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对方说的是寻常称赞之语,阮问颖大抵会把注意力放在最后一句话上面,思忖这是否又是一个徐妙清,但在听到其中一两个字眼之后,她就没有心思去想这些事了。 “学堂?”她露出一点疑惑的神色。 “姐姐不知晓这件事?”苏方月同样显出一丝疑惑,“六殿下在乡里开设了学堂,免费供人读书。这可是一项大大的善举。听说,那些百姓都十分感激殿下。” “竟有这事?”阮问颖适时地表露出几分不可思议,“妹妹是听谁说的?可属实吗?” 苏方月点头:“千真万确。此事非方月一人所闻,不少姐妹也都听说过,妹妹本以为姐姐也知晓,没想到姐姐竟半分不知。” 阮问颖笑了笑:“许是我近些日子都在宫中,所以不清楚外界的消息吧。不过……你们是怎么听说这件事的?” 苏方月一愣,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询问,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就和平时一样,大家把这事当做一桩美谈提起,口耳相传……” 说到这里,苏方月似乎误解了她的意思,垂下头,微臊道:“妹妹知道,在背后谈论他人行径非贵女所为,但六殿下的这些善举实在使人惊叹,姐妹们忍不住就会提起……” 不及阮问颖对此表示什么,她又像被惊到了一样,忙忙抬起头,看向她道:“姐姐莫要误会,妹妹在听闻此事后对殿下只有钦佩,没有别的。” “同时,妹妹也更替姐姐觉得高兴。六殿下对百姓如此关切,对姐姐想必亦十分贴心,姐姐有一门好亲事。妹妹在这里恭喜姐姐。” 阮问颖没有在意这些话,杨世醒龙章凤姿,卓然超群,吸引姑娘家的目光很正常,她不会因为这点事就生气。 她在意的还是学堂一事。 自从杨世醒在万寿节上献出那碗米饭之后,兴民苑稻谷一事几乎人尽皆知,苏方月会知道不奇怪。 但兴办学堂——对方就算从任都转运使的父亲那里听说,也不该以这样的一副口吻,好似只是一桩旧闻,人所共知、家喻户晓。 不是说这一件事是什么不能为外人道的秘辛,主要在她的印象中,杨世醒从来没有宣扬此事的意向,连教书的先生和读书的双雅都不知道学堂是谁办的,怎么现在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了? 事情在这段时日里起了什么变化吗? 阮问颖心中疑惑,面上不显,浅浅笑应一声:“你放心,我没有误会。我也同你一样,对殿下十分的钦佩。” 在接下来的交谈中,她不动声色地套了几次话,确定苏方月只是单纯地想用这件事来讨好她,没有什么朝堂世家方面的试探之意。 与此同时,她也得知了更多情况,那就是真的如她所想,兴办学堂成为了杨世醒众所周知的一桩善举,众人都赞他有仁德之心,为天下百姓之幸。 诚然,阮问颖设想过他因为这件事被世人称颂,得丹青留笔,但在真的听见他人的称誉时,她却觉得分外古怪,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感。 “我不是说他们的话有什么不好。”她在曲泉阁中对杨世醒道,“就是……觉得奇怪,好像他们口中称赞的那个人不是你,是别人。”
第267章 她这么巴巴地比较,反倒显得自己心胸狭窄 “为什么会觉得奇怪?”杨世醒落下一子, “难道在你心里,我不值得他人称颂?” “当然不是。”阮问颖道,“你在我心里值得最好的。” “就是……”她有些苦恼地蹙起黛眉,“怎么说呢, 感觉很怪异, 和我设想中的不同。” “有什么不同?”他注视着棋盘询问。 她摇摇头:“我说不上来,只是有这么一种感觉……” 换来对方的一声嗤笑:“你倒也敢说。不怕我为此生气?” 她微圆杏眸, 含起不解:“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我只是觉得奇怪, 又没说你配不上。倒不如说这赞扬来得晚了点, 都已经过了几个月,他们才知道这事, 消息未免太过迟滞。” “是啊。”杨世醒噙着笑看向她, “我不是前几天才办学堂的,为什么他们却直到这会儿才知道此事, 开始赞扬我?” 阮问颖一呆。 兴办学堂不是什么机密之事, 总会有官员知晓,这些人在茶余饭后提上一嘴, 经过几个月的时间发酵, 变成现在这样很正常。 抑或者是因为他在万寿宴献上的那份礼,让众人在惊叹的同时下意识去寻找他于别道的建树成就,这才得知此事。 她干巴巴地把这些想法说出口,得来杨世醒越发莫测的轻笑。 “万寿宴是月初的事,现在已经到了月底,如果真如你所言, 你也应该在月初就听到类似的话, 而不是等到月底。” “可是, ”她继续干巴巴地道, “月初那会儿,我不是在宫中侍疾么?后来又回家处理各种各样的事,外头就算有什么传言,我也听不到。” “你听不到,我能听到。”他道,“但我和你一样,也是直到最近才听到。” 她有些费解:“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吗?难道你不喜欢别人谈论你做的这些事?” 他道:“没什么喜欢不喜欢,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不过是办几间学堂,天底下不止我一人这么做,有什么好夸赞的?便是那些稻谷,最大的功臣也不是我,而是兴民苑。” 原来如此。阮问颖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来他是觉得这种赞扬太过夸张,所以才不愿领受。 