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们见他站着不动,前去询问,他也不发话,纷纷回禀给靖王殿下。 萧柔恰好从旁经过听到,上前道:“他是来找我的,我出去吧。” 微安拉住她:“别,我去。” 萧柔笑着摇摇头,“你去了有什么用,他人是我砸的,伤是我弄的,我去给他一个交待,在门口那么多人看着,他不敢对我乱来。” “我和他的事,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有些事得敞开来说说了。” 微安不放心她,在后面跟着,让她一旦遇到什么情况就大喊,他会第一时间出现。 萧柔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心里,完全是怀着一颗就义的心前往的。 当她看见一段时日不见的世子,他额头上的伤疤淡了,脸上虽然还有些青黄淤血晕开的颜色,但精神尚好,应该是不要紧了。 算算日子,他这段凶险的日子应该是过去了。 “世子是来找我的吗?” 萧柔身披一袭樱草色狐裘披风,站在他面前时,只见他暗沉的眼眸渐渐抬起,与站在门槛石板上的女子眼神交接。 他眼里明显有微光动了动。 他张了张口,发现因为太长时间没开口说话,竟是发不出一丝声音。 狼狈地闭上嘴巴,手握在颈间,粗哑地咳了咳。 上回他在王府西苑假山后遇见她,本来想抓住那次机会同她说出那句,他分辨了好久又分析了好多才得出的结论,他对她的真心。 可都因为那个时机不太对,她又误会了他是进府来掳人,性子太冷傲之下终是说出了伤人伤己的话。 可这一次,他再不说,又不解释的话,她真的要恨他一辈子了。 “萧柔我...”他的声音像在石磨上磨过,异常沙哑低沉,“有话对你说...” “嗯?你在说什么?”她听没太清,皱了皱眉,“你今日是来寻仇的吧,那么,我就一次性跟你讲清楚。” “你...你靠近一点,我真的...有话对你说。”他发现自己没法说得再大声,又生怕自己贸然走近她,又会像上几次一样,惹起她生理性厌恶,然后逃掉。 “你让我靠近到底想干什么?”萧柔没好气道:“不会又想折磨我吧?我知道我骗了你是我...” 见如果再不说的话,她就会淹没自己的声音,然后随时可能转身离开,他一着急,往前一大步。 萧柔见他突然往前,吓得后退了一大步,然后他再逼近。 就在她以为这家伙要靠近打她,吓得双手抱头, “不!别打头...” “我...可不可以,喜欢你...” 萧柔缓缓睁开眼,便看见微安已经不知何时冲出,把她抱在怀里。 仰头越过微安的肩线,身后的崔燕恒沉哑地说完这句话,便已经大汗淋漓地喘`息着,在看见她的反应和冲出来的微安后,他眼神肉眼可见枯了下去,变成一泓深不见底的枯井。 微安此时也是一怔,连忙松开萧柔,“那...柔柔,我还是去后边等你吧。” 萧柔看了看微安,又看了看门外的崔燕恒。 “不用,安安,你就待在这儿,我跟世子很快说几句就跟你走。” 她声音平复又冷静道:“世子,你的问题,我想我现在就能给你答案。” “虽然你会问这个问题,我感觉很惊讶,你可是京城的崔世子啊,你看起来什么都有了,就连你无情地冤屈你的恩师去死,大家都只会称赞你铁面无私,是大义灭亲。” “一个这样的你,很抱歉,我不能与你相配,之前我因为一些原因,确实存在欺骗你感情的事,你不原谅我,我很能理解,也不要求你的原谅。但是,你也做过伤害我很深的事,我们就当扯平了,以后我们就相忘于江湖吧。” “最后,还有一句话我不得不说,世子,你这样的人,连人世最基本的世俗人伦都不懂,说喜欢或爱一个人,不觉得是笑话吗?” 萧柔说完,头也不回拉上微安走了,还命人关闭王府大门。 崔燕恒定定地看着那道朱漆沉重的铜铆大门缓缓阖上,直到门缝里最后一丝光,最后一丝她的影子都看不见,他也不曾离开。 就那样麻木地站着。
第72章 世子在王府门外站了整整一夜, 天快亮的时候,他徒步从靖王府走到皇宫去上朝,松墨等人早就把上朝的官服准备好, 天没亮就守在正安门前等了。 他像没事人一样, 穿上官袍,戴上幞头, 勒上方正的青玉革带,一身气度全开,迎着夕光, 走进庄严肃穆的紫禁皇城。 他还是一如平日的崔世子, 断案如神,再复杂的政务落入他手中,他总有法子解决, 衙门累积已久的折子,被他简单三两下就处理完了。 处理完后, 他还翻了陈旧的卷宗, 越过部门去提出意见。 忙忙碌碌一整天后, 回到尚书府, 他坐在案上,手头急处理的、不急处理的, 统统被他处理干净了,随后他就这么点着灯干坐着。 松墨进来, 给他送吃的, 以为他在处理公文, 走进一看却发现世子已经在那不知枯坐了多久。 “世子...你, 晚膳没吃,要不要用点汤?” 叫了一次, 没回应,松墨多叫了几次。 “世子?世子!世...” “松墨,你说有没有那种...