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阮问颖漾容莞尔,又在下一瞬收敛神色,一本正经道:“谁是你颖妹?这名字真难听,不许这么叫我。” “我这不是在强调我们之间的亲戚关系么?” “那也不许这么叫我,我不喜欢这个称呼。” “好。表妹。” “哼。” “又觉得我叫生疏了?” “……没有。” “行吧,看来我不用改口叫你问颖了。” “不叫就不叫,我也没求着你叫我闺名……” …… 日隅时分,二人行至长安殿外。 长安殿为安平长公主寝殿,长公主未出阁时就住在这里,之后回宫看望太后、陛下,也会在此留宿一二。如今,这所宫殿依旧为她留着,并遣专人照顾,不使蒙尘。 阮问颖跟着母亲在这殿里住过一段不短的时日。因此,她对这座宫殿比较熟悉,看着那些被白雪覆盖的红墙碧瓦,她的心头涌起一股怀念之情,不知不觉地慢下了脚步。 见状,杨世醒询问她道:“进去看看?” 她的目光扫过闭合的宫门与看守宫门的宫侍,摇摇头:“不了,这是我娘的宫殿,该由她来启封,我们就在这外边看看即可。”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不远处有一片木槿花丛,是她幼时在宫中的常去之所,此刻虽已过了花期,看不到什么光景,但忆想一下当年也是好的,便向杨世醒说了这个提议。 后者自然满口答应,同她一道前往。 到了木槿花丛的所在之地,果然只落得光秃秃一片,幸而宫人栽种了其余冬青之植,又有一汪冰封的小小鲤池,隐约可见鱼儿在冰层下面游弋,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周围静寂无人,杨世醒屏退随侍,和阮问颖再度谈起了当年之事。 “你在竹园里迷路的那个傍晚,姑母被急得不轻,冲到含凉殿里对我发了好大一通火气,后来见我找回了你,也没什么好脸色,直接带着你离开了,让我一度以为她不肯再予我二人一处。” “幸好没过几日,她就消了气,带着你继续进宫来见我。当时我只觉得庆幸,现在想来,姑母当真是有容人之量。” “试想,若有哪个不长眼的浑小子把你弄丢了,我纵使不将其大卸八块,也定会狠狠教训一通,叫他往后休得近你的身,哪里还会再给什么将功补过的机会。” 阮问颖记得这一回事。 那时,见到她归来,她的母亲如获至宝,把她搂在怀里紧紧地抱住,对杨世醒与皇后的话语置若罔闻。 在仔仔细细地打量过她一遍后,安平长公主犹不放心,带她回了长安殿,唤太医来给她诊治。被告知她只是受了点风寒和惊吓,并无大碍,只需服一帖药、睡一觉即可后,才舒了口气。 而在服药睡醒后的第二天,她就被带回了家。 回程的马车中,长公主对她絮叨了许多话,具体的她不记得了,大意是:“都是娘的错,娘不该被富贵迷了眼,那劳什子的六皇子谁爱亲近去亲近,我们不蹚这摊浑水了……” 见她听得不甚理解,又道:“你那表哥是个金贵人,我们高攀不起,他既然不喜欢你,想疏远你,那我们就如了他的意,娘往后再也不会逼着你去亲近他了。” 这下她有些听明白了,询问:“娘的意思是,女儿以后不用再去表哥处了?” 安平长公主对她绽开一个微笑:“不错。” “可是……”她有些迟疑地轻声道,“女儿觉得,表哥待女儿还不错……” 安平长公主冷笑:“被我们这么迎着、捧着,他还能犯傲气,把你一人丢在御苑,这样的态度若还能说好,天底下便再无差劲之徒了。” 她似懂非懂,只感受到母亲对杨世醒的不满,遂替他说话道:“他没有刻意把女儿扔下,他……后来在园子里找到了女儿,还——还向女儿道歉了,说没有照顾好女儿……” 安平长公主柳眉倒竖:“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不该向你道歉吗?他就是向你负荆请罪,也是应当的!” “你——你怎么就这点骨气?他把你弄丢,再把你找回来,你就觉得他很好、原谅他了?也不想想如果不是他对你置之不理,你又如何会走失迷路?!” 阮问颖沉默不语。 她有很多话想要说,比如不能把她走失这件事全部怪罪到杨世醒的身上,但凡她像他说的那样多留一个心眼,不跟着外人随意走动,这件事就不会发生。 但她在长辈面前柔顺惯了,安平长公主又一向强势,她若反驳,只会惹来对方更多的怒火,唯一的选择就是闭口不言,像她之前无数次做的那样。 不同的是,之前的母亲在教导她如何亲近杨世醒,询问她为什么对方会忽然疏远她,以及她为什么不能主动去寻他、和他修好。 而现在,话题依然和杨世醒相关,问题却变成了她为什么要替杨世醒说话,怎么没有一点骨气。 相似的情景,迥异的情势。 面对这一幕情景,安平长公主不知道是否也想起了同样的事,缓和了口吻,道:“你现在还小,许多事情都不明白,总之,你听娘的话,娘不会害你的。” 阮问颖的回答自然只有点头。 之后她就留在了家,一连几日都没有进宫去。 那几日家里很热闹,陛下圣旨和皇后懿旨接踵而至,给了一大批赏赐,却无人面有喜气,仆役们也不敢多言讨赏,因为主子们的脸色都不怎么好。 