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小徐公子……”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替他说些话。怎么说他们俩也是她一路看着走来的,徐元光还帮过她不少忙,她即使因为徐妙清的缘故不能再视他为好友,也至少要尽一份仁义之情。 “姐姐不妨再等上一等,马上就是八月,秋试在即,小徐公子对姐姐的情意到底有几分真,只消看他这一次下场便可。” “他若当真再不中,姐姐与他分开也不迟。而且这样一来,姐姐就知道自己做的决定是对的了,不怕在日后留有遗憾。” 阮淑晗原本就没有多少坚定的决心,听闻此话,神情立时出现了明显的动摇,挣扎不已。 最终,她挣扎不过,败给了自己的情感:“好,我听你的,再等他一个月。” 她露出一个苦笑:“说了那么多慷慨陈词的大话,结果还是不能放下……我是不是很没用?” 阮问颖莞尔:“没有,姐姐比我强多了。我当初可是闹到了要退亲的地步,结果六殿下一来我就改了主意。姐姐不过是在口头上说说,哪里有我变卦厉害?” “你那时是在同六殿下闹别扭,我和他的情况不一样……” “情都是一样的。都是强迫自己放弃对方,却又割舍不下,结果最终都是自己在和自己赌气,回想起来只觉得好笑。姐姐莫要太过在意,谁还没有个灰心丧气的时候呢?……” 姐妹二人一番絮语,很快把沉重的话题带过,不再谈论相关之事。 阮淑晗询问她今后几天的打算:“你还准备再进宫去吗?或者晚上待在家里,白天去往宫中?” 她摇摇头:“六殿下说我身子刚刚养好,不宜来回奔波,让我接下来的一段时日都在家里好好修养,等彻底养好了再进宫去。” 阮淑晗打趣:“看来我能时时过来找你,不用再望穿秋水等你的一封信了?” 她丝毫不觉得羞赧地笑:“姐姐不仅可以过来找我,还可以在我这里住下,像从前那般。咱们姐妹俩也好久没有说上夜话了。” 就这样,阮问颖过回了原先的日子,在府中看书习字、管理庶务,偶尔莳莳花、弄弄草、练练剑,应付应付来自大长公主的亲切问候。 不过她也不是真的哪里都没去,譬如宜山夫人的府上,她就在回到家的第二日登门拜了访。 宜山夫人的讲学在每月上旬,她是中下旬留宿在含凉殿的,虽没有耽误进学,但到底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她身为弟子,自当需要向恩师禀明一二,至少报声平安。 对于她的到来,宜山夫人表现得喜悦而无惊异,如同往常一般招待她,点评她在半个月前做的文章和答的策论,好似只是一次普通的师徒会面。 倒是阮问颖忍不住向她请教:“夏成帝时,顾中书举事逼宫,但之后查明他本人并无谋反之意,是在其子的撺掇下才决心行此之举……不知先生对此怎么看?” 她问得很隐晦,表面上是在谈论谋反,实际却是在谈论父子亲情,不细细思索很难明白。 但身为帝后钦定的第一才女,宜山夫人又岂会听不出来?当下平静道:“顾中书若无谋反之心,又怎会在暗中豢养兵甲,培植势力?不过是找个遭子逼迫的借口,给自己寻个好听的名头罢了。” “倘若其子没有逼迫呢?他还会再逼宫谋反吗?又或者其子反过来劝他不要谋反呢?就像晋武帝时的郭舍人一样。他会怎么做?”阮问颖追问。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宜山夫人在袅袅升起的熏香中道,“要不要做一件事,要怎样去做一件事,皆早有决断。” “一如谢家父子对夏成帝的忠心,顾家父子早早就起了谋反之意,不过因势利导而已。心志坚者,不会因为他人的提议而动摇。” “什么样的人算心志坚定?”她道。 宜山夫人道:“徐大人是为其一。” 阮问颖心中巨石落下,缓缓舒出口气。 “对不起,先生。”她朝恩师道歉,“弟子不该问这些问题,可我——我心里始终难安——” “无妨。”宜山夫人微笑着看她,笑容里含着长辈对喜爱的后辈特有的宽容和关爱,“你不曾参与朝堂,没有经历过这些事,会感到困扰是正常的,为师很高兴你能来问我。” “不过这话也就在我们师徒间说说,对外你不能如此。”她细细叮嘱,“且为师方才所说只是一家之言,你万万不可将其奉为圭臬,就像我说的,要在心里有一杆秤。” “是,先生放心。弟子心里有数。” …… 七月底,陛下摆驾回宫。 迎接他的是被治理得安安分分的朝堂,以及被关押了数日的太子与高密王。 不出所料,得知二子于他离宫期间做下什么事后,陛下发了一场雷霆震怒。 高密王被削爵除籍,废为庶人,永世囚禁幽府。 贞妃教子无方,本该同罪论处,然因其在先时随陛下一块离京,与高密王谋反一事无关,遂特沐皇恩,留住了一条性命,被降为低等选侍,迁居隅院,无诏不得出。 至于太子,则得了陛下的一顿痛骂申斥,停了所有师学,关闭东宫门户,无令不开。 除却以上三人留得性命之外,其余人等凡有牵连者皆杖毙,包括徐家别庄中的仆役,也一个没有放过。 还有徐家,徐茂渊被罢黜三公之名,罚三年俸禄,一月不得上朝,其妻诰命收回,其子徐元光被免伴读,其余在朝为官的徐氏族人也都有不大不小的贬斥,原本煊赫的徐家一时陷入低谷。 置整个家族于此境地的罪魁祸首徐妙清却保住了性命,按照阮问颖的意愿没入奴籍,且没有下诏让徐家人不得赎买,网开了不知道多少情面。 这等情面自然不是无缘无故地网开的。 陛下在查清全部事实后,对徐妙清的厌恶最甚,直言其乃“奸恶之辈”,本欲酷刑处死,但被杨世醒的进言阻止,道是问颖表妹愿意宥恕谅解徐氏女,给对方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陛下闻之惊奇,特地抽了一个空,把阮问颖召到紫宸殿,询问她在这件事上的想法。 阮问颖早有准备,依照杨世醒在来之前给她的提点,先是说了一堆场面话,大义凛然地表示自己看在昔日的情分上不忍见曾经姐妹失去性命,相信对方只是一时糊涂,在往后的人生中能够改正。 然后才在陛下带有怀疑与威严地确认她是否当真如此作想时沉默片刻,抬起头直视天颜道:“回陛下的话,臣女不是这么作想的。” 陛下果然挑起了眉,没有计较她的失礼,饶有兴致地询问:“哦?那你是怎么作想的?” “臣女想让她长长久久地活着,受到长长久久的痛苦,就这么赐死太便宜她了。” 一如杨世醒所料想的,陛下满意而笑。 他发出赞赏:“你真是随了你娘的性子,爱憎分明,爱之欲其生,憎之欲其死。但你又要比你娘聪明点,知道什么样的惩罚是最厉害的,很好,舅舅便如了你的意!”