教人学习人世伦常之事的书?” 寂谧中,世子突然说了这么句话。 松墨有些错愕不及,“啊?”了一“啊?” 过了一会,松墨抱来一堆书,《幼学琼林》、《小儿语》、《蒙养贤文》...全都是些教育孩童人世伦常父母亲兄弟姐妹夫妻关系的启蒙类书籍。 堂堂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大晋有经天纬地之才的崔世子竟然抱着堆孩童启蒙书看了一整夜,直到翌日天光微明上朝的时间。 迎着第一缕曦光,崔燕恒整理好官袍衣帽,出发上朝。 朝殿金銮殿上,鸣鞭前,众列大臣整齐有序地在金水桥以南,依据品级排列好队伍。 崔燕恒排在队伍前列,当他从后方走来的时候,身后文武百官依次揖身朝他行礼,甚至会有一些品阶低的官员前来同他慰问讨好。 若是平日,他从不会搭理这些人,也从不正眼看这些揖身朝他行礼的人,因为在他眼中,这些对他没有布局用处的小官,根本无需放在眼内。 他的温雅谦逊,从来只会对一些品阶或地位与自己有交集,或者与长公主有交集的人伪装。 这些小官中,其中有一位原来是白衣出身的前太子太傅文少阆,以前崔燕恒跟在太子身后时,曾上过一段时日他的课,那时因为他是太傅,又是和太子有交集,他对他态度上是很敬重的,也表现得很谦逊好学,把当时的文少阆都骗过去。 那时文少阆甚至很是钟爱跟在太子身后的这位崔世子,还夸他是功成不居的贤良之才。 后来文少阆因为善于正直谏言,惹怒圣上后,崔燕恒这个被他夸赞最为尊师重道的学生竟连一句话都没为他说,反之,在文少阆被贬成一个从七品的给事官后,见他没有背景又观其此生再无被复用的希望,崔燕恒便冷言同他道:“需知过刚易断,文太傅倘若真想干成实事,就不会与圣上硬杠,造成如今这个结果,请恕学生无能为力了!” 后来文少阆便从堂堂太子太傅,沦落成一个只配记录宫中闲散人等一言一行的文书打杂工作,从此一蹶不振。 而又因为文少阆此人自命清高,位高时就少与其他臣子交往,就算他提出的政论是正确的,为其说话者依然很少,李首辅获罪后,基本就没人肯正眼瞧他了,所以崔燕恒也就不屑正眼看他。 可今日,他偏偏从队伍最末尾的位置,来到文少阆身旁时,突然深深地行了个大礼。 排在末尾的那些小官都惊得频频后退,生怕承了他的礼。 这可是堂堂正二品,圣上心中首辅人选的崔尚书崔世子啊!什么时候见过他给队伍末尾的臣子停驻过半步。 “学生要为之前对老师的不敬,道歉,老师授我知识解惑,可老师有难,我却未能为老师解忧,是学生之过。” “二则,这些年来,明知老师推崇的理念是正确的,为人学生者,只顾自己高升,却弃老师所教导之事为无物,一次都不曾同圣上进言,导致老师今时今日依旧只能当一个小小的打杂闲官,这,更是学生之过。” 若是早年文少阆刚从太子太傅一位上贬下来时,或许会不屑他的道歉,但在基层被打压的时间长了,以前一些不起眼的芝麻小官都敢对自己大呼小喝,努力过、挣扎过、经历过种种无望,心灰意冷后,他的性子已经被打磨得没有了。 于是,不抱任何期待的文少阆,反而能接受这个学生迟来多年的道歉。 “好,我原谅你了,可是那又怎样?你现在是只离内阁之首一步之遥的崔尚书了,我一个从七品的老师,只会给你丢脸。”文少阆无所谓笑笑道。 “学生看过老师近日赋论,是关于治水的,觉得甚是精彩,我觉得老师这个方案兴许可行,容后下朝我再找老师详谈吧。” 其实治水的方法还有很多,文少阆的方案虽然很好,但他一个开罪过圣上的人,以前的性子有太孤高不知收敛,要将他这么一个人重新再提起来,怕是只能更换一个帝王了。 这样做的成本,远远不及用他自己的方案,但毕竟崔燕恒接触工部的事务较短,这些年邢部工部两头走,对一些地方实际情况都没有深入去走访考究过,不同于文少阆,他待在工部已有二十多年,曾走访过大东南北,亲自下过河坝,他对那里的情况,最熟悉不过。 从前朝政于他,不过是谋夺权力的手段,是助他走到最高位的工具,可现在,他才开始磕磕绊绊地按书上所说的去依葫芦画瓢。 《幼学琼林》教他,要尊师重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要发自内心地尊崇,那他就给过往当弃棋无情弃用的文少阆重新捡回来,助他在朝堂站稳脚步,改变圣上对他根深蒂固的偏见。 《圣贤经》教他,要心怀大爱,做出决策每一步,都要关系社稷天下,他就不再以权衡利益高低来行事,而是开始从社稷苍生的角度去考虑问题。 以前他替社稷设想,只是因为朝中“需要”这种能臣,而现在,他开始蒙住利益,从真正的社稷苍生角度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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