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样的态度也给了她一个准话, 那就是他不在乎一个小小农户之女的规矩。 她于是起了身,亲自上前把二丫带起,柔声道:“来,姐姐送你出去。” 二丫也很乖巧,没有乱看,低着头, 被她拉着手, 默默地跟着她出去。 到了外间才敢抬起头, 有些怯怯地看了一眼廊下身着便服的禁军护卫, 拉拉她的袖子。 在她蹲下身后,附在她耳边悄声道:“仙女姐姐,里面的那位,就是姐姐之前说的,能帮二丫解决问题的大恩人吗?” 自从闻得对方感激宜山夫人的那一通话,阮问颖对这“仙女姐姐”的称呼颇有些心情复杂,不复先时的自得欢喜,只觉得在对方心中恐怕是个女子就能担得上这名号,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不过她还是点点头,应道:“就是他。怎么了?” 二丫道:“那麻烦仙女姐姐和那位贵人说一声,二丫已经得到了另外几名恩人的帮助,不用贵人再想法子帮忙了。” 阮问颖闻言心中一暖,没想到对方会说这话。现在这个世道,能够懂得知足常乐的人已经不多了,更多的是贪得无厌之徒,看来她没有看错人。 她对二丫的态度更亲近了一分:“好,姐姐会和他说的。”二丫带出来的是一个大问题,不管是从哪个方面杨世醒都有责任去想办法解决,但这话她不必说出来。 二丫也不懂得里头的门道,听她这么说,就点点头,小声道:“谢谢仙女姐姐,也谢谢里面那位贵人……这里的大家都是二丫的大恩人,二丫和二丫的爹爹娘亲会感激恩人们一辈子……” 阮问颖笑着拍拍她的脸颊:“好了,回家去好好过日子吧,就像宜山夫人说的那样,安心读书,或许以后我们还有再见的机会。” 二丫用力点点头,转身走了两步,又转回来,带着一点孩子气的笑容,悄声问道:“仙女姐姐,里面的那位贵人……是姐姐的,姐姐的,嗯——夫君吗?”她似乎很不容易才想到这么一个偏文雅的词。 阮问颖一怔,脸庞有点发热,片刻才继续先前的笑容,道:“为什么这么问?” 二丫细语:“因为,村子里的姐姐都是在这个年纪嫁人的……有些比姐姐还早……” 阮问颖在“仙女是不会嫁人的”和“姐姐还没有嫁人”之间徘徊半晌,最终选择了第三个答案。 “为什么会想到问这个?”她道,“里头的那个人是不是姐姐的夫君,对你来说有什么不同吗?” 二丫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看得她一阵不解,半是好笑地问她:“你这到底是点头还是摇头?想表达什么意思?” 二丫垂下头,绞着手指:“我、我本来想说,里头的那位贵人有点可怕,二丫光是听他说话就吓得心怦怦直跳,想让姐姐不要嫁给他……但如果……贵人已经是姐姐的夫君,我这么说,姐姐一定会生气。姐姐又帮了我这么多,是我的大恩人,二丫不能这样、这样说姐姐夫君的坏话,所以……就什么都不说了……” 阮问颖:“……”这不是什么都说了吗? 而且杨世醒在方才统共也没说几句话吧,怎么就能让这丫头这么害怕,到了要关心她终身大事的地步?他的威压气势真有那么唬人? 她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同时也很啼笑皆非,宽慰道:“你不用担心,姐姐没有嫁给他。好了,快回家吧,别让你爹爹娘亲等急了。” 小孩子总是很好哄的,二丫被她这么一说,神情眼见着放松了下来,留下一句祝福她早日找到如意郎君的话,跟着一名护卫走了,不知道是直接被送回家还是转交到山庄下人手里。 立在门廊处围观了全程的云山目瞪口呆,不可置信道:“这丫头怎么这样?殿下传召亲问事宜,她不感恩戴德也就算了,居然还说殿下的坏话?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阮问颖替其分辩了两句:“不过一个乡野丫头,又不知晓殿下的身份,哪里懂得这些。” 云山不敢反驳,咕哝道:“反正我不觉得殿下可怕。姑娘也不要被她带偏了,论起如意郎君,天底下只有我们家殿下配得上姑娘,旁的人谁也比不过。” 山黎正从一旁的耳室里转出来,闻听此言,当即斥道:“姑娘跟前说什么浑话?好好的正经事不干,成日里胡言乱语些有的没的,当心被殿下知道了问罪。” 云山不怵,嘻嘻笑道:“姐姐明鉴,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普天之下,除了我们殿下,还有人配得上阮姑娘吗?” 山黎又是一瞪眼:“谁要听你的真心假心?” 话毕不再理会,只专注对着阮问颖行礼,把她送回了阁间。 阁间内,杨世醒已经坐回到了案边,云母珠串的帘帐垂下,隔绝了外边的喧嚣。 听到动静,他懒懒抬起一侧眼皮:“终于想起回来了?” 见着他,阮问颖忍不住想起二丫在临行前说的那些话,心里有些发虚,也有些羞赧。 她若无其事道:“我才出去不过一会儿,怎么就成终于了?” 上前在他身旁坐下,询问:“你怎么回到这里来了?不看外面的热闹了?” 杨世醒道:“我本来就不是为了看热闹来的。先前是你硬要拉着我,我才给你两分面子。” 他说得随意而又轻慢,听得阮问颖不由莞尔,心想,还真有几分骄纵不屑的模样,难怪二丫会被吓到。 她道:“你知道方才在外面,二丫都和我说了什么吗?” 对方依然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说了什么?” 