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之中,南宫姣坐在上首,情报看完时,人也都到齐了。 那名阁众被赐座于下首,情绪久久难以平复,刘延武递给他擦脸的布巾,不时低声安慰。 塬沟村的情况,分阁更早一步得到消息,此时洪嫆薛渐屏进来,也带来了陈情的信件。 南宫姣按在桌上,没看。 洪嫆立于阶下,不卑不亢禀报:“主上,当时您下令后,无论阁中还是那附近村落,我们均遣人先后三次告知。 并且之后,每每北军有进一步行动,我们在营救已被洗劫村落幸存者的同时,也会将所发生之事再次告知附近村落,阁中更是人人皆知。” 她余光扫过锦杌上沉浸在悲痛之中的阁中男子,神情冷硬,“如此一而再再而三,无论支殷山还是分阁中,派出去的阁众都惹得那些打定主意不走的村民烦不胜烦,几乎到了喊打的程度。 若如此还有疏漏,属下甘愿受罚。” 南宫姣看着洪嫆,她发冠高束,英姿飒爽,哪怕低头,脊梁依然笔直。 江湖之中刀客少于剑客,女刀客更是百人中无一人。 而洪嫆,刀法已臻至化境。 如此,方能在南宫姣身边有一席之地。 她的性子也与刀法一样,大开大合中不失女子独有的细腻,更有种无惧明枪暗箭的光明磊落,能以万钧之力破一切桎梏。 真正的巾帼不让须眉。 只是从另一个角度看,办事之时,不免有些过于一板一眼循规蹈矩。 南宫姣将目光移到另一人身上,“薛渐屏,你呢,可有何要补充的?” 此事虽不是他主办,但既让他辅助,他便也有责任。 薛渐屏看了洪嫆一眼,含着担忧。 而后低首抱拳回话:“主上,我们确实将能想的法子都想了,或是我们能力不足,确实是……难以说服全部村民离开避难。” 南宫姣面上不辨喜怒,起身,面对那名阁众时神色温和了些,道:“刘叔,先带他下去收拾一番。” 又对他说:“放心,若是阁中疏漏,定给你个说法,你有何要求,只要合情合理,吾会纳入考虑。” 这个阁众还想开口,被刘延武拉住,不知在耳边说了些什么话,让他神色松动不少。 起身随着刘延武出去了。 大门关上,南宫姣转身回座,斜倚在坐榻上,眼神漫不经心往下瞥。 “薛渐屏,我且问你,你当真觉得,如此已经是阁中竭尽全力的结果?” 她身上的华裳流光溢彩,衬得她整个人比映入窗棂的金芒还要耀眼。 他们皆是从幼时一同成长起来,薛渐屏知道,洪嫆也知道,关起门时,就意味着想听真话,甚至是某种隐隐的维护。 但同时,也是他们最后交代的底线。 此事不容小觑,稍有不慎,就会累得整个澜瑛阁人心浮动。 薛渐屏与洪嫆缓慢放下抱拳的手。 还是洪嫆抿唇,实话实说,“我们一同办事时,曾有争吵,对于那些冥顽不化不离故土之人,是否也一视同仁反复劝离。 薛郎觉得,必要时候可以用些非常手段,但我认为,还是一视同仁实话实说,能劝便罢了,三五次都劝不了的,也是尽了我们的仁义。” 薛渐屏接道:“我一开始提过,人命大过天,只要能将人命保全,一二善意的谎言无可厚非。 只是,后来我被洪娘说服。 若真如此做,万一村中安然无事,反而累及我们澜瑛阁的名声。 江湖道上和百姓心中对于阁中的印象,是澜瑛阁的先辈与我们花了许多年才累积起来的,攸关之后征兵扩张的大事,不能以小事误大事。 ……况且,我们都那般提醒了,若还不听,如何不算得上是自食其果,总之我们是仁至义尽了。” 说到最后挺起胸膛,可碰上南宫姣的视线,又垂下了头。 听得此言,南宫家颇觉兴味,“吾以为,能如此为阁中思虑的,当时薛郎才是。” 未曾想,竟然是洪嫆这个一向直来直往的。 这一句,一下让两个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洪嫆,竟连脸都红了。 南宫姣看着他们,话锋一转,“那你们,就没有想过两全之法吗?” 他们诧异抬头。 南宫姣身子前倾,目光平静,语气淡然。 “譬如,若是谎言,便着阁中人伪装一番,随便将这个名头栽到谁头上,再不行,便以权势压迫,只要能达到目的,都行。 坏名声让别人背,好人,澜瑛阁来做。” 这么一说,两人目光一亮,豁然开朗。 “于民利好,于敌削弱,如此,岂不两全?” 南宫姣起身,“此事错不全在你们身上,但也并非没有避免悲剧的余地,我便罚你们半年月钱,再加上与那人致歉,可好?” 两人抱拳一同应是。 主上说的法子,其实并不难想到。 只是人之常情,对于外人,总难以真正做到绞尽脑汁尽心尽力,更多只是单纯完成一项任务罢了,不出错便可。 此番以小见大,他们甘愿受教。 只薛渐屏想起刚才那人的模样,顾虑道:“若他还不依不饶,那该如何?” 此话,南宫姣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意味深长道了一句:“刘叔会劝他的。” 