是能区分出来的。” “所以,方才我带着太后娘娘的话去,江美人见好就收。”沈清禾点点头道:“哪怕贤妃给她递眼色,她也不愿意在唱这出戏,因为太后娘娘与贤妃相比,江美人心里分得清孰轻孰重。” 散霜听完,频频点头:“是了,贤妃娘娘再得宠,可说到底上头还有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又有咱们太后撑腰,江美人是聪明人。” 沈清禾嘴角顷刻弯一弯,露出一抹凉薄笑意。 宫里的女人,学会站队很重要,但同样重要的是,要学会看眼色,江美人位分低,平日除了阖宫请安能见上太后娘娘一面,其余,半只脚能踏进慈安殿的机会恐怕都没有,她给贤妃面子,去了一趟勤政殿,等到沈清禾去,也该给太后一个面子了,否则,慈安殿捏死江美人,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沈清禾微抬着下巴,远处天空竟有一只凌空飞起的纸鸢,下方的细线牵扯着它划破长空,刺破云烟,扶摇直上,要不是有着底下的牵绊,它一定能飞出巍峨皇城,飞出京都。 沈清禾脚步慢慢,慢慢停下来,驻足凝望它,眼底的艳羡是她自已都不曾察觉的,就好像快要盛满她微湿的眼眶,下一瞬,在她毫无防备间倾泻而出。 散霜顺着沈清禾眼神眺望而去,她很少见沈清禾流露情感的时候,大多时,沈清禾清醒、稳重、是慈安殿内最懂规矩,最懂分寸之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难得面露向往之色。 散霜好奇之余,还是提醒道:“姑姑,那怕是哪位小主或者娘娘在玩乐呢,咱们还是快些去凤鸾宫吧。” “嗯。”沈清禾飘走的思绪在纸鸢因绳断而远飞的那一刻戛然而止,她收回视线,重新走回狭长而熟悉的宫道,脚底下的石灰色板砖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散霜瞟一眼沈清禾道:“姑姑,按照宫中规矩,您还有两年,也到了出宫的年纪了吧?” 沈清禾不紧不慢道:“是还有两年才能出宫。” “姑姑要是走了,我们大家肯定都舍不得,别说我们了,就说太后,恐怕也是离不开姐姐的。您瞧王姑姑,不就是被太后留到了年过半百才出宫享福的嘛?不过听姐姐的意思,怕是打定主意要出宫的,那到时,我们几个送一送姐姐吧。”散霜笑眯眯说道。 沈清禾眉心一跳:“王姑姑是太后娘娘一入宫就伺候在身边的,我自然比不得王姑姑。” “那要是太后强留下您呢?”散霜紧跟着追加了一句。 宫女年满二十四,方能出宫,可这条规矩单单是限定于那些没有任何宫职的,而像沈清禾这般的,只要太后一句话,沈清禾即便到了年纪,也不得不继续呆在宫中,直至主子放人。谁让她们说到底是宫女呢。 沈清禾沉默半晌,答道:“若真有那一天,那该当值就当值,直至太后娘娘放我出宫。” 散霜一愣,明显能感觉到沈清禾言语中的失落感,她心底冒出一股难言的愧疚来:“奴婢瞎说的,宫里那么多宫令女官,掌事姑姑,太后总能挑出一个可心儿人来,是奴婢多虑了。” 多虑不多虑的,沈清禾心里比谁都清楚,清楚自已现在的处境,清楚自已当初答应王姑姑接下慈安殿宫令女官一职后所要考虑的一切后果。 她渴望出宫,但同时也做好了不能出宫的打算,无非是在这宫中磋磨一辈子。 一辈子很短,短到沈清禾一眨眼,这已经是她入宫的第十四个年头了。 散霜还想说什么,却被沈清禾截住话头:“凤鸾宫到了。”