当下,她的心里暗生一分欣赏,莞尔道:“办学堂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因为办学堂的那个人是你,众人才会高看一眼,大加称赞。” “可这是人之常情。就像陛下,他的一举一动不也常常被歌功颂德、唱天下之先吗?” 不想杨世醒却嗤笑道:“我看起来像是会在意这些的人吗?他们就是把我夸到天上去,我也承受得住。” 让她好不容易理顺的思绪又乱了回去:“那你在意什么呢?” “我没有在意什么。”他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件事情的背后不像你想得那么单纯。” 阮问颖一怔。 她的心跳微微有些加速:“这件事的背后……有什么复杂的谜团吗?” 杨世醒道:“你以为外头那些人是怎么知晓我兴办学堂的?我虽然没有刻意瞒着,但跟随我做事的人都清楚我的脾气,知道口风要把紧。没有我的首肯,他们不敢吐露半个字。” 他看着她,唇角勾起一抹轻笑:“你说,这消息是怎么传到外头的?还传得人尽皆知,就连我也无能为力。” 阮问颖呆呆地回望了他片刻。 她的心里悄然生出一股凉意,嗓音有些发紧:“是——陛下?” 他道:“不错。” 阮问颖的嗓子在霎时变得极为干涩。 “陛下——陛下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杨世醒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又笑了一下,道:“也许,是觉得我不该默默做事,应当得到世人赞赏,所以才替我散播了这个消息?毕竟到目前为止,听闻这件事的众人说的都是好话。” 阮问颖也勉力提了一个微笑:“也是,陛下对你素来疼爱,有这份心思很正常……” 但她的心里却很清楚,陛下绝不会因为这等缘故就随意行动。他固然是一个疼爱孩子的父亲,可同时也是一位君主,一个握有天下权势的帝王。 办学堂的确不是一件难事,只要她想,她也可以办,准备好钱财、找好人选再发话下去就成,底下人自会替她打理一切。 然而,一旦牵扯到“百姓之福”、“天下之幸”一类的话,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陛下可以这么夸赞杨世醒,其他人也可以在心里这么想,但绝对不能说出来。 如果说了,办学堂就不仅仅是在办学堂,而是在收揽民心、笼络百姓。 为帝者,最看重也最忌讳的就是民心。 历来民心为天子所有,除天子外谁都不可沾染,哪怕是太子也一样。 要是把当事人换成杨士祈,阮问颖还能够理解一点,觉得陛下是不是准备对其动手,这才造出声势,好给其安上谋逆之罪,虽然杨士祈根本不需要安。 可换成杨世醒,她就不能明白了。 陛下明摆着要传位给杨世醒,不可能会对他有上述想法,陛下也正值春秋鼎盛之年,无需这么着急地给他铺路。 或者说,陛下一直在给他铺路,但都是慢慢地、稳扎稳打地铺,从来没有用过这么粗糙的手法。 所以她不明白。 大肆宣扬稻谷、学堂一事,让众人对六皇子交口称赞——陛下到底想做什么? “谁知道他想做什么。”杨世醒的话语让阮问颖从沉思中惊醒,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把心里疑惑说了出来。 “他是天子,谁能揣度得出天子的心思?安静等着就是。他若有后手,自然会出,不需要我们额外做什么举动。” “后手?”阮问颖短促地笑了一下,说不清是荒谬更多还是不敢相信更多,“陛下为什么会对你有后手?他——他不是一直认定你是——他的继承人么?” “是啊,所以我说,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漫不经心地回答,看起来浑不在意,“好了,不谈这些还没有影的事,轮到你下棋了。” 阮问颖哪里有心思下棋,但她也清楚,以杨世醒的脾性,他说不知道就是真的不知道,再问下去不会有结果,只能勉强打起精神落子。 她心神不定,落子落得大失水准,杨世醒应了几手就没有再应,伸手越过棋盘,握住她有些发凉的小手,唤道:“颖颖。” 这一声唤得很温柔,与他的掌心一起传递来一股热意,在霎时驱散了阮问颖大部分不安,让她平静了许多。 她抿嘴,露出一抹带有羞愧的浅笑,低声道:“我知道。我就是……担心。” “没什么可担心的。”杨世醒用一点轻微的力道捏了捏她的手,“一切有我。” 阮问颖抬眸凝视他片刻,柔顺地笑起,点了点头:“嗯,我相信你。” ……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分外平静,没有出现任何风波,让阮问颖不禁怀疑他们是不是想错了,也许陛下真的只是想替杨世醒宣扬一番功绩呢?毕竟为人父母者,总是希望自己孩子能够功成名就的。 霜月初,长安城迎来了第一场降雪。 薛宏顺自崖州回京述职,带来了一大批海岛宗室贡奉的珍宝,让陛下大展欢颜,赏赐不尽。 对于这位薛将军,阮问颖的心情颇为复杂。 出身将门世家的她对武将天然具有一份好感,再加上薛宏顺常年驻守崖州、抵御敌寇,情形与她双亲多有相似,更是得过她的敬佩与高看。 但在经过紫宸殿一事后,她对其就怎么想怎么别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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