真要算起来,他的家人在塬沟村,这些日子阁中多番警告那周边的危险,他身为人子人夫人父,看着家人一直滞留却并未做出具体行动。 若论对错,他应当占大头。 十天半月都不见他将家人劝出村落,如今事发倒上来质问,怪阁中未做好保护措施。 南宫姣只当他一时突闻噩耗,无法接受之下被悲痛冲昏了头脑。 能劝则劝,若是劝不了…… 阁中的规矩也不是摆设。 此事议定,由他们先行处置,南宫姣回到书房,边批复剩余的奏报边等待结果。 一直到傍晚用过晚膳之后不久,刘延武方敲门,“小公主,那人已经受了致歉,只是,道还想再见您一面。” 奏报批复得只剩几份,南宫姣头也未抬,“请他稍等。” 又写了几个字,见刘叔还未走,南宫姣抬头,目露疑问。 刘延武面露难色,“那人情绪一直不稳,接受致歉之时,也像是委曲求全,我担心他等得久了……” “会如何?” 南宫姣咔哒一声,将手中笔放在笔架上。 手上劲道稍大,有几滴墨溅在了桌上。 侍立的姬轻忙过来将墨迹擦去,她今日虽未出去,可也听说了此事,此刻不由小声忿忿,“他哪儿来那么大的脸,真是没半分自知之明。” 姬轻自以为小声,可实际上,在场皆耳力卓绝,字句听得分明。 刘延武眉宇间亦是烦躁,宫中多年锻炼出来的耐心今日都让那人给磨得所剩无几,任凭他三寸不烂之舌如何规劝,那人都连缓一缓都不可。 仿佛而今澜瑛阁的头等大事便是他一人的小家之事。 不由长叹口气,“我只是想着,好歹将今日安抚过去,待他冷静冷静,想必之后便不会如此偏激。” 南宫姣眉梢如有冰霜覆盖,精致的眼尾显出几分凛冽之色。 凉凉勾唇,“我澜瑛阁,什么时候如此怀柔了?” ----
第127章 悲怆 “告诉他,今日已然入夜,日落而息,他也该回去歇息了,若还想见吾,便明日再来。” 这下刘延武应得飞快,南宫姣还未反应回来,再看人已经不见了。 姬轻看看门口又看看南宫姣,眼睛瞪得圆圆的。 南宫姣张口,难得语噎,哭笑不得。 刘叔竟然还跟她玩这一套。 也是她对刘叔无丝毫防备,才这么轻易就着了道。 这下可好,竟当了回他口中的恶人。 想必今日刘叔面上慈眉善目,谆谆劝导,实际心里早就不耐烦,看不上那人一直就此事纠缠不放。 外头已是月轮高悬,浩瀚无垠的月光倾洒,山中一片静谧。 其实,这么多人肯拨冗,耐着性子陪着一名普通阁众耗这半日时光,已是超出寻常的重视。 尤其此事并非阁中疏忽,他全家遇害也并非做事之人不上心。 如此结果谁都不想看到,倒不如多想想之后如何避免悲剧再次发生。 “卫瑛。”南宫姣唤道。 “吩咐下去,明日便统计好,看看阁中到底有多少人因此家人遇害。” 卫瑛得令转身,南宫姣又加了一句,“对了,也给各处分阁去信,最迟半月之后,我要看到结果。” “是!” 支殷山中人数不多,因有北军虎视眈眈也未曾像其它地方一样招兵,上下组织有序,无需等到第二日,当日夜里,便已统计妥当。 只是需待第二日晨起,方可呈到南宫姣案前。 可惜隔了一夜,那位阁众也未见冷静多少,甚至因为生生熬了一夜,瞧着愈发歇斯底里。 可偏偏,面上又是极力压制的平静。 如同一座随时都会爆发的活火山。 看得卫瑛默默握紧了手中剑柄。 若有任何不对,他都会毫不犹豫立刻出手。 南宫姣端坐上首,问道:“听说你想见吾,可是有什么要求想提?” 那人抚开身后拉着他的手,跪在地上,膝行向前,满身哀恸绝望。 仰头乞求地看着南宫姣。 声音嘶哑涩然:“主上,昨日他们确实已与我分说明白,可我还是有一事不解,特想亲讨您的说法。” 他说:“既然阁中根本无法护住我们的家人,当日又为何夸下海口,我……” 他唇齿颤抖着,渐渐浑身都在颤抖,眼中布满血丝,泪似淌血。 “我对阁中是那么信任,信任到真的以为自己完全无后顾之忧,可是结果呢?结果却是家破人亡!落得个举目无亲的下场!” “主上,”他低低匍匐在地,头抵在地面,“我不求其他,甚至不求什么补偿什么安抚,只求您能给出一个说法。” 南宫姣看着他,目光沉沉。 良久的寂静,连空气也黏稠沉滞。 久到地上的人有些支撑不住,身子晃了晃。 南宫姣这才缓声开口,带着非同一般的肃然。 “你可认真、仔细地想清楚了?君子一言,落子无悔,你敢问,就得能承受得住后果。” 这人抬头,毫不犹豫:“自然无悔。” 卫瑛上前一步,一字一顿地问:“宣淏,你言阁中承诺过护住你家人,你可还记得原话?” 宣淏皱起眉,看了南宫姣一眼,见她默许,方答:“自然,入阁时曾言,澜瑛阁会为入阁者家人提供庇佑。” “那提供庇护,与护住二字,可是等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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