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将士越喝心潮越澎湃,不知不觉对着六王说起了心里话。 “王爷,有些话末将憋在心里太久、太久了,到了这一刻,想一说说个痛快!” “王爷你才是大晋的真命天子,末将从你还是太子时,就一直追随你,很是钦佩你,所以哪怕你后来被...被先帝那样对待,圈地为王,也一直追随你,是敬重你对家国的态度!但是,后来慢慢地,发现王爷也开始变了...” “变得跟先帝一样,自私、冷血,把一切包括百姓的性命都当成谋权的手段...慢慢地,末将和一众弟兄们都开始迷惘,不知该不该继续追随...” “幸好啊...原来那些事都是王爷的计谋啊,为了帮朝廷抓住那个可怕的崔世子。”将士擦了擦泪,又仰头干了一口。 由于有人带头,后面那些将士也陆陆续续打开了话匣子。 萧柔坐在洞穴口看灯火,看着一大帮诉衷肠的士兵,越看,越觉得六王的背影似曾相识,声音也似曾相识,可就是想不起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觉得自己有些记忆在渐渐变模糊,可只是那部分记忆而已,其他的,像是小时候偷吃七哥的桃子惹哭他的事,还是记得一清二楚。 “王爷还是我们最敬重的王爷!明日一战,我们是为大晋而战!哪怕是身死,也犹荣!!” 士兵们开始发出空前激昂的士气。 同那些将士谈心完,六王走近洞穴口,对萧柔道:“明日,本王会派人将你送回京城,你...可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或是没来得及完成的心愿?” 萧柔没明他意思,“啊”了一“啊”? 六王笑了笑,“你不是要回宫当娘娘了吗?宫里规矩那么多,你想像这些士兵一样把酒言欢怕也是不能了,还得时刻守礼,你不趁机会做些什么想做的事吗?” “本王...现在还能尽力满足你...的心愿。” 萧柔眨了眨眼,“那就...给我口酒喝吧。” 喝过酒后,她感觉胃里渐渐热和起来,大概是之前感受到营地士兵们战前慷慨的气氛,心里有些话也渐渐对这个连面容都看不真切的六王说了。 “王爷,你们明日,能够赢吗?” 之前她听说六王兵力有五万,羌人那边四万左右,按理全部兵力集中起来,要打赢是没有问题。 但是,北部战役吃紧,倘若不先保住北部,京城就会有危难。 可如果去了一半兵力,以二万五千多兵力抵抗四万多,怎么看都是力量悬殊。 山洞口背着光,那副黄金面具也模糊起来,但仍然能感觉到他在昏暗中深望了她一眼。 “大家都已经有觉悟,也不怕死了不是吗?哪怕拼尽最后一兵一卒,”她感觉到他还在看她,“此战也须得赢。” 说完这句他起了身,萧柔赶紧喊住他:“王爷!” “我...想留下来,后勤军需看账目什么的,我都能做。” 她顿了顿,“我不想就这么离开,想替你和大伙,干点什么。” 他没有回头,摆摆手,酒后本来嘶哑的嗓音鼻音更重,“你留下来只会添乱,走,明日一早必须走!” 见他头也不回走,她赶紧站起,朝他背后喊道:“王爷!为守卫家国牺牲自己...不是人世伦常基本道德,而是!大无畏的无私奉献!” 她擦着泪,“王爷你们一定要平安归来!” 漆暗幽寂的荒野,声音飘远,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 翌日天未亮,太阳还没出来,萧柔发现自己身边静静躺着一张画卷。 她轻轻展开画卷来看,发现上面画的是一幅旭日初升,大地被温柔的红光铺满,万物复苏的景象。 她看呆了,在画卷中,她仿佛看见了万里河山蓬勃朝气、充满活力的情景,一切,又变得充满了希望。 这幅画笔法细腻传神,线条流畅大气,且风格匠心独具,看着有些眼熟,她突然想起,曾被大众赞誉过画法了得的崔燕恒,可是,当她试图要回想起他的作画风格时,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他的画到底是怎么样的。 怎么就这么快忘记了呢? 她感觉很是怅惘,明明年少时,吸引她最甚的,便是他给她画的一幅画了,可是如今她连他画的那幅画是什么,都忘记了,隐隐约约脑海里有一些画面,画面中,一位少女追着一位少年,死皮赖脸让少年再帮她画一幅画。 “你画得真好看,能不能帮我画一幅...的画。”少女笑道 “不好意思,我没见过,恐怕画不出来。” “那没关系,等你以后见着了,给我画一幅好吗?” 见少年不说话,少女扯着他衣角,小声哀求:“我很喜欢你的画,能收藏一幅这样的画,是我的心愿,好不好?求求你了...” 脑袋有些疼,记忆中少年少女的模样都有些模糊,她开始分不清,这是谁的记忆。 突然,听见有人叫她,她神思一晃,把那些画面都晃散了,她呆了呆,望着手中那幅色调鲜明耀眼的画,突然想不起来刚刚在思考些什么,一些影子也彻底消散了。 “萧姑娘?萧姑娘?” “欸,我是,你...” 那人是位长得秀气看起来又比较年轻的小兵,见她回神,咧开一口白牙:“我是奉王爷的命前来护送萧姑娘回京的。” 萧柔点了点头,起身跟他走。 