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郑彪的营帐,郑彪同南城门过来的一位千户使了个眼色,千户忙上前同封胥禀报:“凌晨一点三课,胡军攻了一次城门,已增加了援军。” 封胥走在了上位,问:“多少。” 千户回复道:“五万。” 封胥还未发话,郑彪先得意地道:“萧三也太经不起诈,一听说将军受伤,立马调军,扬言不斩下将军首级,不撤兵。” 听他插话,封胥便看向了他,旁人笑多半是赏心悦目,即便悦不了目,也能让人放松,但郑彪不一样,一笑起来,那张胡子脸格外吓人。 分明是大事,封胥在此时却忽然岔了神,脑子里浮现出了那张梨花带雨的脸,算是明白她初到那日,为何要跪在泥巴里哭了。 不是哭丧,是在哭她自己命运多厄,‘遇人不淑’。 “将军,打算何时攻城?”王冲问。 飘远的思绪及时收了回来,封胥面色平静,并没有多大的喜悦,道:“晌午后,郑副将亲自带队出城攻一次,不必用上真正的实力,先探探对方的底,以防使诈。” 这回不管是南面,还是北面,他都得拿下。 盘踞在青州三年,再到德州五年,一共八年,他要是再没点成就,府上那位三弟就应该说他无用了。 眼里的神色一转,放着光芒,像是等待已久的猎人,“明日一早,王冲随我一道攻打定州。” “定州山脉隐秘,共有五处邵岗,据探子递回来的消息,兵马并不多,每处不到一万,但地势易守难攻,一旦有动静,胡军便会点狼烟,边境的援军最迟两个时辰便能到......”柳百言道。 这也是这么多年,大邺一直没有攻下定州的原因,从顺景帝开始,便在着手准备夺下定州,二十几年来,辽国仗着定州的山脉,和南边的海域,霸占德州青州,占据了主动的位置,对大邺不断骚扰。 唯有夺下这两处要地,方能真正地守护大邺平安。 这一点封胥早就考虑好了,“我自有打算。”点二十位精兵,他亲自带着从去烧山。 — 自从来德州后,姜云冉就没一日轻松过,到的第一日便睡在了灵堂,压根儿就没睡安稳,实在累得慌,尽管知道身在虎穴,姜云冉还是睡了过去,再睁眼,天色已经大亮,发觉身旁没了人,自己还霸占了营帐内唯一的床榻,脑子里的记忆一点一点地续上来后,第一反应便是坐起身,接着伸手探人褥子内,摸了一下自己的身上,衣裳完好,好像只褪去了她外面的披风。 身子一松,跟着长松了一口气,意外参军的大度,自己有伤在身,竟让她睡了床榻。 莫不成他当真假戏真做,喜欢上了自己。 若真喜欢上了她,她该怎么办。 多半是没有的事。 比起美色,命更重要,想必他比她更清楚,她还是先去找将军,把自己的一堆烂摊子收拾好,将来和离了,什么样的男人没有。 起身穿了鞋,披上披风,走出去,只有路百户一人在外候着,见她出来了,打了一声招呼,“二少夫人醒了。”回头让侍卫回去给她备早食。 她不饿,她有人生大事要解决,仰头问道:“不劳将士们了,我有事要找将军,请问将军在哪儿?” 路百户只听封胥说,醒了让她先吃饭,但没说不让她找过去,心头对他的欺瞒早就看不顺眼了,二话不说,领着人过去。 天色一亮,灯笼的光晕被稀释,倒没了夜里的红火气氛,风雪依旧肆虐,将士兵刚铲完积雪,瞬间地上又铺上了薄薄一层,中间一条道,全是被疾走的兵马踩出来的残雪泥坑,姜云冉最初脚上一双绣花鞋胡满了泥巴,早就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如今这一双是从伙房安婆婆那买来的,穿在脚上有些大,一路小心翼翼,最后还是沾满了泥水,立在营帐外,即便一身狼狈,腰杆子还是挺得笔直,一副时刻准备战斗的模样。 路百户刚到门口通传,营帐的帘子先从里被打开,王冲走在最前面,接着是封胥,身后跟着郑彪,出来时封胥还回头同郑彪说话,并没有察觉到门外的人。 谈吐举止之间,俨然就是两个交心的上下属,落在姜云冉眼里,不由想到了一个词,‘狼狈为奸’。 她倒要看看自己当真要选了那参军,他封胥为如何。 于是在对面两人齐齐望过来时,目光先看向了‘将军’旁边的参军,含笑问他:“参军的伤好点了没?” 话音一落,刚出来的柳百言愣了愣,正诧异二少夫人怎会认识自己,见她目光瞥的却是封胥,总算明白了他们将军这两日的不寻常。 封胥也在看着她,多半知道她为何会照过来,那目光怎么瞧都带着一股火|药味儿,自己身为将军,如此戏弄一个小娘子确实不妥,但并没有悔改之心,笑笑道:“多谢少夫人关心。” 姜云冉瞥了一眼他旁边的‘将军’,那张胡子脸并没有什么反应,不免有些诧异,佩服他的定力,他再不喜欢自己,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先过问他的部下,面子上也应该过不去啊,他怎能无动于衷呢? 他还嫌不够? 姜云冉豁出去了,上前走到封胥面前,用着自己生平最柔和美丽的笑容,亲切地道:“昨儿我见将军喜欢吃我做的豆腐,今日是除夕,晚上我再给参军做一碗豆腐,可好。” 听她说做吃食,旁人纷纷让开,包括‘将军’也退避三舍,让到了一边,唯有封胥知道是怎么回事,立在她面前,脸不红心不跳地回道:“好啊。” 