尤其是真定大长公主,她看上去很是不快,并且这不快不针对别人,就针对安平长公主。 一日,阮问颖在母亲的阁苑里睡下,迷蒙转醒间,听到了屏风外头传来的低语交谈声,似是祖母和母亲在说话。 不过那时她没有完全清醒,只零星入耳了两句“我会给颖丫头找一门好亲事”、“六皇子此回行事确有欠妥,但他已深有悔意,转祸为福也未可知”,便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醒来后她也没有深想,听闻母亲又要带她进宫,她如同先前许多次一样乖巧应了,没有在意对方多出来的一声“你可愿意?”询问。 现在回想,当初的那两句话,第一句应当是安平长公主说的,第二句则是真定大长公主说的。 大抵是她的母亲想打消把她嫁给杨世醒的念头,而她的祖母则不同意,觉得出了这样的事,或许能抓住机会利用杨世醒的愧疚之心,把这份谋算落到更实处。 最终,她的母亲被大长公主说服,同意了再度带她进宫,但不再像之前那样把什么决定都自己做好了,而是开始询问她的意见。 不过由于她那时已经听惯了长辈的话,杨世醒又在那个竹林的傍晚提着一盏宫灯照亮了聚拢在她心头多日的云雾,让她重新燃起了希冀,是以,她没有丝毫犹豫地点了头。 之后进了宫,再见杨世醒,对方的态度也不再疏远,重回了亲近,并郑重其事地向她们母女俩赔礼告罪,做出绝不再犯的承诺。 又有皇后在旁转圜,终是让她的母亲舒缓了神色,也让她绽放了笑颜,把先前数月的委屈和愁闷尽数消弭,和杨世醒再度回到了亲密无间的状态。 所以,面对杨世醒此番的感慨,阮问颖是有些心虚的。 因为她的母亲可没有多少宽大胸怀,之所以能在短短的几日内消气,不是不怪罪他,而是有更重要的目的要达成,需得静心收敛。 她略略笑了一下,道:“那你可得感谢我娘的宽宏大量,要不然我们两个也不会有今日。” 杨世醒也笑:“是。姑母对我二人的这份好,我一直记在心里。” 两人沿着冰池走了一圈,赏了一会儿景,见日头高悬,快要到用午膳的时辰,就准备回去。 杨世醒想让她和他一起回含凉殿,但阮问颖准备回清宁宫,太后虽然不喜欢她,和她母亲的情分却是真心的,此次母女俩难得相见,太后定会留膳,她若不去就太失礼了。 杨世醒听了,便道:“那我和你一块过去,正好我也许久没有拜见皇祖母了,是该过去请一回安,询问询问她昨晚宫宴所言的用意。” 阮问颖警告地看了一眼他:“平时你怎么样我管不着,但你今日若要跟来,在我娘面前就万万不能对太后不敬,不然我再不见你。” 他失笑:“我不过随口一说,你怎么当真了?我像是这么不分轻重的人吗?” 她轻哼一声:“谁让你喜欢和我真真假假地说话,我心情好时愿意陪你闹趣,分辨你哪些是真心话,哪些是玩笑话,心情不好时就像刚才那样,一律从严处理。” “那阮大姑娘现下心情可好些了?能否准许在下随姑娘一同面见长辈?” “没有。你慢慢等着吧。” 最终,两个人谁也没有去成清宁宫。 因为他们在路过长安殿时,发现守在门口的宫侍不见了,宫门也从紧闭变成了虚掩,不由得对视一眼,皆觉疑惑。 杨世醒的反应要快一些,招来退避在数丈开外的三益,询问情况:“你先前在附近守着时,可曾见得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三益回道:“禀殿下,约莫在半炷香前,安平长公主与皇后殿下一同来了此处,入殿屏退左右,轮值的宫侍也在那时被遣下,直至此刻。”
第86章 我不想我们的亲事在半途出什么变数 一时间, 阮问颖不知道该先疑惑什么。 是疑惑太后与她母亲的密谈结束,但没有留膳,还是疑惑她的母亲与皇后一道入了长安殿,且屏退左右, 不让旁人靠近。 她的母亲和皇后见面很正常, 毕竟是姑嫂二人,又即将亲上加亲, 有话要说是应当的, 就如先前在清宁宫时与太后交谈一样。 阮问颖不明白的是, 为什么她们要跑到这闲置的长安殿里。 若为密谈之故,长生殿也可以做到, 还能更好地派人把守望风, 不必担心泄露。她不觉得她的母亲与皇后会不懂这个道理。 所以她感到很奇怪。 阮问颖看向杨世醒,用微含不解的目光寻求帮助。 接收到她的示意, 杨世醒沉吟片刻, 忽然踏步上前,推开了虚掩的宫门。 猝不及防的举动看得她心里一紧, 生怕宫门发出声响, 惊动里面的人。 好在宫门虽然厚重,但得到了精心养护,没有年久失修,杨世醒又只推开了一点,动静不算很大,如果不是仔细听, 很容易会忽略过去。 她在松了口气的同时生出几分余悸的不满, 上前低声抱怨:“你推门做什么?吓了我一跳!……” 他看上去倒是很气定神闲:“你不是想知道她们为什么来这里吗?进去就能明白了。” “这怎么可以?”她惊诧不已, “舅母和我娘既然屏退了宫人, 定是有事或者话不能让他人知晓,你我二人如何好贸然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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