看着车外那一小队伍负责护送的精兵,萧柔同那年轻的小兵道:“大战在即,你让他们赶紧前去协助王爷吧,我这里用不着人保护。” 小兵笑道:“抱歉,萧姑娘,这一程不止有你一人回京,后边还有一些老弱残兵,就算不护送你,也得护送那些伤残士兵啊。” 这下她终于没拒绝。 “放心吧,他们只护送我们出了西境,就会赶回去支援了。”小兵笑道。 路上经过一些有人的村庄时,萧柔都或多或少会听见一些唾骂崔燕恒的声音。 “都是因为那姓崔的狗官,听说差点还当上内阁首辅,要是他真当上首辅,岂不是把朝廷给端了?” “幸好王爷英明,设局把他杀了,就是这个奸官,弄得民不聊生。” “这种人,就该下地狱去!”有人呸地吐了口口水,又看见有人用崔世子的形象做了些纸扎小人,用针戳,用以除秽用。 萧柔依着车窗,见怪不怪,内心也没什么想法。 “萧姑娘你在看画啊,咦?这是用赭石、雄黄、绿青、青金石和蓝铜矿等等的石矿磨粉制成颜料来作画的,色泽能保存千年不变,这笔法既细腻又大气,功底很深,能画出这样的画,作画者真是一个神人啊!” 小兵眼睛放光,看得赞不绝口, “姑娘可认识作画的人?能不能介绍我认识啊?” 没想到这个小兵还曾是个读过书的风雅之人。 萧柔笑笑,“不认识,也不知道是谁给我的,其实我对画一直了解不深,之前喜欢是因为...” 说到这里,她突然卡住了,“因为...因为...” 她说了好久也没说出来个为什么,仿佛忘记了自己之前也喜欢过画作一样。 “我好像...忘记为什么会喜欢了。”她挠了挠头,“不过,现在我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了,你喜欢不若送你?” 小兵赶紧推拒:“不行不行!姑娘你看,这里藏头诗诗句都暗藏你名字,说明作画人本就是特意为你画的,而且...” 小兵仔细端详了那画好久,道:“而且,这是用应唐木制的澄心堂纸所绘,应唐木的澄心堂纸和其他澄心堂纸是不一样的,他们加入一种特殊的树皮制作,画纸会因为颜料浸染时长,变得坚韧透薄,却不易破损。” “而这幅画却很不同,姑娘你看,这片山头这边的画纸明显浸染颜料时间很长了,至少得有个六七年的时间才有这种韧度,可是你看,”他把手指划过另外一片山峦,“到了这里,这纸就明显蓬松了一些,然后是这里、这里...” “这只能说明,这幅画是作者为了达到最好的呈现状态,不停地锤炼过笔法,分不同时期完成的一幅作品,可谓呕心沥血。” “这样一幅画,我怎么敢要姑娘你的?” 萧柔听得瞠目结舌,没想到这还是一个见多识广的儒兵,怪不得要往京中送,战死了岂不可惜? “不过嘛...”那小兵看见某处,皱起了眉头,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最后落笔这处翠松的地方,就显得跟整幅画的状态很不一致了,这里这里和这里,能让人看出,作者苦练后一处景更胜一处景的效果,可这翠松显然是全幅画最迟落笔的地方,理应是最精妙之处,可是我看却不是这样...” “那是怎样?”其实她现在对画没多大兴趣了,不过听小兵说得很有意趣,便不由生起好奇。 “怎么说,最后期的笔法看起来...嗯,我觉得作者应该是手伤到了还是怎样,运笔没那么灵活,这里线条应该一下运过去的地方...显得吃力了些,我猜,他是不是右手食指受过严重的伤?” · 战事前线,六王正在等待前方侦察队伍传回的消息。 战壕里,好些兵将已经奄奄一息了。 “王爷,别等了,用最后那个计划吧...”副将抖着手道。 “撑了这么些天...萧姑娘...想必已经平安出西境了...”副将浑身难受,说话也开始不利索起来,“再...撑下去...将士们未必...熬得了了,王爷自己也...” 六王也有些体力不支了,靠着战壕,闭了闭眼,“再...等等吧。” 这一战,本就预料好要与敌军同归于尽了,可他却依旧没放过这些同他一起赴死的战士,让他们陪他一起服下这种灭绝人性的药。 萧柔说得没错,他这种自私凉薄的恶鬼,是该下地狱的... 他自出生起便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母亲的死让他感受到了仇恨,而萧柔则在他只懂仇恨的时候,给予他最真挚无掺杂的爱。 所以,无数次当他面带伪装对她笑,自以为游刃有余面对时,其实内心冷漠抗拒的,是自己一颗无所适从爱意萌动的心。 “你画得真好看,那个在凌霄花树下啃鸡爪的小姑娘,画得是我吧?我很喜欢。” “你的画这么好,能不能帮我再画一幅...特别的画。” “你要多特别?”一袭雪衣的少年戴着虚伪的面具,微笑又不耐地看她。 “我也不知道,”她红着脸挠了挠头,“那就...画一幅你认为是世间最美妙,最值得收藏、甚至有不枉来世间走一趟的念头的美景吧。” 少年崔燕恒此时已经很不耐了,很想给她甩脸看,可人设得稳住啊,这么长久时日以来,京中几乎无人不知,崔世子芝兰玉树,最是温文儒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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