第十七章 掌嘴 沈清禾人到了凤鸾宫门口,率先迎出来的是墨春,她步履匆匆间眼神中有种不可言喻的兴奋感,瞧见沈清禾后,行礼问安间已经将锦屏身在何处,说了个清楚:“姑姑您来了,皇后娘娘正与身边宫女在内殿呢,奴婢先进去通传,姑姑稍等。” 沈清禾阖一阖眼,带着散霜和跟着散霜前来的几个小宫女跨进凤鸾宫。这阵仗让皇后宫里的小宫女与太监们不免多瞧上几眼,低头凑耳间,稀稀拉拉的说话声钻进沈清禾耳朵里。 她自是不卑不亢立在庭中,起伏的裙摆也慢慢垂下,不掀波澜,沈清禾轻轻皱皱眉,然后眼风一扫,那些悉悉索索的声音一下子便全不见了。 散霜瞄一眼殿内动静,悄声道:“姑姑,皇后娘娘出来了。” 皇后本在内殿,和锦屏调笑着说江美人,却不想墨春进来,说是太后身边的人到了,原以为墨春今日便请了太后身边的人前来,可一到外殿,皇后瞥见沈清禾此番架势,心头顿时涌上不好的预感。 “是母后身边的人啊,进来吧。”皇后抚一抚胸前衣襟上并蒂双莲的图案,只搭着锦屏的手落座,而墨春这个宫令女官倒是还得给锦屏腾位置,可见她在凤鸾宫的处境不是很好,若是连皇后都不曾信任她,那更别说宫中见风使舵的这些宫女。 沈清禾隐晦着看一眼墨春,墨春本人却面上不曾显露分毫。 沈清禾领着身后人向皇后行礼,皇后意兴阑珊道:“你怎么来了?可是母后有事吩咐下来?” 看来贤妃领着江美人去勤政殿的事儿还没传到凤鸾宫,沈清禾抬眸,瞄了一眼皇后身侧的锦屏,视线冷冷扫过她,自上而下. 锦屏无端端被她看上一眼,整个人如坠冰窖,也不知是哪里得罪了沈清禾,她缩了缩肩膀,整个人像是受惊的鹌鹑,躲在了皇后后头。 一个宫女,畏畏缩缩成何体统,沈清禾眼底的不耐更加明显,她偏头朝散霜看去,散霜颔首,朝皇后道一句:“奴婢失礼。” 立刻领着身后两个宫女上前钳制住锦屏,将她拖到了殿中央,散霜几个都是沈清禾带出来的,手脚功夫上讲究利索,没等皇后反应过来,锦屏已经被人压制,动弹不得,皇后瞳孔微微放大,登时拍了一下凤椅扶手,厉声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地上的锦屏也试图挣脱开散霜等人,期艾叫着:“放开我,放开我,皇后娘娘救我。娘娘救我。” 宫女自称‘我’,这在宫中本就是大不敬,但锦屏压根儿没意识到,她现在多喊一句,就会给自已带来愈发多的痛楚。 果然,沈清禾平缓的眉尖随着锦屏一句句尖利的讨饶,狠狠蹙起,她清冷的眸子渐渐转移到锦屏身上,锦屏的喉咙一下子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捏住,沈清禾淡淡道:“散霜,掌嘴。” 沈清禾话音一落,散霜即刻上前,有人自脑后提起锦屏脑袋,一张楚楚可怜的脸露在散霜面前,散霜可不懂什么怜香惜玉,她紧闭双唇,手掌高高举起,一时间,锦屏被掌掴之声,充斥在殿内所有人的耳朵中。 皇后胸口起伏,方才的狠劲儿随着锦屏被打,一下子僵持在脸上,有些可笑。 反而是沈清禾踩着锦屏的痛呼声,走上前去。 皇后终究是皇后,自已身边的宫女没有理由的被责打,心中一口气始终不上不下,她对沈清禾也疾言厉色起来:“本宫这里也是你可以放肆的地方吗?本宫的宫女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打她?本宫要去母后宫中说个清楚。你等着!” 皇后的话恐怕连威胁都算不上,沈清禾又怎么可能会因为这不痛不痒的几句话而退缩呢? 底下,锦屏至少已经挨了十几下了,白皙的脸颊高高耸起,嘴角渗血,沈清禾估摸着散霜手都打疼了,才叫了停。 