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不知道她的这种反应是否给予了对方错觉,杨世醒缓缓深呼吸一口气, 一字一顿地念出了她的名字:“阮问颖。” “我、我在这。”她慌得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有些胡乱地接话。 对面人的神情有几分无奈, 半含好气半含好笑地道:“你这一副仓皇心虚的模样,还好意思跟我说什么事都没有?” “是……真的没有……”在某种方面, 阮问颖的倔强程度是威武不屈的, 一旦她横下心来做什么事,就很少会半途而废。 杨世醒显然不是头一回领教, 双手撑在她身后的阑干处, 把她整个人圈拢起来,逼得她不得不往后退, 抵到亭廊下的美人靠上, 稍软了腰,略有窘迫地抬首与他直视,斜簪于发间的流苏步摇不住轻晃,在阳光下闪烁着熹微的光芒。 “好,你不肯说,我自己来讲。” “你不进宫, 无非是不想见我, 但你又对我的亲近举动不加推拒, 所以不是厌倦了我, 而是因为其他的缘故。” “近日朝堂上无甚风波,先前随你去府里拜见祖母时,她老人家对我也没什么不满,所以你不是因为这两方面才不想见我。” “你也不可能因为太后的敲打而转了性子,变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剩下的,就只有你我二人之间了。” 杨世醒行云流水的推论令阮问颖惊异不已。 她一方面为他敏捷的才思所惊叹,一方面又为他节节不断地迫近真相而紧张,不禁黛眉含赧,桃面生晕,鬓边似有香汗凝出,滞住一缕青丝。 杨世醒徐徐抬手,挑起那缕发丝,往下轻柔梳理,口中不停:“八月那回,我权且当你是真的被事情绊住了,不与你计较。毕竟我仔细回想,也没有想出我有哪里得罪过你,使你需要那般与我置气。” 阮问颖想要解释:“我没有——” “在和我置气,是不是?”他接过她的话。 “……本来就没有。”她闷闷应道,“反倒是你在生我的气,我花了好大力气才哄好你。” 杨世醒道:“你确定?” 阮问颖:“……”有点不确定。 “……反正那时是你在生我的气,这点我能确定。” 杨世醒道:“所以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你并没有花费很大的一番力气才哄好我,全靠我对你于心不忍,你一拿委屈的目光看我,我就缴械投降了。” “……”她厚着脸皮道,“本来就该是这样,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既然选择了我,就该对我有所包容,我又不是回回都忘记和你的约定。” 杨世醒露出些许不可思议的神情:“我对你还不够包容吗?我不过说了你两句,你就回了我这么多话,半点也不怕惹恼了我。换了旁人来,谁敢用这种态度和我说话?” 而阮问颖已经厚了一回脸皮,不怕再厚第二回 ,当下笑吟吟道:“旁人自然不敢,可谁让我是你的心上人呢,被你素来的宠溺给惯坏了,我也没有办法。”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把话题搅浑,打岔糊弄过去这回的事。 杨世醒却没有被她牵着鼻子走:“行吧,依着你的意思来。上回你没有和我置气,是我在和你生气。那这回呢,总不能又是我在和你生气吧?” 阮问颖不吭声了。 她很想寻点理由来为自己辩解,但一来她现下极度心虚,思绪一团乱麻,不知道该从何处去寻;二来她也是真的寻不着合适的理由,若有,她早拿来用了,还能拖到这会儿? 她只能垂下眸,妄图以乖巧柔顺的模样引起对方的怜惜,不再继续追问。 她鲜少做出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从小到大,她几乎是顺风顺水的,很少遇到什么难关,让她更熟稔于如何笑得甜美可人,而非纤羸得弱不禁风。 即使最近一段时日在大长公主和太后两位长辈那里感到了压力,她也基本是把疲惫往自己心里咽,面上不动声色,怎么恭谨孝顺怎么来。 不过世家贵女,大抵都是通于这些技巧一二的,毕竟在日常的往来交际里会遇上各种各样的人物,喜怒不形于色是最基本的要求,起码对她而言是这样。 阮问颖自觉扮得还可以,低首敛容,面色微白,长而微卷的睫翼洒下一片浓密的阴影,似一双振翅欲飞的蝴蝶,在即将来临的风雨前彷徨徘徊。 只可惜杨世醒没有买账,轻缓抬起她的下颔,笑道:“你这般模样,我会以为你是在邀请我。” 阮问颖心中一抖,睫翼一颤,下意识想收敛神情去直视他,以证实自己并非如此目的。 但转念一想,这样也未尝不可,用此来换取他的不再追问是一笔划算的买卖,遂微屏呼吸,使面庞生晕,软声低语道:“不可以吗?” “可以。”杨世醒果真在她唇上啄吻了一下。 但也只有一下,没有令事情往她希望的方向发展。 甚至还在之后挑起了眉,满脸兴味地道:“看来这件事让你很紧张,不惜用这种方法来让我住口,我真是越来越想知晓其中的究竟了。” 阮问颖:“……”这算不算是弄巧成拙? 世事终究不会全部遂人所愿,即使阮问颖心里再怎么不想,杨世醒也还是在一步步的抽丝剥茧中逐渐接近了真相。 “上回你在我这里,经历的不过三件事,一为太后,一为我,一为张洪。” “你若是为了太后的事不肯见我,要么是觉得我给你出了馊主意,要么是太后那里又生了什么麻烦,你不愿意连累到我,所以才不肯相见。” “但这想想就不可能,不说你会不会为了这两个缘由避开我,就说会,你到现在为止还没见过太后,要避开也不是现在避。” “张洪么,你不过是尝了他新研制的一道糕点,且赞许有加,从母后今日的反应来看,这糕点也没犯什么你们阮家独有的忌讳,所以我也不曾在这一事上得罪你。” “那就是我和你的事了。” 他终于提到了最核心的本质。 阮问颖的心被悬了起来,不再假装柔弱可人的模样,睁圆着杏眼,紧张地看着他。 杨世醒也在打量她的神色,见她如此反应,面上便显出一抹笃定。 不过很快,他的这份镇定自若就沾染了一丝尴尬,别开视线,有些迟疑地干咳一声,道:“你……是为了那天的事情,在生我的气?” 阮问颖在初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片刻后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登时舒了口气,悬起来的一颗心重新落回了原地。 虽然承认这项有点令人羞耻,但比起能将她整张脸皮都扒下来的实情真相,还是前者好一点,遂颔首应道:“对……我是为了这个。” 然而不知道她在哪里露了馅,杨世醒眉头微拧,瞧着她,眼里升起一丝狐疑的波澜。 阮问颖的心再度悬了起来。 并且这一回,没有再落下去。 “你——”跟前人怔怔开口,“不会——” 她紧张地抿了抿唇,把几欲脱口而出的“没有”二字咽回,及时避免了不打自招的窘境。 但有些事情,不是她不去应,旁人就想不出来的,尤其这个旁人还是思维迅捷、直觉敏锐的杨世醒。 她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对方的神色从疑惑转为若有所思,再转为恍然大悟,最后现出一派明了,含着几许意料之外的惊诧,缓缓道出一个字:“你……” 阮问颖觉得她势必得说点什么了。 再不说,她怕她以后都没脸来宫里见他。 她细弱着声音,清眸盈水,霞红着脸庞看着他,道:“我、我说我没有,你相信吗……?” 其实到了这会儿,就算杨世醒说信,她也是不会相信的。 因为就是再傻的人,通过她此刻的反应也能明白一切,更遑论一向聪敏的他。 所以她这一声询问毫无意义,连个心安也求不来。 杨世醒也明白这一点,没有撒谎做无谓的安慰,但也没有直白地把话说破,而是垂眸笑了一下,隐去淡淡的愉悦开怀,把手臂收拢,环过她的腰,让她倚靠进他的怀里。 “你可真是胆大包天。”他放轻声音,与她笑着咬耳,“竟敢偷偷探寻此等事体,也不怕被人发现。快告诉我,你是从哪里得知此事的,我好替你扫除后患。” 阮问颖把头埋进他的胸膛,不抬起来,从耳尖一路红到了脖子根,只觉得肌肤发烫得厉害,整个人也羞得厉害,之后的十天半个月里都不想进宫来见他了。 细声喃喃,与他抱怨:“还不是你,好端端的问我那些话,又不肯给我解释……我当然只能自己去查,谁知道你指的竟是那些……孟浪之举。下回你要再这般,我可就不搭理你了……”
第68章 她和越宽王爷定亲了 阮问颖说到做到, 在往后的十天半个月里当真没有再进一次宫,与杨世醒相见。 ……当然,这是因为又到了月初上旬,她需要学文习武之故, 而等她好不容易得了空, 月信又不期而至,虽无甚难受, 但也让她在家里休养了几日。 月中, 她和阮淑晗收到闻思静的邀帖, 对方请她二人前往竹林小筑,共饮流觞曲水, 姐妹俩遂一道赴了约。 闻家二姑娘开宴, 自然不会只邀请寥寥几人,统共聚了约莫有十数人, 且皆为世家贵女, 非高门大户所出的嫡女均不在应邀之列。 如果说,之前宜山夫人的琼芳宴乃百花盛开, 无论富贵牡丹或山间水苏都有一席之地, 那么这一回闻思静的清秋会,便是只有娇花名品才能得绽了。 不过说实话,此次邀会闻思静办得还不错,小筑被布置得清幽雅致,处处皆典故,时时见风尚, 将这一场本应举于三月上巳的流觞曲水弄得有声有色。 又饮罢一小盏杯中之物, 阮淑晗笑着询问闻思静:“你今日莫不是只准备了茶, 没有备酒?怎么喝了我三回, 回回都是清茶?连滴美酒的影子都没见着。” 徐妙清在一旁抿嘴而笑:“想是静姐姐觉得方才晗姐姐吟的诗太好,特意命人将姐姐杯中的酒水换成了茶,免得姐姐还未抒完胸臆就先醉了,让我们无法再得领教。” 正巧阮问颖面前飘过一觞杯盏,她捞起一瞧,见里头水色明亮,轻嗅之后闻得一线醇香,散着似有若无的馥郁芬芳,便莞尔举着朝阮淑晗递过去。 “倘若我猜得不错,这一盏里头盛着的应当是三分落英,先时我已尝了一盏,如今这盏便赠给姐姐,也好博个彩头。” 闻思静则道:“此行曲水,茶够,酒也够,佳肴美食更不可少,只是有三六九分,不该有缺。许是丫头们偷懒,没照着我的吩咐去做,把它们都凑到了一起,我去瞧瞧。” 诸女言谈说笑,在琼芳宴上有过的龃龉全然不见,犹如姊妹般亲近。 这也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了,世家大族间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利益往来纠葛不断,维持着客气交好才是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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