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督当真能眼见郡公府内人手尽数被查, 却仍旧无动于衷?” 独孤及信对郡公府可没有多深厚的感情, 太皇太后未免想得过于浅薄了。 “临南内外被查一顿也好, 近来那欢场大案闹得沸沸扬扬,同已故的前齐王都有不少牵扯, 臣以为不查不足以平民愤。” 太皇太后正欲发作,还是硬咽下了这口气。 “那临南府上下一查, 郡公府恐怕就该易主了,大都督当真舍得?” 他平心静气同太皇太后谈起从前, “太皇太后忘记了,临南自太/祖起便赐给独孤氏,为犒劳独孤氏不辞辛苦开疆拓土,‘郡公府不易主’是当时太/祖承诺。” 独孤及信侃侃而谈,半点未曾顾及太皇太后越来越难看的神色。 “若是太皇太后觉得郡公府从我阿爷手里,转到独孤氏旁支手中便叫易主,臣倒也无话可说。” “大都督确然是个狠辣的,连自己的阿爷都可见死不救。” 太皇太后见说他不动,便也不再多费口舌。晾他也不能真的不顾父子亲情,便先给他一些颜色瞧瞧,不信他不为所动。 太皇太后匆匆而去,独孤及信又等了一些时候,官家才又诺诺回到殿中。 独孤及信仿佛并未受到影响,伸手翻开面前的书册,只一抬手之间,却见官家瑟缩了下,仿佛是惧怕他又要惩罚。 “大都督,吾是在一刻之内回殿,并未拖延时间。” 独孤及信轻“嗯”了一声。 “官家已不是个孩子了,”他口气依旧不容置疑的生硬,“该有自己的决断,若是一味钻进后宫娘子的温柔天地,如何能成顶天立地的郎君,官家就真甘心做个娘子手中的傀儡不成?” “吾也不想做大都督手中的傀儡!” 独孤及信眼中一暗,不做声去眯起眼睛,上下将官家打量了一番。 这话大概已经在官家心中盘桓许久,今次竟然脱口而出,他一说完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官家长于妇人之手,只些微动静便吓得失禁,如何脱离吾之管教,将天下收归你手。靠眼泪和嘴硬么?” 官家被吓得越发不敢说话,方才那一瞬间的勇敢,也只过眼云烟,再不敢提起。 “后宫教导温和,不适与官家成长,今后官家同后宫少些走动为宜。” 他说着叫来自己重新选定的寺人,“这位是徐委仪徐寺人,既通诗书也懂些拳脚,今后便随侍官家。” “——另外,官家身边的护卫要再添上一队,保证官家安危,不容出半点差错。” 太皇太后久居深宫,仿佛忘了这天下是用实力说话,而不是什么轻飘飘的封号。他若被逼的急了,也不是不敢送太皇太后上黄泉路。 独孤及信出宫后便先去了戚府,一路无话,洪四海终究还是忍不住向他问到。 “咱们的实力足以碾压后宫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娘子,为何国公爷还是任太皇太后一再挑衅,实在是未将咱们南淳府军放在眼里,如何能忍得这口气?” 独孤及信却笑他,“依你之见咱们当如何?” “自然要给太皇太后一些颜色瞧,今日国公爷只将官家身边护卫和侍候之人换了去。叫下官来看,应当将后宫的人手也换了,首要便是太皇太后身边寺人。” 独孤及信下马进府,一边疾走一边抛给他一句,“急些什么,速胜与投降是一体两面,若要赢全盘,稳妥才是上上之策。” 洪四海在后仔细琢磨这话,心道,“郡公这一次,还真要受此一难了。” 这般轻松过了几日,独孤及信也并未回国公府,半点机会不曾留给郡公,几次接到郡公消息都用旁的事情搪塞过去。 云枝不知郡公派了人三番两次到戚家来寻他,只管在娘家住着,那日却被走投无路的郡公传了消息,叫云枝回国公府一趟。 独孤及信在半路收到消息,转头赶紧向着自己府上而去。 独孤及信匆匆进了门去,见云枝和郡公相对而坐,正静静品茗才放下心来。 郡公对云枝自然以礼相待,他如今能倚仗之人只剩这个大儿子,若是再出差错,郡公府所有人都要被他拖累。 “阿爷将云枝接回来做什么?” 他隐隐有些怒气,最是不喜旁人将云枝牵扯进来,唯恐伤她分毫。 云枝连忙站起身来去到他身边,“阿兄——” 她还不知他为何这般生气,只是有些奇怪他今日表现。 “大都督事忙,恐怕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却了。” 方才闲聊吃茶之时,郡公与平常无异,这会儿见了阿兄倒像是要吃人似的,吓得她越发向独孤及信靠去。 他却仿若并不知晓郡公出事,装作一切风平浪静,将云枝虚搂在怀里,“叫洪四海先送你回戚家去,师父和师娘还等着你用晚饭。” 郡公却赶忙制止,“便叫云枝也来听听,大都督所做之事有无道理,是不是真要将咱们阖府逼死才算了事?” “阿爷还是小心说话为宜。” 独孤及信眼锋扫过,示意郡公小心说话,那气氛便越发冷了下来。