她道:“说你凶,说你可怕,让我不要嫁给你。” 杨世醒的眉慢慢挑了起来:“你确定?这是她对你说的原话?” 她道:“确定。” “那你怎么回答的?” “自然是让她放心,说我还没有嫁人。” 杨世醒从鼻息里逸出一声哼笑:“自然?你不觉得这个词用得有些不太对吗?” “哪有,我觉得挺好的啊。”阮问颖装傻,“而且这件事的重点也不在于我的回答——那丫头胆子这么小,居然还敢在误以为你是我夫君的情况下说你不好,可见是真心被你吓到了。表哥,你是不是该反省下自己?不求你和蔼可亲,也不能凶神恶煞到止小儿夜啼的程度。” 杨世醒对此的回答是又一声嗤笑:“误以为我是你夫君?看来她还不算太蠢。” 她故意蹙眉,装出一副不赞同的模样:“你就是老用这副口吻说话,才会让别人觉得你凶的。” 他满不在乎地给自己斟酒:“别人如何,与我有什么相干?” 阮问颖早已习惯他的这般态度,见状不再多言,道:“行,与你无关,是我多嘴了。” 又转过话锋:“面也见过了,话也问过了,怎么样,你觉得那丫头是个骗子吗?” “不是。”杨世醒答得干脆,“她是地地道道的农户出身,是农家女。” 闻言,阮问颖舒了口气,露出一个彻底放下心来的微笑:“那就好。” 杨世醒凝睇着她的笑容,宠溺的目光里含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探究。 “我有些好奇。”他缓缓开口,“方才那丫头在楼下时,所有人,包括你的恩师,都只对她一家表示了同情,而不会去想、去在意是否有别的农户也同她家一般亟需救助。为什么你不一样?” 阮问颖一怔,有些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这……可能是没有想那么多吧?” 他继续追问:“那你为什么会想这么多呢?” 阮问颖这下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她试图梳理脉络,寻根溯源,但最终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原因。 只能应出一句:“我也不知道,就是这样想到了……” 又小声嗫嚅:“……也不是一件多难想的事情……” “是啊。”出乎意料的,杨世醒附和了她,“不是一件难想的事,可许多人却完全想不到,包括你的恩师也不明白,到底出身高门,不懂得民间疾苦。” 阮问颖听出他话里的端倪,心中一跳:“你……” 才开了一声口,她就立刻闭上,因为接下来的话会涉及他之前所说的朝廷秘事,纵使他不在乎她的妄议与否,她也不能太过僭越,朝堂廷政,终究还是小心为上。 没想到她低估了杨世醒的恣意纵情,或者说是对她的信任。 但见他微微一笑,徐徐道:“许山芙在月余前曾递过一道折子,让父皇于乡野田陌之间开办学堂,为朝廷培养贤士。” “这个提议被父皇搁置了,理由是农户穷苦,办学非当务之急,解决温饱问题才是最要紧的。” “但她不这么觉得。她认为农户穷苦是因为没钱去书院里念书,继而不能科举取士、飞黄腾达。” “开办学堂之后,孩子们的花费由公中供给,不怕他们念不着书。这样一来,他们将来即使不能为官作宰,也可以当个秀才补贴家用,再不济,还可以让他们开智明理,减少作奸犯科。” “你觉得呢?”他看向阮问颖,“父皇和你恩师的观点,哪个更对?”
第37章 帝王之道,在于为天下万民谋福祉 阮问颖:“……”她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吗? “表哥, 我们非要聊这些吗?”她软软糯糯地开口,用一双含情露目瞧过去,“这段时日里你那么忙,难得才和我见一回, 难道不想和我多说些什么别的话?” 她意有所指, 杨世醒却不接茬,镇定自若道:“风花雪月虽好, 柴米油盐也不可或缺。” 他看向她, 在温情中带着几分正经:“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阮问颖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 两个人的契合, 不只是由家世和相貌构成,与双方的性情、思想也息息相关, 尤其他还是六皇子, 将来会继承大统,在妻子的人选方面会更加要求苛刻。 还是那句老话, 帝后共治两殿, 仅仅贤良淑德是当不好一名皇后的。哪怕是她素来不喜朝政的舅母,也无法完全从这漩涡中脱身, 三年前的南顺侯一案就是例子。 杨世醒问她, 不一定是想考验她,但也绝不是把这事当成闲话来说着玩。 思及此,她定了定神,仔细思考了一番,斟酌着道:“陛下和宜山夫人说的……都有道理,不能齐头并进吗?” 杨世醒对她笑了一笑:“不能。如今天下虽太平昌盛, 但朝廷始终能力有限, 父皇恨不得把国库里的一文钱掰成两文钱花, 顾得了一头已是勉勉强强, 遑论双管齐下。” 闻言,阮问颖好好地蹙了一会儿眉。 她的眉很好看,弯弯细细的,如远山含黛,微蹙起来,似江南水面上笼罩着一层烟雨,飘起轻轻淡淡的忧愁,让杨世醒忍不住伸手抚了一抚。 而此时两人的心思都在温饱与读书的抉择问题上,所以谁也没有在意这个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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