散霜一停手,抓着锦屏的两人自然松了手,锦屏何尝吃过这种苦头,她是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从前就是在汝南公府也不见得受罚,到宫中以后,有皇后撑腰,锦屏可谓是狐假虎威了很久,眼下,她如一张破布,惨兮兮伏在地上,嘴里哎呦哎呦喊着。 皇后有心护着锦屏,却无力,沈清禾就像宫中那些不可逾越的宫规一般,横在她面前,一双冷眸根本不在乎底下人的死活,皇后气极,细长的蔻丹划过凤椅,留下刺啦一声,沈清禾终于有了反应。 她朝散霜一耷眼,散霜即刻会意,让人拖着半死不活的锦屏出去,其余人也通通被散霜遣了出去,凤鸾宫一时只剩下皇后、沈清禾、散霜和墨春。 沈清禾这才朝皇后屈膝道:“皇后娘娘恕罪,奴婢奉太后娘娘之命,前来惩治皇后娘娘宫中以下犯上者。” “什么以下犯上,锦屏怎么就以下犯上了?”皇后急了,眼睛里满是不解。 沈清禾不紧不慢道:“娘娘,您身边宫女掌掴江美人一事,宫中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连圣上都知道了。太后娘娘为顾及您的颜面,已经替您安抚好了江美人,也说了会给江美人一个交代。娘娘,奴婢此次前来,已经是圣上手下留情了,还请娘娘不要包庇宫中宫女,否则,太后娘娘脸上恐怕也会过不去。” “怎么会?”皇后心惊,指尖蜷缩下刺痛了自已,她低下头道:“江美人对本宫不敬,本宫不过教训她一下,难道圣上连这个权力都不给本宫吗?” 皇后的辩解略有些苍白无力,她心虚的表情落在沈清禾眼中,足以表明皇后并不像她自已说得那样,只是想简单教训下江美人。 锦屏耀武扬威久了,能得此机会教训一下宫中妃嫔,这是皇后给锦屏脸面,也是锦屏求之不得的,所以,江美人才会被险些毁容,沈清禾不觉得皇后会没料到这些,只怕皇后巴不得江美人能就此毁了容颜,好绝了日后念头。
第十八章 冤枉 宫中,这些腌臜事大多掩藏在华妆丽服之下,一层一层覆盖下去,总有人认为自已做事滴水不漏,可沈清禾不同,她见得够多,也够脏自已的眼。 锦屏嘴角滴落的血渍好似开在地上的一朵朵红梅,她方才被人拖离而去的身影满是不甘心,可不甘又如何?难道被她取而代之的墨春就甘心?白白挨打的江美人就甘心?谁都不甘心,可谁都不能翻转这一切。 沈清禾异常清醒而自知,所以面对皇后的狡辩,她除了点头颔首,余下的,依旧是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娘娘,您当然有教训宫妃的权力,可千不该万不该,您不该让身边的一个宫女去掌掴妃嫔。您是皇后,若对妃嫔不满,大可寻了别的办法惩治,可动手,就是打了众妃的脸面。圣上给太后娘娘面子,愿意让太后出面,您也别为难奴婢。”沈清禾言语间在告诉皇后,圣上愿意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皇后其他的都不怕,怕得就是萧祈会因为此事而如何看他,她忐忑不安间说道:“那江美人也没怎么样啊,怎么就告到圣上面前了?圣上到底是如何说的?” 沈清禾窥一眼皇后,墨黑的眸子落在皇后紧张的面庞之上,恍惚间,沈清禾想起她在勤政殿内的窘迫来,她忽然道:“江美人是与贤妃娘娘一起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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