姜云冉错愕地看着移步到十步开外的‘将军’,为何他还是没反应?脸上甚至连点意外的神色都没有。 她那般直勾勾地盯着郑彪看,郑彪倒是有些别扭,不知道自己惹了二少夫人,疑惑地回过头来一望,那张胡子脸,曾震慑过不少人,胡军的一位副将,硬生生地被他吓得发抖,连手里的枪都拿不稳了,无论何时何地,都带着一股煞气,姜云冉一瞬收回视线。 封胥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这几日战事吃紧,心绷得太厉害了,正缺个逗趣儿的,弯唇一笑,上前一步,走到她面前,微微附身,在她耳畔悄声道:“姜姑娘别看了,我适才已经向将军讨要了你。” 温热的气息从凉风里快速传来,还留了些余温,落在她耳根处,一股酥麻顺着耳根,爬到了心坎,一时杵在那动弹不得,可比起这个,她更惊愕的是他说得那句话。 抬头震惊地看着他,似是不可置信到底是‘将军’大度,还是跟前的参军能耐了得,居然能把自己的新婚妻子让给下属。 封胥神色平静,眼底透出一股清高,答案不言而喻,他本事了得,说得都是真的。 “他,他同意了?”姜云冉还是怀疑,这听起来怎么如此荒唐? “同意了。”封胥胳膊抬起头,再递过去,“我还有伤在身,劳烦姜姑娘搀扶一把。” 是了,他都改口叫她姜姑娘了。 姜云冉稀里糊涂地递手,搀扶了一段,始终觉得打大过于荒谬,他‘封胥’不要脸,封家就不要面子了?这么多人瞧在眼里,很快便会传回昌都,一个猛回头,再次往‘将军’脸上瞟去。 还是没反应。 这将军果然不是寻常人能当,胸怀竟然如此宽阔。 以防有诈,她还是谨慎为妙,问身旁参军,“那,和离书给了吗。” ‘参军’点头,“给了,不过上面的文字太难听,我擅自做主给烧了,就不污姜姑娘眼睛了。” 他一副脸不红心不跳的淡然模样,姜云冉听得却心肝发凉,“烧了?” “嗯。”她那细胳膊根本扶不起人,眼瞧着她要往水坑里跳,封胥及时一把把她扯了过来。 “你怎么能烧了呢?”姜云冉依在他身上,顾不得脸红,站起身来,又恼又羞,“到底写了什么,如此不堪入目。” 说到底,她还是不相信这两人,怕他们使计陷害她,但堂堂将军,忙于战事,不至于还有闲心来逗她,是以,这会子半信半疑了。 “写得嘛......”封胥缓声道:“其罪之一,姜姑娘逃婚在先......” 没等他说完,姜云冉便瞪大了眼睛,辩解道:“那是我逃婚在先吗,分明是他新婚故意缺席在先。” 封胥眸子一顿,“你怎么知道他是故意的?” 姜云冉一声冷笑,“婚期前一个月,母......封二夫人便让人去德州报信了,一个月的时辰,就算坐马车,他也应该到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是半路去猎鹿了,就是不想娶我,晾着我,让我一个人进府,连拜堂都省了,成了全昌都的笑话,不是我想逃婚,是我没脸见人,不得不离家出走。” 越说越心酸,眼圈都生了红,风雪一吹,都快哭出来了。 当初封胥故意迟到,是有些叛逆在身上,想告诉家里人,让他们知难而退,早些把亲事退了,不要妄想着人接进来,他就会心甘情愿去承认这门婚事,从未想过新娘子是什么感受,许是也想到了,但那同他有何关系? 此时见到了人,见其红着眼,满脸委屈,封胥还是头一回生了愧疚之意,出声道:“确实是他的不对。” 难得听到有人符合她,姜云冉心里熨帖多了,“还有呢?他还说了什么?” 还说了什么,说她不会做饭,做了一锅夹生饭给他说,说她眼睛瞎,连自己的夫君是谁都不知道,说她傻,到了如今还没认出来?那恐怕,积在眼眶里的泪水,当场就会落下来。 “没了。” 姜云冉诧异,“就这点?”不足以让他烧了和离书啊。 封胥也察觉出来了,偏开目光,随口道:“旁的,就说了一些相貌平平之类......” “他嫌弃我相貌?!”他那样的相貌,居然嫌弃她?这简直就是侮辱,姜云冉脑袋一下炸开,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我虽比不上长公主长得倾城,也算是模样周正,在昌都若是不戴面纱走在街上,年轻公子也会回头......” 封胥随她的话望去,细雪拂面,她脸颊生了两抹动红,他不是没看过长得好看的,却不如眼前这份灵气动人,恭维道:“姜姑娘确实生得如花似玉。” 这话咋一听像是故意揶揄她,自己夸自己,是不好看,为了找回点面子,证明不是自己胡扯,便兜底道:“不满参军说,我从小就有一位表哥倾慕于我,要不是他封胥横插一脚,我俩早就成了,轮样貌,甩他封胥十万八千里。” 封胥:...... 扶着她的手陡然一松,努力去回忆姜家的宗亲,他连她名字都不知道,还是问的冬,更何况姜家的亲戚,他恐怕是一个都不认识,旁的就算了,定要查查看,她那表亲是谁?长得有多好看...... 言语也冷了下来,淡淡地道:“话是他说的,姜姑娘同我理论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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