第207章 你不会觉得这些都是你表哥带来的灾祸吗? 定好了对徐妙清的处置, 陛下没有结束谈话,而是道:“朕知道,你方才说的那些都是醒儿教你的,捏准了朕喜欢听人直言的心思。” 他笑着伸手一指:“要不然, 凭你以往面对朕时的态度, 是绝对不可能对朕这么说的。” 阮问颖大大方方地俯首承认:“陛下圣明。”没有丝毫惊惶,因为这也在杨世醒的预料之中。 而陛下也再一次地觉察出了真意, 笑语:“这臭小子还真是把什么都料到了。看来是翅膀硬了, 不仅敢随意揣度他父皇的心思, 还敢教你应对之法。” 他故作威胁:“难道他不知道这样子算欺君大不敬之罪吗?真是大胆!” 阮问颖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恭谨、沉稳又不失亲近, 正是上座至尊最喜欢的不卑不亢之态。 “回禀陛下, 六殿下同臣女说了,这并非妄自揣测圣意, 而是父子间的一场默契小戏, 他知道陛下在想什么,他也知道陛下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相信陛下同他也是一样的想法。” 陛下果然面色一改, 重回明快,充满喜爱和自豪地朗笑起来:“好!不愧是朕的儿子,就该有这份聪慧和气度!” “你也很好。”他笑着看向她,“换了一般人来,早在听到他这些话的开头时就已将自己的耳朵捂住,你却不仅敢听, 还敢照做, 不愧是你爹娘的女儿, 继承了你爹娘的胆识。” 阮问颖恭谨垂首:“陛下谬赞了。是六殿下信任臣女, 才给了臣女这个机会。” “他那不叫信任,叫喜欢。他信任的人有那么多,你见过谁得到他的这些话?简直把他父皇的老底都要掀了,真是有了媳妇忘了爹娘。”陛下轻哼一声。 “看来朕要把你们的婚事往后推一推,让他知道随意揣测圣意的后果,要不然他以后岂不是会越来越过分,全然不把朕这个父皇放在眼里?” 阮问颖听出对方话中的含笑之意,很显然是在玩笑,不必当真,遂没有替杨世醒分辩。 陛下也的确只是在发泄不满,话说完了就过了,没有再继续计较。 他袍袖微抬:“起来吧,别跪在地上了。你身子刚好,要是让那小子知道我让你跪了这么久,心里头指不定怎么埋怨。你娘知道了也得怪朕,说朕不顾念舅甥之情。”命人给她赐座。 这话说得有些夸张了,陛下问询,便是杨世醒也只有跪着回话的份,更何况她?而且她在一开始就得了陛下的恩典,被赐一方织锦圆座,跪起来一点也不难受,哪里算得上不顾念。 不过能坐着自然是比跪着好,所以阮问颖从善如流地谢了恩,坐到了宫人搬来的朱漆隐几上。 与此同时,她的心里也有些嘀咕。 陛下既让她起身,那么关于徐妙清一案的话定是已经问完了,按理当让她退下,如何又赐座给她?是有别的话要同她讲吗?可她非臣非子,平素里和陛下也没有多么亲近,能有什么话说? 这个疑惑在宫人退下后得到了解答。 陛下道:“颖丫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你实话告诉舅舅,你心里可有埋怨过你表哥?对宫闱之事升起过厌烦恐惧?” 她没有想到对方会询问她这么直白的问题,一时有些猝不及防,心神略带发懵,空白了片刻,方道:“陛下何出此言?” “你不用这么小心。”陛下道,“舅舅是在以一个长辈的身份问你,希望能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阮问颖自然不会傻到把这话当真,她心念飞转,一边忖度着对方询问此言的用意,一边注意着不让异样的神情在面上表露出来,摆出一副乖巧亲近的晚辈模样,微笑回话。 “舅舅多虑了,颖丫头心里从未对表哥有过丁点埋怨,反而很心疼表哥,心疼他要面对这么一个前狼后虎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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