第81章 这便叫云枝越发不敢先行离去了。 “阿兄, 到底有何事是不能同我说的,阿爷既已经将将我叫来,总归我也不能糊里糊涂就被送回娘家去。” 独孤及信神色柔和下来, 只是说出的话叫郡公心寒, “是独孤家的事情, 同咱们倒也并未有多大的关系。” “大都督可真是一把锋利的钢刀, 专门往自己人的心上扎。” 云枝知晓阿兄对独孤氏一向心冷, 并不觉得他这话多么伤人, 总归是郡公无情在先, 阿兄从前不知受了多少罪,遭了多少白眼才有了今天。 “阿爷还是冷静些, 既然要阿兄好生将此事摊开来说, 便也不要计较言辞是好是坏了。” 云枝自然是同他心在一处, 独孤及信见云枝特地维护他, 好歹那态度软了几分。 云枝扯了扯独孤及信的手腕, 也示意他勿要说些激怒郡公之言,若是搞到两败俱伤的境地,于谁都不是好事。 独孤及信便给了云枝这个面子, 落座前给郡公提前叮嘱, “阿爷做过的事情说不响嘴, 还是斟酌用词, 别在云枝面前献了丑。” 云枝听他这话,忽而福至心灵, “是程尚书去到咱们府上之时,阿兄同我提起的那事?” 独孤及信轻嗯了一声, “那还只是小事。” 这就叫云枝更加不喜了,这事情捅露出来, 做公爹的怎么好意思将自己这儿媳牵扯进来,竟不怕没脸。 郡公一捶面上的案子,“吏部出面,将临南郡公府里具都查抄了一番,此事你事先也不曾知晓分毫?” 郡公远在京城,对临南之事鞭长莫及,知晓府内光景已过去数日,他还在国公府每日等着袭爵的圣旨批下来,未想到率先得了要夺爵的旨意。 “也是这几日方才知晓,不比阿爷早到哪里去。” “那宫里的意思是如何,官家总不至于跳过你的意思,非要将咱们家置于死地吧?” 独孤及信瞧了一眼正襟危坐的云枝,叹了口气道,“不是官家的意思,是太皇太后同吏部陈侍郎,早有整肃内外之心,如今碰上这事,恰是个由头罢了,并非针对郡公府。” “如今你几位兄弟都被抓进牢中,若不是你阿爷我在你府上住着,南淳夫君的实力叫他们颇为忌惮,恐怕他们便要直接进门将我也抓了去。” 这也是独孤及信不愿回府的缘由,他并不想插手郡公这次事情,太皇太后若真有法,便将人骗出去再捉进牢中,他定不会多说一句。 “阿爷有何惧怕,咱们行的端做的正,纵然被抓也会安然再被送回。” 郡公简直听不出云枝这话是真心为他宽心,还是有意取笑,若他真的坦坦荡荡,家中老小也不至于被捉进了牢中。 独孤及信将云枝小手捏在手心之中,又看向郡公那面,“阿爷要我如何?” “将你几位兄弟先放出来,他们自小娇惯,受不得牢中的阴湿。” 独孤及信冷笑一声,只是因为牢中条件不足便要将犯人释放,当他这职权是用来让他们享受锦衣玉食的不成。 “兄弟们放出来,阿爷可要进去替子受过。” 郡公依旧理直气壮,“自然是要咱们一家都在外面好生过活,谁也不要进那牢中才好。” “办不到。” 纵然能够办好,他也绝不会叫郡公如愿。 “陈侍郎纵然也是官家辅政大臣,可他一介文官,手中不比你有实权,明明是你一抬手便能解决之事,还非要阿爷求你不成?” 云枝听了也为郡公这般胡搅蛮缠不齿,“阿兄手中权势并非是为自己谋私,而是为了先帝嘱托,为这乾朝上下,阿爷怎么将公权私用说得如此理所应当。” 郡公立刻便要反驳,“你一个小娘子懂些什么!” “既然我这做小娘子的不懂什么,郡公又为何要将我叫来,我戚家儿女可不是由得郡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求人没得求人的样子,郡公被云枝这话顶了回去,嘴上依旧不想饶人,“戚家就是这般教养娘子的,竟不尊长辈,全无仁孝之心。” “独孤家知仁孝,尊师长的都进了大牢,未见得比我戚家强到了何处。” 云枝牙尖嘴利,半点不肯给郡公面子。 郡公知道同她争吵也无大用,若是再激怒这个满脑子都是戚云枝的大儿子,他便得不偿失了。 “言许,阿爷只问你,如何才肯出手搭救。” 独孤及信眼神透过他,仿佛看到病入膏肓的阿娘,还有曾经挣扎求生的自己,那时候独孤家的人不也无人出手搭救自己么。 “阿爷,恕儿无能,太皇太后一心要查,儿子左右不能。” 那日之后,京城一时对大都督的风言又多了起来,不过内容倒很积极,都是说他不徇私枉法,不包庇亲友,大开国公府大门,叫衙差进府将郡公绑了出去。 不过欢场一案的硝烟逐渐弥漫,京中官员接连落马,各茶馆和说书先生,将那销金窟一般的大船形容得绘声绘色,又将大官们相携在那欢场之中纵情深色,钱权勾结的事情重新在台上演绎,一时之间简直大快人心。 只是那风向悄悄变化,独孤及信在郡公府长大,本是郡公府唯一不受影响,也不流连勾栏之人,一日却有风言流传,说是独孤及信才是郡公府幕后之人,之前的大义灭亲不过是拿来在外搪塞,一手偷天换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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